第22章 (22)
,來之前和靜也不曾交待過她,便只能答道:“這個公主不曾提及,馮小姐去了毓慶宮,當便知道是為何事了。”
馮霁雯聽罷想了想,到底是婉拒道:“說來實在不巧,方才宴至一半,祖父便讓人來傳了話,交待我宴散之後盡早回府,家中尚有要事不可耽擱……倘若七公主無甚急事的話,還勞煩回禀一聲,望公主不要怪罪臣女不敬之處。”
素不相識的人,想來尋她也不會有什麽要事。
太妃多番交待過她,身處宮中最應當做的便是守着規矩一步步走,安分守己別出風頭,若非必要的情況之下,更不要同宮中之人有任何牽扯。
宮女不知她謹慎至此,哪裏能料到她會拒絕,然因其拿家中有要事做擋,亦不好強加阻攔,為難了一番後,唯有施禮退下,回去複命了。
“不願前來?”
毓慶宮中,和靜聽罷宮女的回禀,頗覺意外。
任誰也聽得出家中有事這等話不過只是借口。
宮女應了聲“正是”。
和靜眼底劃過一絲疑惑。
傳聞中,這位馮小姐最是愛嘩衆取寵,邀人耳目的。這樣的人,竟會如此地不識擡舉。白白放過這樣一個與她相交的機會?
真是奇了怪了。
和靜倚坐在美人榻上,拿手按了按眉梢的位置。
和恪得知了救命恩人的身份,一晚上都在跟她嚷嚷着要報答這位馮霁雯,可公主落水之事宣揚不得。她縱有意報答這馮小姐,卻也不能是在明面兒上。
暗下想要見一見她,同她說清楚,對方卻不知為何壓根兒不願意過來。
她與和恪不同,她對馮霁雯并未存有過多感激。有的只是不願虧欠他人的習慣。
Advertisement
尤其是這種同她們相比而身份低微,且名聲極差之人,她自然是更加不願與之有任何牽扯。
只是眼下對方全然不肯配合的情況,卻是有些難辦了。
和靜蹙了蹙眉,一陣不耐湧上心頭。
“七公主……”
一名宮女腳步匆匆地行入了燈火明亮的次間,低眉行禮。
“東西可送到了?”榻上的和靜轉過頭來問道。
下一刻,不及宮女作答,目光落在宮女手中原封不動提了回來的食盒之上,和靜的臉色即刻便是一寒,冷聲問道:“怎麽回事?”
宮女“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口氣有些顫抖地問道:“回公主的話……阿哥所裏管事太監不讓奴婢進去。說是……說是嘉貴妃娘娘交代過,這段時日十五阿哥功課不濟,要讓他專心念書,不可讓外人打攪……”
“一派胡言!”
和靜豁然直起身來,右手掃過肘邊矮幾上的兩只茶碗,茶水澎灑了一地。
宮女将頭埋在地上,瑟瑟發抖着。
“十五弟這些時日足不出阿哥所,上次見他還是中秋宴上!……這與囚禁有何區別!”和靜眼睛通紅地攥着榻上的繡緞靠枕,咬牙切齒地道:“長此以往,誰還記得這宮中有一位十五阿哥!”
“公主慎言!”
一側的祁嬷嬷臉色頓變。彎下身來輕輕扶住和靜的肩膀,低聲道:“毓慶宮裏如今什麽情形公主不知道嗎?您這番話若是讓人聽了去,傳去景仁宮……只怕還有的是麻煩!”
“可永琰今年不過七歲,尚且只是個孩子而已!能與她有什麽威脅……她卻還是不肯放過他!”和靜激動地顫抖起來。
“公主!”祁嬷嬷攥着她的肩。正色道:“十五阿哥到底是皇子,有萬歲爺在,誰也不能真的将他如何的……反倒是公主您,若是因此惹怒了嘉貴妃,怕是日後連親事也……”
現如今嘉貴妃執掌後/宮鳳印,太後一心在壽康宮裏清養着。一概事務都由嘉貴妃來做主,她們根本沒有任何抗衡之力。
反抗早已不做妄想,如今所求不過自保罷了。
“皇阿瑪?呵呵……”和靜怒極反笑,眼底一片怨憤之色,“額娘當初走的不明不白,他都不曾過問過……如今他只對那毒婦百般寵信,哪裏還會管我們姐弟的死活?”
“奴婢知道公主心中有怨,可這幾年來,公主難道還未看得清楚嗎……”
是啊,還沒看清楚嗎。
和靜自嘲地笑了一聲,僵直的身體逐漸地癱軟下來,直至歪倚在榻中。
窗外夜色漆黑沉重。
和靜的手指松開了又攥緊。
這樣噩夢般令人窒息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盡頭?
她真的不知道。
……
馮霁雯由太監引着出了內宮之後,再度經過了鹹安宮官學。
早上來時,馬車就近停在了西直門外,當時未想那麽多,此時從宮中出來卻因此多繞了好大一圈兒。
頭頂的夜空烏雲密布,瞬息萬變。
幹冷的寒風吹在人的臉上,好似帶着刺兒刀子一樣刮的皮肉發疼。
進了臘月的北京城,近來****如此。
馮霁雯攏緊了身上披着的鑲兔毛邊兒的制衿,冷的直想打哆嗦。
進宮這麽一趟,提心吊膽不說,因在宮中不可乘轎的緣故,光是頂着寒風在這偌大的皇宮裏進進出出的,便足夠令人受罪的了。
“姑娘再忍忍,前面便要出西直門兒了。等坐進馬車裏,把火爐子點上烤一烤,就不覺得冷了。”小仙攙扶着自家姑娘一只手臂。心疼地說道:“等回了府,一定要拿草藥給姑娘泡泡腳,好好地解一解乏。”
踩了這一整天的旗鞋,哪怕什麽都不幹。那也能把人的腿給悠直了。
馮霁雯呼出一口白氣來,“嗯”了一聲,仰臉望了一眼頭頂壓得低極的夜幕,随口道:“臨到夜裏天色倒陰下來了,夜裏指不定是要下雨吧。”
話音初落。卻忽覺面上忽然傳來點點涼意。
她擡手摸了摸額頭,指下确有着濕涼的觸感。
“當真下雨了。”
好在不算大。
眼見再走十來步就要出西直門兒了,倒不大能淋的着。
“這不是雨。”小醒仰面感受片刻,道:“是下雪了。”
今年的雪來的算是晚了,入冬後這還是第一場。
“真是雪呢。”小仙笑着道。
雪?
馮霁雯下意識地頓住了腳步,連忙抽出被小仙攙扶着的右手手臂來,仰面伸出手去,借着前方西直門前的燈火照耀之下,凝神打量着剛落到手心裏便化成了水粒兒的雪花,不由露出驚喜的表情來。
原來這就是雪啊。
這還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雪。
馮霁雯不由自主地伸出雙手。一時竟也不覺得冷了,興高采烈的站在原地接着翩翩飄落的雪花兒,愛不釋手的打量着。
“落到手裏就化了,都瞧不清是什麽模樣……”她笑着說道。
小仙忍不住笑了道:“這才剛下,細碎的很呢,就是不化也瞧不清是什麽樣子。要想仔細地瞧,還得等下鵝毛大雪的時候,那時候伸出袖子去接,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的,那才是真正的雪花兒呢——這只能說是雪渣子。”
馮霁雯一臉受教地點着頭。一面期待着小仙口中的鵝毛大雪。
小醒得見她的表情,不禁也彎了彎嘴角,聲音卻還是那般的一絲不茍:“姑娘從江南回來已有數年了,還沒看夠京城的雪嗎?”
馮霁雯轉頭看她一眼。笑道:“真想年年都看到。”
前世就想去北方看一看雪景,可忙完學業剛踏入社會沒幾年,便患了絕症,是以至死也沒能夠實現這個心願。
她覺得她現在的心情挺像是土包子進城的。
從此處出去到西直門兒,再到馬車旁,頂多不過百步的距離。卻被她磨磨蹭蹭地走了一刻鐘尚且有餘。
小仙和小醒從起初的不在意,逐漸變成了不理解。
這麽丁點兒小的雪星子,到底是有什麽好看的啊?
偏生自家姑娘又很有些等不及地跟她們問道:“落到地上就化了,什麽時候能見白?”
小醒嘴角不禁一抽。
管它什麽時候能見白呢……這有什麽好着急的?
“若是下上一整夜的話,明日一早起來定就能瞧見厚厚一層了。”關鍵時刻,還是小仙不嫌棄自家姑娘。
馮霁雯“哦”了一聲,點點頭。
又忍不住笑着伸出手去接。
小醒在一旁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剛想要開口勸她趕緊上馬車,然話到嘴邊看着面前小姑娘欣喜的笑顏卻又忍不住咽回去了。
自從乞巧節落水後,姑娘自靜雲庵回來,她便日漸發現像是變了一個人似得。
不再無理取鬧,喜奢鋪張,甚至開始關心起了府裏的每一個人,更是親自動手學起了管賬。
同之前那個不懂事的任性小姐,甚至判若兩人。
這種改變無疑是很好的,她暗下也覺得十分欣慰。
但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現下望着面前的馮霁雯,才忽然發覺原來是少了一份這個年紀該有的孩子氣。
眼下這幅因為一樁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流露出高興的模樣來,已是十分鮮見了。
但是,這才像是一個小姑娘啊。
小醒便也不催促,只立在一側等候。
此時,卻聽得身後隐約傳來了男子說笑的聲音。
不像是值守西直門的守衛。
“奴才都聽說了,今日武考的時候是二爺的弓不如福三爺的好使,才輸了那一發的——若不然就憑二爺您那百步穿楊的箭術,拿個第一還不是穩穩當當兒的?放眼這鹹安宮官學,誰能跟二爺比呀?”
“嘿嘿……你就別瞎貧逗我開心了,福康安的箭術确實比我強,到底他是跟着傅恒大人去戰場上歷練過的,哪裏是我能比得了的?”少年人撓了把後腦勺兒,又道:“不過大哥教的也好,要不然我怕是連第二也保不住。”
沒幾個人知道,他精湛的騎射自幼都是由兄長手把手教會的。
“公正之下,輸與贏無關緊要。”和珅諄諄囑咐道:“只是除了功夫之外,修身養性于你而言才是最緊要的,日後你獨自一人身處官學之中,凡事都要切記三思而後行,不要與人争強好勝。我交待過伊江阿,你若遇到了什麽棘手之事,可以找他援手,萬莫逞強。”
這裏從來都不是一塊簡單清靜的讀書之處。
“我記下了。”和琳點了兩下腦袋,笑着說道:“大哥盡管放心好了,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
早年因為争強好勝的緣故,沒少吃虧,也沒少給大哥惹麻煩,饒是他是出了名兒的一根筋,卻也日漸一日地長下記性來了。
想到這裏,和琳又想到了往前自己闖下的禍,一時不由自責起來,剛要張口說些什麽,卻見走在前方的兄長頓下了腳步。
和琳下意識地順着兄長的目光看去,只見前不遠處,一輛馬車旁,有着一主兩仆三名女子站在那裏。
一名八旗閨秀打扮模樣的小姐側對着他們,正捧着手接着雪花,微微上仰的臉頰上一朵梨渦之中漾着笑意。
就同他們隔了十步不到的距離。
和琳忽然覺得有幾分眼熟。
對方似有所查地轉回了頭來,面上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斂起,看起來十分愉悅。
和琳微微瞪大了眼睛。
想起來了,是那日去買騎射行頭的姑娘!
因為那次透價被那黑心掌櫃趕了出來,故而對這位姑娘的印象也十分深刻。
見她望向自己,那表情十有八九是也将自己給認出來了,和琳一下子就慌了。
他當初去那鋪子裏做工是瞞着大哥的,尤其後來不僅被趕了出來,就連弓箭也沒拿到手兒……這麽丢人的事兒若是被大哥知道了,挨罵不說,他的臉往哪兒擱?(未完待續。)
PS: 謝謝茜茜的打賞,雲雲Q、姬漾Annia、yzjJX×2的月票~謝謝大家……今天的更新又比昨天早了一點,慢慢調整過來吧哈哈
080 提及親事
和琳這廂兀自忐忑不已,正想着要使個什麽法子來應急,阻止馮霁雯将認識自己的話說出口來之際,卻見小姑娘那張原本滿帶着笑意的臉頰,幾乎是頃刻間便再不見了一絲笑意。
眼中的神情亦是一派複雜湧動。
只是她此時已并非是在看着自己,而是行在前側方的自家兄長——
“馮小姐。”和珅微微垂首,施以一禮。
再擡起頭來之際,卻聽得一陣稍顯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定睛一瞧,那原本站在面前沒多遠處的小姑娘,已然轉身上了馬車去……
兩名丫鬟可謂順從的不像樣子,雖然不明白是個什麽情況,卻也是極利落地将自家姑娘扶了馬車後,各自淡定地彎身跟了進去。
馬車簾陡然被放下,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半點停頓也無。
面前已是半個人影也沒。
直到車夫調轉馬頭,揚鞭而去,和珅兄弟二人外加一個劉全兒才算遲遲地反應過來方才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大哥,你認識這位姑娘嗎?”望着馬車離去的方向,和琳有些癡癡茫茫地問道:“怎覺得她見了你,就如同見了鬼似得?”
見了鬼似得?
和珅向來平靜儒雅的神情不禁出現了一絲皲裂。
見了鬼似得……
這話雖然不好聽,但勝在形容的極貼切。
可好端端地,怎會如此?
他這幅長相,怎麽論也論不到足以令人畏懼至此的地步吧?
莫非是……
和珅眸光一閃,忽而想到數日前于鹹安宮官學之中,英廉大人同自己那場旁敲側擊的談話。
他并不愚鈍,加之極懂得揣摩人心,故而很清楚那位大人的來意。
只是眼下看來,這位馮小姐卻似乎并不樂意。
又想到今日在書樓之中不慎聽到茶室中的那番對話,和珅忽而啞然一笑,滿眼興味之色。
這位小姐的性子。可真難拿。
“爺,您笑什麽?”劉全緊了緊背後背着的沉甸甸的紫竹書籠,低聲咕哝着道:“前幾日在書齋裏,爺将自己好不容易找來的書帖讓了這位馮小姐。這姑娘今個兒倒好,愣是連句應付的話也沒有……這臉變得,可不比翻書還快麽。愣是讓人一點兒頭緒也沒有,不知是算怎麽一回事兒……”
說不理人就不理人了。
縱然是避嫌,卻也遠遠不至于如此啊。
和珅兀自提了步。行在前面卻仍是在笑。
他與這位馮小姐雖只是匆匆數面之緣,但一個人的氣質禮節如何,舉手投足之間畢露——這姑娘,分明不是個會短缺禮數之人。
方才那副神情,眼下回想起,與其說是失禮,倒更像是失态。
失态。
所以,事情好像還沒他想的那麽簡單……
……
不知對方光憑着自己方才匆匆一眼之間的神情,便将自己從內到外剖析了個遍兒的馮霁雯,眼下坐在馬車中。尚且有些‘餘驚未了’。
一整日下來,她本已不大去想今日在鹹安宮官學中得到的結論了。
方才乍然之下見到和珅,被自己一時忽略掉的真相再度一股腦兒地湧上心頭,慌張之下,才有了那般突兀的舉動。
現如今冷靜下來想一想,似乎是有些慫過頭了。
難道他還能吃了自己?
馮霁雯暗暗吸了口冷氣,覺得自己方才的表現實在上不得臺面。
若是太妃知曉,定覺得自己給她丢人現眼了。
“姑娘認得方才那位公子?”小醒見她面色正常了些,方才遲遲地開口問道。
“見過數面而已。”馮霁雯一語帶過。
至少目前來說是這樣的……
小醒在一側拿餘光悄悄打量了一會兒馮霁雯的神色,待确定了其面上的表情确實是跟犯花癡扯不上一點兒幹連。才算放下心來。
每當自家姑娘面前出現長得好看的人,必定要先擔憂姑娘是否會淪陷進去,這已成了馮府上下的小丫頭們共同存有的意識,且是根深蒂固的那一種。
馮霁雯回到馮府之時。時辰已是大晚。
一路下來,馮府前院的青石磚甬道上,遠遠地看已積下了一層白,真的低下頭仔細瞧,卻是薄如蟬翼,似有若無。
馮霁雯覺得新奇。又擔心穿着旗鞋會打滑,腳下步伐便走的尤為緩慢。
而這種緩慢直接導致的便是她還未來得及返回棠院,便在半路兒上被一名下人給“截住”了,說是老爺子請她去一趟前書房。
馮霁雯直覺不妙,十分不安地折回了前院。
小醒先行回了棠院準備熱水,小仙獨自一人陪着姑娘去前院,見其臉色不大對,便小聲問道:“奴婢瞧着姑娘這一整日都有些心神不寧的,可是出什麽事情了嗎?”
這話本輪不到她這做丫鬟的來問,但因馮霁雯‘失憶’之後,凡事都要先行詢問過她,确定沒有差錯之後再行判斷的所致,才讓小仙養成了多說多問,以免産生不必要的麻煩的習慣——說白了,就是瞎操心。
馮霁雯看了她一眼,卻是無言。
她眼下一肚子的苦水想要往外倒,卻偏生誰也不能講。
“無甚事,大約是凍的有些發懵了罷。”她随口答道,遂又覺得有些不妥。
這敷衍是不是有點兒太過于明顯了?
卻不料小仙聽完只是面色複雜地“啊——”了一聲,後道:“今日确實冷的多,讓姑娘遭罪了。”
這丫頭就這點好處,該天真的時候,一點也不較真兒,令人欣慰。
馮霁雯來到外書房時,馮英廉正坐在八仙茶桌前悠然自得的吃着熱茶。
燒着火盆的書房裏,暖烘烘地溢着沁人的茶香,還夾雜着一股淡淡的紙墨氣,令人不覺心曠神怡。
馮霁雯一進來,馮英廉便忙讓人塞了只手爐過去。
她接過,與馮英廉行了個禮。
“祖父。”
“快過來坐着,吃口熱茶暖暖身子。”
馮霁雯來到茶桌前坐下。将手爐放在腿上,接過馮英廉親手遞來的茶盞,因茶水還燙着,便只抿了一小口。捧在手中取暖。
也不主動發問老爺子找自己過來是有什麽事情。
聯想到老爺子昨晚上的欲言又止,和歷史上的那樁姻親,以及這段時日正是給自己議親的時候,她實在沒有辦法不想多。
但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僥幸地想,既然這個時空與歷史上的清朝已有了不少出入。那麽或許這件事情也發生了改變呢?
老爺子不是個磨叽的人,縱然孫女兒無意發問,也不耽擱他開口說明此事。
他屏退了屋子裏伺候在側的仆人。
小仙也退了出去守着。
擺明了是要講私事啊。
馮霁雯心裏直打鼓。
“今日可是同紫雲格格去了鹹安宮官學,看學子們考核去了?”老爺子笑呵呵地問。
馮霁雯也呵呵笑了兩聲,有些僵硬地點頭。
“可碰着什麽好玩兒的了?”老爺子又問。
好玩兒的?
馮霁雯一時沒回答。
馮英廉又道:“我在內務府裏聽說,今日的肄業考上,好像是有一名學子的考卷為墨汁所污,巧智當場将策論背出,得了王大人誇贊來着,啧啧……你可瞧見是哪家的子弟了?”
馮霁雯滿面複雜地看着他。
祖父。既然演技這麽差,那就不要硬玩兒這一套循循善誘的把戲了好嗎?
挺出戲的。
見她沒有回應,老爺子也不介意,作勢凝想片刻之後,露出恍然的表情來,道:“好似是鈕钴祿氏家的,一名正紅旗,叫做和珅的年輕人吧——”
馮霁雯在內心無力地嘆了一口氣。
該來的果然還是要來,躲不了,也擋不住。
“說起來這個和珅。先前我在子才那裏曾是偶然見過兩回的,也頗算是如今八旗子弟中的一股清流了。”馮英廉這樣說道:“雖然家世略顯得貧寒了些,但其人卻毫不妄自菲薄,又十分謙遜有禮。是個富有才學且處事圓滑機敏之人……依祖父斷人的眼光來看,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之才。”
這話雖然滿是誇贊之辭,用意不言而喻,但卻叫馮霁雯沒有辦法不贊同。
旁的且不提,自家祖父看人的眼光的确不差。
放眼如今芸芸八旗子弟。日後确是再沒有比此人更有出息的了。
誰也想不到這樣一個遭人恥笑的沒落子弟,日後會成為那樣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吧?
可是……她該怎麽告訴祖父,這人雖是塊成才的好料,日後的路卻會越走越歪,并落得一個凄慘收場?
她只能繼續沉默着。
直到再也沉默不下去——“月牙兒啊,”老爺子呷了一口茶,道:“說來家裏給你議親也有一段時日了。祖父實話不瞞你講,這個和珅甚得祖父眼緣,在如今的八旗子弟中,可是再尋不出第二個能與你如此相配之人來了。”
到底是切入正題了,雖然同前面虛浮的演技相襯之下,這話題轉的略有一些生硬。
只是……相配是什麽鬼?
試問二人從頭到腳,從外貌到野心,到底哪一點相配了啊喂?
馮霁雯實難再裝聾作啞下去:“祖父,我……”
“你先別急着搖頭,聽祖父跟你說完。”老爺子面上的笑意淡卻了一些,目光越發慈和地道:“往前你不比現如今懂事,做下了許多糊塗事,亦惹了不少流言。幸得你看得開,不去在意旁人對你的看法如何——你能如此,祖父甚是寬慰。”
老人溫和慈愛的口氣,讓馮霁雯躁亂的心不禁就跟着平靜了一些,一時也不插嘴,只靜靜地聽着他繼續往下說。
“那些流言你不去在意,是你足夠清醒聰慧。可并非人人都是那麽寬容,那麽不計前嫌的。”老爺子說到此處嘆了口氣,方才繼續道:“是以你的親事較其他小姑娘相比,并非是那麽好促成的。然而往前的你在別人眼中縱是有百般不好,可在祖父心裏,現如今我的月牙兒卻是最乖巧懂事的孩子。這樣好的孩子,祖父如何舍不得将你湊湊活活地嫁出去?”
馮霁雯聞言鼻頭驀然一酸。
“太高的門第嫁過去并不見得是件好事。相反的,如今看似的下嫁,卻可令你日後在家中始終占有一席之地,不會受到虧待。這于對方而言是個恩情,于你而言則是個籌碼。祖父這麽說,你可能夠聽得明白嗎?”
換做往前的孫女兒,定是聽不明白的,興許還會同他哭鬧,認定自己是将她往火坑裏推。
可他覺得,如今這孩子必然能夠聽得懂,也體諒得了。
嫁人于女子而言是重要的決定,他最終能下得了這個決定,自然不單單真的只是因為對方的長相合乎孫女的胃口那麽簡單。
他縱是溺愛孩子,卻也不是個沒有一點分寸的人。
在此之前,馮霁雯卻是真的不曾想過他還有着這般考量。
雖然聽起來與其說是嫁人,更像是一樁雙方都心知肚明的交易。
但在這諸般束縛的古代,這位老人卻是為她謀劃了所有能夠去謀劃的東西,一步步将她日後的路鋪的盡量平坦,不受委屈。
在這樣的用心良苦之下,她縱然心有疑慮,卻也根本做不到全盤推盤,和看似沒有任何理由的否定。
見孫女始終沒有說話的模樣,馮英廉只當作是小姑娘在面臨自己的婚嫁之事時的無措,于是便笑着講道:“祖父跟你說的這些話,你大可回去之後認真地想一想,再做決定也不遲。到底是你自己的終身大事,祖父到底不能全都幫你拿了主意。你如今長大也懂事了,若是有自己的想法也屬正常。倘若有什麽想不開的,大可同祖父講,咱們慢慢商議着來就是了。”
他越往後說便越慈愛的口氣,令馮霁雯心口更是暖的一陣發澀。
她來到這陌生的大清朝,最大的一樁幸事便是有着這麽一位真心疼愛她,事事不忘顧慮她的感受的親人。
若生在媒妁之言全憑長輩決定的家庭裏,她又要拿什麽去抗衡呢?
她如今的處境,當真是幸運的不能再幸運了。
“祖父的話,我回去之後定會好好地想一想。”她認真地應下來。
事情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糟糕。
至少還有轉圜的餘地和時間。
在這段時間裏,她可以好好地想想有沒有兩全之策,既可以避開這段好壞參半的姻緣,又可以不讓祖父從中憂心。
“好。”馮英廉點了下頭,見孫女一副好似要沉下心來當個事兒去思考的模樣,又忍不住出聲提醒道:“但也不要想的太久,好苗子不等人,回頭別被人趕在前頭掐了去。”
滿臉的‘你一定要把握好這個機會啊’。
“……”
馮霁雯淩亂點頭:“……哦。”
眼下只有八個字能形容她如今的心情。
進退兩難。
欲哭無淚。
一句話總結:這一定是她穿越的方式不對!(未完待續。)
PS: 打賞感謝:CC早上晚上、書友160308043356386、老萌萌~
月票感謝:老萌萌、你的名字叫矜持、gama、朱砂青黛~
嗷,看到妹紙在書評區提醒我月票加更的留言了,一定會有的麽麽噠~!
081 退親與議親
翌日。
馮霁雯張開雙眼,朦胧間得見窗外天光已是大亮。
“什麽時辰了?”小姑娘的音色帶着初醒時的微沙。
守在梳妝臺側的三折落地镂空仕女圖屏風前的小仙聞聲向床邊走來,邊輕聲答道:“不過剛過卯時三刻,時辰還早着,姑娘再躺會兒吧。”
馮霁雯平日裏多是辰時起身,今日不知怎地提前半個時辰醒了。
“外面天色都這麽亮了?”她扭頭望着緊閉的窗棂,睡眼朦胧地問道。
“那是積雪給映亮的,下半夜的天色都是如此。”
積雪?
馮霁雯聞言心頭一喜,當即困意便消散了一大半,單手撐着半邊身子就坐了起來,道:“我出去瞧瞧——”
“還早呢,姑娘再睡會兒也不遲,雪壓在牆頭上,一時半刻是化不了的。”小仙玩笑着勸道,卻見馮霁雯已然下了床穿了拖鞋。
她見狀只好忙地取過了外披給馮霁雯罩在身上,随她一同往外間走去。
燒着地龍的房間裏溫暖如春,兩扇房門一經推開,眼前卻是豁然開朗的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新天地。
目之所及,整座棠院都披上了一層銀白,屋檐瓦角,花壇樹梢,處處都積下了約有半指厚的雪絮。
“下半夜奴婢起夜的時候瞧了瞧,那雪下的可大了呢。”
眼下卻已經停了,四下靜止着。
馮霁雯忍不住踏出了門檻兒去,蹲下身在最外面的一節石階上伸手抓了一把積雪。
觸之冰涼,卻出奇的松軟。
抓了一大把在手心兒裏攥了兩下,便凝成了小小的一團雪白。
這從所未有過的新奇感覺,讓馮霁雯眼睛都亮了起來。
“姑娘才剛起來,萬一寒氣入體那可是要生病的,姑娘快放下,別再把手給凍傷了。”小仙将馮霁雯從石階上扶起,拿帕子将她手中的雪水給擦拭幹淨。
“先別讓人掃雪。留着。”
小仙看得出她極喜歡,便就笑着點頭應下來。
因這場雪下的極好,故而馮霁雯一早上的心情亦是極好。
當然,這是建立在了她刻意忽略了昨晚上老爺子對她那番耳提命面的前提之下——
她昨晚失眠到深夜。是也沒能想出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來。
馮霁雯這廂為了親事二字而兀自頭疼着,阿桂府這邊卻也不例外。
“退親?好端端地為什麽要退親啊?”
剛剛得知消息的章佳吉毓大為震驚。
袁家人昨日上門商議退親之事了!
“我也是今早才聽姨娘說起的。好像袁家那邊給的說法是袁小姐久病浸膏,來到京城後也一直醫治無效,不願拖累了二哥,不得已之下才主動提出了退親。”章佳吉菱皺着眉頭說道:“沒想到袁家入京後大半年沒什麽說法動靜。一張口竟是要退親。”
章佳吉毓聽罷卻是松了一口氣,冷笑了一聲道:“……怪也只能怪這袁家小姐沒有福氣嫁進咱們阿桂府。再者說,這回又是他們主動提出的退親,外人就是怎麽怪也怪不到咱們身上來吧?”
章佳吉菱卻擔心道:“可如此一來的話,二哥沒了親事在身,再同馮霁雯走的那樣近……只怕定要惹人非議了。”
之前因為二人年紀尚幼,加之那彥成定有親事,故而甚少有人會往男女之情上想。
可眼下雙方正值婚嫁之齡,倘若男未婚女未嫁的,便難免會讓人不去多想了。
“這一點你不必過分擔心。”章佳吉毓一雙不甚大的眼睛裏盛滿了得意之色。口氣篤定地道:“數日前我與額娘提了此事,想必額娘已經警告過她離二哥遠些了——若她再腆着臉皮湊上來的話,那便是自取其辱了。”
章佳吉菱訝然地看着她:“你同額娘都說什麽了?”
“還能有什麽,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章佳吉菱看她表情,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二哥同馮霁雯之間,除了走得近了些之外,其實并不存在什麽可圈可點的逾越之處。
能讓額娘犯得上去‘警告’她的話,若說大姐沒有從中添油加醋,她斷然是不信的。
若真能讓二人就此淡了來往固然是一件好事,可這麽做的話……她總覺得有些不妥。卻偏生又說不出哪裏不好。
“大姐,日後咱們還是不要去刻意地為難她了。”猶豫再三,章佳吉菱到底還是忍不住這樣說道。
近來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