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形蘊的目光掃視過衆人。
學子們噤若寒蟬地低下了頭來。
異議?
詳談?
不要命了吧?
自己作死倒沒什麽,一個不慎被安上大不敬的罪名。只怕滿門都要遭殃。
在絕對的權勢面前,什麽公正,什麽所謂規矩,都不過是可以被人随口拿來當作笑談一笑而過的東西罷了。
“……”
鹹安宮官學中。氣氛是從所未有的緊繃。
雖然以于齊賢為首之人多數心懷不忿,但卻無人敢在明面兒上議論哪怕一字半句。
消息很快傳入景仁宮裏。
耳殿中,鋪着寶藍色刺大朵金菊軟毯的臨窗暖炕上,嘉貴妃斜斜靠着背後的攢金枝猩紅大引枕,搭放在肘邊矮腳小幾上的右手動了動,小拇指上長長的護甲微微翹起又落下。
“果然又有些不一樣了。”她似笑非笑地說道。
一側伺候着的大宮女慶芝笑着說道:“今日煮茶用的是昨個兒從禦花園的梅樹上取下來的雪水。娘娘真是細心,不過嘗了一口兒,就試出味道的不同來了。”
嘉貴妃眸中神色重新聚回,口氣有些漫不經心地問道:“皇上也最愛用這帶着梅花兒香氣的雪水煮泡龍井茶,待會兒讓人送上兩罐去養心殿,交給高雲從。”
“是。”慶芝先是應下,後又笑着說道:“放眼這後/宮之中,最時刻記挂着皇上,又最懂得皇上心思的也就咱們娘娘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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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心思?”嘉貴妃笑了笑,輕聲道:“本宮還差的遠呢。”
帝王的心思,哪裏是那麽好琢磨的。
慶芝還欲再接上一句,卻聽得珠簾外傳來了一道通禀聲。
宮女隔着一道珠簾輕聲禀道:“啓禀娘娘,金二小姐在外求見。”
“月兒來了啊。”嘉貴妃笑着道:“快請她進來吧,外頭冷,別再給她凍着了。”
“是。”宮女垂首緩緩退下。
不多時,金溶月便被請進了耳殿之中。
她今日穿着依然淡雅,未着正式的旗服,卻在妝容上巧花了幾分心思,眼尾處掃了一層淡淡的胭紅,看起來較平日的不食人間煙火更有了幾分少女特有的明豔之感。
“今日怎地有了閑工夫,來本宮這兒作陪了?”嘉貴妃自引枕上直起了身,笑着問道。
金溶月行禮後,在慶芝送來的椅上坐下,展露了笑意道:“前日的宮宴上都沒來得及跟姑母說上兩句話,但瞧着姑母的精神卻是不如往前來的好,想是沒休息好的緣故,昨日剛得了一盒安神的靜心香丸,這便趕着給姑母送來了。”
說話間,果然取出了一個巴掌大小的玲珑錦盒來,“睡前取一粒丢到香爐裏,保管姑母能一夜好眠。”
“好孩子,有好東西還知道挂念着本宮,不枉姑母疼你一場。”嘉貴妃笑着颔首,示意慶芝将東西接了過來。
“你母親近來身體可還好?也有些時日不曾見到她了。”
“母親身體安好,來時還交待月兒代她與姑母問候兩句,讓姑母多加禦寒,莫要受了寒涼之氣。”
“勞她挂心了。”嘉貴妃道:“本宮的身子不妨事兒,倒是她,當年在生你的時候身體積下了毛病,一進寒天兒胳膊就針紮似得泛疼,身邊切忌可不能少了手筒和手爐。”
金溶月柔聲應下來。
嘉貴妃便又問了些兄長家中近來的一些事情,金溶月都一一細致地答了。
“之前本宮同你母親說的那樁事,後來她同本宮解釋過了,說是覺得不合适。”嘉貴妃狀似無意地提起,拿左手中指指腹輕輕揉了揉太陽穴的位置,一邊道:“這裏沒有外人,你同姑母說說,可是因他家中光景不濟,覺得姑母老糊塗了,将自個兒的親侄女往窮窟裏推?”
金溶月輕輕垂下眼睫。
終于還是談到此事了。
就知道母親婉拒之後,她心底還是會存有隔閡。
而她今日來,便是與之表明立場來了。
“月兒不敢。”她輕聲道:“姑母看人的眼光絕不會錯,但月兒實在不願再見姑母在選秀關頭因為月兒之事再費心求到皇上跟前。”
嘉貴妃聞言笑了笑。
“這選秀入宮,并非你想的那樣簡單。宮裏頭的日子,也不是多麽好過的。姑母這麽做,說到底也都是為了你好。”
“月兒都明白,月兒只是不願給姑母添麻煩罷了。姑母若真有心給月兒做主的話,等月兒選秀出宮之後,再議此事也不遲。”
選秀出宮之後?
這等才貌,當真進了宮,只怕就不是那麽容易出去了的。
嘉貴妃唇邊的笑意淡了淡。
再要開口,卻又有通禀聲傳入耳中。
“娘娘,十一爺看您來了。”宮女笑着說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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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永瑆啊。”嘉貴妃點頭:“讓他進來吧。”
然而她話音初落,便是一陣珠簾被人撩起的清脆聲響。
“兒子給額娘請安了——”來人在珠簾前便草草行了禮。
十一阿哥永瑆,今年不過剛滿十六,性子是出了名兒的放/蕩不羁,但勝在做事不糊塗,文武又是全才,故而如今在這寥寥無幾的皇子中,算是最拔尖兒的一個了。
“不等通傳就闖了進來,可還有半點規矩可言?”嘉貴妃笑嗔了兒子一句。
“哈哈,月兒表妹也在?”永瑆訝然失笑道:“不知表妹也在,倒是我唐突了。”
“十一阿哥言重了。”金溶月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
“快來坐着,吃杯熱茶。”嘉貴妃命人沏了壺新茶過來,又問兒子可用罷了早膳。
永瑆在椅上落座,笑着道:“用罷了來的。今日不是鹹安宮官學文考放榜的日子麽,兒子本要去瞧瞧熱鬧的,恰好路過額娘這兒,便順道兒來給額娘請個安。坐一坐便走,額娘不必讓人張羅忙活了。”
“成日不見你人影,好不容易來一趟卻不能多陪額娘呆一呆。”嘉貴妃笑嘆了口氣,見兒子要開口解釋,又無奈道:“罷,罷,知道你事忙,額娘不過随口一說,你可莫将正事給耽擱了——可話說回來你年紀也不小了,正該好好學着為你皇阿瑪分憂排難才是,莫一味将心思放在那些書法詩畫上頭了。”
“額娘訓饬的是。”永瑆在答話,餘光卻不着痕跡地掃過金溶月。
金溶月依舊維持着低頭的姿勢,安靜又溫柔。
永瑆只吃罷一盞茶,便離了景仁宮。
嘉貴妃亦未再多留金溶月。
“娘娘……”慶芝欲言又止,眉心緊蹙。
“不必你來提醒,本宮的耳朵可不聾。”嘉貴妃重新靠回了引枕上,阖上雙目似在養神一般輕聲說道:“這才到哪兒呢,就開始急着進宮來為本宮分憂了……可遠的不說,單說博爾濟吉特氏姑侄三人。不就是共同侍奉過太宗嗎。”
“二小姐遠不是那麽好拿捏的。”慶芝道:“今日之言,哪裏又像是好聲好氣地跟娘娘您商量?”
嘉貴妃發出一聲冷笑來:“那是因為本宮暫時還不想拿捏她。”
想在她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她還太年輕了些。
“娘娘真打算讓二小姐選秀?”
“她既這麽想來瞧瞧宮裏的模樣,本宮這做姑母的。也不好總是攔着。既如此,便随她吧。”
就盡她折騰折騰,且瞧瞧能不能折騰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來。
可若折騰的過頭了,就別怪她這做姑母的不念姑侄之情了。
慶芝應一聲“是”,識相地不再多言。
“明日記得去一趟傅恒府。請富察大小姐進宮來陪本宮說說話兒。”
“奴婢記下了。”
“再将那對水玉镯子取出來備好。”
“奴婢這便去準備。”
……
福康安剛自官學中回來,便被喚去了母親那裏詢問文考成績。
傅恒夫人年輕時便是有名的美人,如今雖已年近五十,眉眼間卻仍能依稀看得出年輕時的風采。
陪在身側的是她唯一的女兒,富察佳芙。
佳芙既沒能遺傳母親的美貌,亦未得父親的聰慧,且性格過于柔弱內向,出身雖好,卻自幼不愛與京中閨秀來往,加之身體一直不太好。故而一年到頭兒出門的次數一只手也用不完。
安靜低調的甚至經常讓人忽略了京中還有這麽一位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
福康安想到今日隐約聽來的消息,瞧着老實娴靜地就跟一只鹌鹑似的長姐,不由有些想要嘆氣。
從母親處回來之後,他心下滋味繁雜,沒有急着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徑直找到了父親。
傅恒正在書房中料理公務,見兒子進來行禮,便讓他暫時坐在一旁等候。
待他将手中之事做完之後,方才開口問道:“文考成績如何?”
“只勉勉強強進了個前十……”提到這裏,福康安有些慚愧。
傅恒卻是笑道:“無妨。術有專攻,于你而言安心習武鑽研兵法才是要緊事。”
福康安聞言心下不由放松了一些,也未在這個話題上多做停留,轉而說起了自己前來的真正目的來:“阿瑪。我聽說大姐明年選秀是要……”
傅恒擡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是皇上的意思。”他笑着道:“這是皇上對咱們富察家的恩寵。”
他的親姐姐是已故去的孝賢皇後。
四個兒子,大兒子和二兒子都是尚的公主。
唯一的女兒佳芙,如今也要入宮了。
“可是大姐的脾性,如何能夠應付得了宮裏的勾心鬥角?”福康安到底還是沒忍住這樣說道。
他是在宮中長大的,皇室之中的那些陰私手段。他光是想一想,便要不寒而栗。
傅恒嘆了一口氣。
“她是富察家的女兒,這是她的命。”話罷又重複說道:“這是皇上厚愛我們富察家。”
天恩浩蕩,豈容置喙。
福康安沉默了半晌。
“可如此一來,日後我們富察家豈不也要涉入黨争之列了嗎?”他最終憂心忡忡地道:“皇上此舉,莫不是有意要立——”
“非也。”傅恒再次打斷兒子的話。
福康安擡起頭來看着父親。
“萬歲爺思慮深遠,非你我可以揣測的。”傅恒目光篤定地道:“你只需記住,不管形勢如何,我們富察家,歷朝歷代永遠只忠于皇上一人。”
妄圖猜測天子的心思,是最忌諱的。
對上父親的目光,福康安心底一陣難安。
阿瑪思慮周全,頭腦清醒,可他當真不喜這些朝局之事。
也不知為什麽家世越是顯赫的女子,便越是不得自由,甚至連下半生的歸宿都要淪為制衡朝局的籌碼。
比如長姐。
再比如……他喜歡的人。
福康安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居院。
他一路都在想着她明年也要選秀的事情。
她那樣的性格,必然不會喜歡勾心鬥角的生活,追逐那些沒有意義的表面虛榮。
所以她必然也是極不願意入宮選秀的吧?
定然不願。
可她只怕身不由己。
福康安反複地想,忽然萌生出了一個極為大膽的想法來。
倘若她不願的話,他或許可以幫她想辦法免選……
問一問她吧?
說不定她正等着有人能夠幫一幫她呢……
少年人按捺不住心底湧現的期冀,急忙便喚過了身邊的小厮,欲要開口吩咐。
話到嘴邊,卻又忽地咽了回去。
不妥,這種事情一定要當面才能夠說得清楚。
可要如何才能見到她?
他焦躁地在原地踱步,一側小厮滿頭霧水,摸不着頭腦。
下一刻,卻見他的緊皺的眉頭忽然舒展了開來。
有了。
方才聽母親和長姐說,今日午飯後要出城去往香山別苑,參加袁夫人的生辰宴。
她是袁先生的弟子,這樣的場合,必然是要前去的吧?
“備馬,晚些我要陪同額娘去一趟香山別苑!”少年人眸中光芒攢動。
……(未完待續。)
085 以色相誘?
午飯罷,馮霁雯回到棠院更衣,準備出門。
剛收拾妥當之際,卻聽得小茶自外頭進來通傳:“姑娘,小少爺又來了。”
等在外間的馮舒志聞言臉色有些不好看。
什麽叫……又來了?
這丫鬟可真不會說話。
小仙剛捧了熱茶到他跟前,馮霁雯便自內間出來了。
見他坐在那裏,馮霁雯笑問道:“可用罷午飯了嗎?”
很随意的口氣,并未問他是幹嘛來了,就仿佛是姐弟之間,再尋常不過的見面談天一樣。
可是誰要跟她閑聊?
他今日過來,也是有着正事的。
“你送我的那本王羲之的書帖,我昨晚照着練了練……覺得确實還算是實用的。”
是了,這就是他的正事。
“練着順手就好。”
“多謝了。”馮舒志借着吃茶的動作掩飾去眼底的不自在,語速有些匆匆。
“說什麽謝啊。”馮霁雯走過來,笑眯眯地在他頭頂揉了揉。
馮舒志躲開給了她一記白眼,然而這白眼的殺傷力,落在馮霁雯的眼底,卻是遠遠不及往前的十分之一。
小孩子到底還是小孩子,縱然性子固執了些,但本質上卻如同白紙一樣簡單。
你真心對他好,他是感覺得到的。
馮舒志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覺得十分地不自在。
好是好,就是不習慣……
便岔開話題問道:“你是要出門去嗎?”
馮霁雯“嗯”了一聲,點頭道:“今日是袁夫人的生辰,我随祖父去一趟香山別苑。”
答罷又問道:“你今日下午還有騎射課吧?也該回去換衣裳了。”
“先生家中有事,這兩日都來不了了。”馮舒志說道:“下午我還打算繼續練字。”
馮霁雯望着他不茍言笑的模樣,活像是個小老頭兒,不由笑道:“上進固然是好,但練字兒這種事情卻不能一味地求快。你近來忙着讀書學騎射,一直也沒閑着,今日既然紀先生不過來了。那便不如忙裏偷閑一回,跟我一塊兒去袁先生那裏走走?”
孩子總待在家裏讀書,并不是件好事。
尤其是日後要繼承家業的男孩子。
出去見見世面,多認識認識幾個人。到底沒什麽壞處。
再不濟,全當出去玩兒了。
“一起去香山別苑?”馮舒志不太确定地看着她。
他從來沒跟她一起出過門。
就是祖父,也極少親自帶他出去。
以前他一直覺得是因為自己還小,後來便隐約明白了不止是因為年紀小,更多的還是……沒有必要。
祖父對他早就失望了。
可是近來。好多事情又忽然之間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馮霁雯“嗯”着點點頭。
馮舒志有些意動。
袁先生的大名他聽過許多次,香山別苑亦是耳熟能詳的文人相聚之地,近來專心讀起了書來的他,确實很想去見識見識。
“你說的算麽?”他低聲問道:“祖父能答應嗎?”
望着他一副分明極想去,又不好意思表露的太過明顯的小表情,馮霁雯有些想笑又有些窩心,忍不住又揉了揉他頭上的小帽子,道:“我既說了那肯定算,快回去換身兒衣裳,我去祖父那兒等着你。”
馮舒志看了她一眼。目光閃躲地應了一聲,立即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帶着随行的小野子急匆匆地回去更衣了。
馮霁雯便先行去了前院馮英廉那裏。
“姑娘當真是長大懂事的太多了。”
馮霁雯走後,秦嫫欣慰地喟嘆道。
小醒垂了垂眼,卻是道:“再早一些便好了。”
在做下那些招人恥笑的錯事之前,再早一點長大就好了。
她沒什麽好去評論的,但是外人帶刺的眼光,卻是太過令人窒息。
往前她還不曾意識到,自前幾日在鹹安宮官學中,章佳大夫人那一番話之後。方才重新審視了自家姑娘現如今的處境。
她也知道近來老太爺暗下在忙着給姑娘物色合适的歸宿。
竟然就連嫁人這種事情,都要緊趕着,在明年的選秀下來之前。
生怕嫁不出去一樣……
小醒很不婉轉地想着。
所以,她說再早一些懂事就好了。
秦嫫看了她一眼。
“還能早到哪裏去。”
這樣的環境之下。能夠自行醒悟過來,已是難得了。
小醒啞然失笑。
是啊,還能早的到哪裏去?
那便只盼着老天爺能夠大度一些,願意給每個及時改過的人,一個好好活下去的機會吧……
……
小半個時辰之後,兩輛馬車自英廉府行駛而出。
丁子昱也收到了袁枚的邀請。今日上午授課罷,馮英廉幹脆留了他在府裏用了午飯,好一同上路赴約,此際二人便同乘着一輛馬車,就近來京中剛興起的幾首新詩詞津津有味地讨論着。
丁子昱說起了前兩日自景仁宮宴中流傳出來的那首一字詩。
“這位金家二小姐年紀輕輕,又是個小姑娘……才情卻是極為罕見,是也不愧為子才近年來最得意的弟子了。”馮英廉就這首一字詩,給予了中肯的稱贊。
丁子昱贊同地點頭。
往年來他倒不曾如何注意過這位京中第一才女,可自前兩日偶然聽聞了這首一字詩後,卻是沒辦法不服。
“近年來京中的閨秀們越發令人刮目相看了。”丁子昱笑着道:“只是相較于金二小姐的才名外露,真正令晚輩意外的還當是馮小姐筆下的那手好字,實為爐火純青之境。”
在面對別人對自家孫女的欣賞誇贊上,馮老爺子向來不知謙虛為何物。
“說句實在話,我往前也不曾得知這孩子竟寫的這樣一手好字兒。”他滿懷寬慰地說道:“這孩子,是個肯在背地裏下苦功夫的。這些年來都沒見她在人前顯擺過什麽,為人行事,是低調的慣了。”
丁子昱額角冒下兩滴冷汗,勉強笑了笑。
這話說的雖有些失實,但為人長輩的苦心。還是應當得到理解的……
只是馮小姐的性子也真是夠令人琢磨不透的。
該低調的不見她低調,不該低調的,偏偏又藏的這麽嚴實。
真是個不走尋常路的小姑娘啊……
馮霁雯打了一記響亮的噴嚏。
與她同乘一輛馬車的馮舒志佯裝漫不經心地直了直身子,将身後車窗被風微微揚起的小方簾子壓了壓。阻去了唯一一處通風口。
馬車一路沒有停頓地來到了香山別苑。
此時時辰雖然尚早,然別苑前已停了不少車轎,拴馬石前也有幾匹駿馬正百無聊賴地甩着尾巴。
“時候還早,先去子才那裏坐一坐,再去袁夫人那裏說話也不遲。”踏過香山別苑的大門門檻兒。馮英廉笑着對孫女說道。
馮霁雯欣然點頭。
說起來,她還未有真的正式見過這位史上留名的才子詩人。
跟在一側的馮舒志擡起頭來,一瞬間卻是從祖父那雙和藹睿智的眼睛裏看到了一抹類似于算計的神情。
……算計?
馮舒志皺了皺鼻子。
她說的還真對,練字這種事情果然不能過急,他昨個兒才練了一晚上,今日竟然就開始眼花了。
馮家祖孫三人連同丁子昱,來到了一知小築之時,正聽得袁枚在堂中與人談笑。
跟在馮英廉身後即将要跨入堂中的馮霁雯,卻忽然打了個激靈。
她似乎聽到了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
這道聲音她統共也沒聽過幾次,但是。近來卻莫名其妙地在腦海中烙印的十分清楚。
大約是想起的次數過多了些。
她神情複雜地擡頭望堂中看去。
果不其然……
一身藍色素袍的年輕人站起身來相迎。
“英廉大人。”
“致齋也在?”馮英廉笑着拍了拍年輕人的肩。
馮霁雯暗暗閉了閉眼,不想再多看自家祖父那浮誇的演技哪怕一眼。
她總算知道自己今日是幹什麽來了——
天天跟她各種安利還嫌不夠,現在竟還制造起偶遇來了?
什麽意思?
是想要借用那張號稱為滿清第一美男的臉,來迷惑她的心智嗎?
這跟色/誘有什麽區別!
這個認知,讓馮霁雯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很好,看來她家祖父為了把她嫁出去,如今竟連作為長輩的節操都不要了。
據實而言,這絕非是她一廂情願的臆想——雖然膚淺,但這無疑就是馮英廉的本意。
只是這在老爺子的眼裏不叫膚淺,而是叫做對症下藥。
孫女兒顏控這病。必須得要長得好看的人才能治,一治一個準兒。
只管瞧着吧,這一面見下來,這樁親事定就八九不離十。差不多可以敲定下來了。
前面那些游說都是鋪墊,這才是他最終的殺手锏。
總而言之,他對眼前這年輕人的顏值,有着絕對的信心。
老爺子胸有成竹,心有丘壑。
“盼了大半日,可算是把夢堂公你給盼來了。”袁枚亦起了身相迎。目光落在了馮霁雯和馮舒志兩個小輩的身上,笑着說道:“眨眼間倆孩子都長大了。尤其是馮小姐,記得前兩年見着的時候,還是一團孩子氣呢,如今再看卻已是出落成大姑娘了。”
“霁雯見過袁先生。”馮霁雯硬着頭皮穩下心神來,與袁枚行禮。
馮舒志瞧見了忙也垂首喊了句袁先生好。
袁枚張口卻是道:“光問好可不夠,今日我們香山別苑可是有個壽星在的,進門兒吃飯可是要備禮的——”
任誰也聽得出這是玩笑話,馮霁雯丁子昱等人便笑了笑。
在此之前馮霁雯倒未曾想過,這位大詩人私下會是這樣随和愛開玩笑的性子。
“哪一回過來曾短了你的禮?”馮英廉笑着揮手,讓小厮将禮盒送上前來。
丁子昱也将早早準備好的禮物奉上,略有些郝然地說道:“晚輩未曾備下什麽厚禮,唯有一幅自己親手所畫的祝壽圖而已,些許微薄心意,還望先生代夫人笑納。”
袁枚一面親手接過,一面笑着搖頭道:“這說的是什麽話?心意到了便好,我便代夫人收下這份心意了。”
話畢,卻是笑着看向了馮霁雯,玩笑般問道:“不知馮丫頭的心意何在啊?”
猝不及防,馮霁雯頓感局促。
按理來說她與袁夫人素未謀面并無私交可言,今日不過是作為陪同家屬前來的小輩而已,何曾想過要單獨備禮?
如此情形之下,卻也不慌不忙不急眼地笑着應對道:“來的急,未有備下什麽禮物,不過是帶了一張嘴前來蹭飯罷了……擇日必當備上厚禮,前來給袁先生袁夫人當面賠不是。”
袁枚聞言一愣,繼而爽朗地笑出了聲來。
有着護短狂魔一稱的馮英廉本正欲出言讨伐袁枚這為老不尊的長輩,忽地聽得孫女兒這樣一番言論,不由也是哈哈地笑開了。
和珅在一旁亦是微微一笑。
還未形成的尴尬登時被化解開,袁枚卻又一個勁兒地搖起頭來,與馮霁雯說道:“這話說的不對,什麽叫做只帶了一張嘴前來蹭飯?除此之外,可不還帶了一雙手嗎?”
馮霁雯一時沒吃透他的意思,沒有貿然接話,只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袁枚越看越是覺得滿意。
面上卻不表露出來,只仍舊一副半真半假的玩笑口氣說道:“我這忙活了大半日,卻連一副生辰聯也不曾來得及寫上,晚宴前還需張貼到夫人的磬林樓去——”說着拂袖指向八仙桌上橫放着的筆墨與大紅聯紙,道:“一副生辰聯抵當生辰禮了,可還劃算?”
馮霁雯愕然失笑道:“袁先生是打算讓霁雯來為袁夫人寫這生辰聯?”
“如何啊?”袁枚笑着問。
“寫寫寫,給他寫!”馮英廉無謂地擺了擺手,佯做出一副不勝其煩的模樣來,口氣卻是帶着笑音兒,輕推了一把孫女。
馮霁雯見狀只得笑着說道:“那晚輩可先将醜話說在前頭,寫的不好,先生可不許嫌棄。”
自家祖父應下來的話,她若再推辭,倒跌長輩們的面子了。
寫一副字而已,沒什麽值得矯情的。
一旁的馮舒志卻不這樣想……
他幾乎是白着一張臉目送着這群‘胡鬧的大人’走到那張八仙桌前。
他甚至不太敢面對接下來即将要發生的事情。
她的字,能看嗎?
光是想一想就覺得丢人丢的擡不起頭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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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6 天作之合
馮霁雯拿鎮紙将聯紙鋪平。
侍童将早早磨好的墨細致地重新攪勻。
馮霁雯将衣袖微微挽起至手腕上方,立在桌前兀自凝神片刻,方才自筆架上取下一支羊毫來。
動作熟稔地蘸墨之時,卻忽地頓住了。
一直沒敢太過靠近,生怕待會兒丢人的時候會誤傷到自己、卻一直密切注意着長姐動作的馮舒志見狀以為她是要臨陣脫逃了。
“可是這筆墨不合用?”袁枚見狀笑着問道。
“倒不是。”馮霁雯郝然道:“未寫過生辰聯,方才在腦子裏搜刮了一遍,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不若先生給出一對兒聯來,讓霁雯來寫吧。”
寫字她不怕,但作詩對對子什麽的,卻從來都不是她的強項。
“今早想到了一半兒,卻是自己給自己難為住了,大半日下來也愣是沒能接着下文……”袁枚說到此處,看向不遠不近站在後側方的和珅,忽然笑着說道:“不如致齋來替我作上一對罷——今日你沒能把希齋帶過來,我可都還沒跟你算這筆賬呢!”
和珅聞言不禁失笑。
和琳因文考成績過于不像個樣子,生怕袁先生責問,自覺沒臉過來,眼下卻成了袁先生‘要挾’他來作生辰詞的把柄了。
“便依先生所言,只是若作的不好,屆時懸在磬林樓前丢了先生的顏面,便非晚輩之過了。”少年人本就足夠好聽的嗓音,因口氣中摻了一絲玩笑之意,更多了幾分溫和。
袁枚聞言笑着點頭稱好,讓他盡管作來。
和珅凝思片刻,好看的眉頭因為思索而微微隆起。
堂中有着短暫的靜谧,袁枚與馮英廉皆是一副笑而不語的模樣。
丁子昱醉心詩書之道,對這位年年鹹安宮官學中考核第一的旗人子弟,之前便多少存了些好奇,眼下便有幾分期待。
只是令他更為期待的卻還是那日在詩會上馮霁雯手下那驚鴻一瞥的滿篇狂草——當時未有機會細致地觀看。過後雖在馮府中偶也會同馮霁雯碰面,但張口讨要閨閣小姐墨寶這等事,未免有些唐突。
眼下有此近距離觀賞的機會,自然倍感欣喜。
此時。只聽得一側的年輕人溫聲笑着開了口。
“這聯紙裁的夠長,張貼于磬林樓正廳外的兩根寶柱上正合适,為求一個不在聯紙上留白,特想了首雜聯出來——篇幅略長,有勞馮小姐動筆了。”
馮霁雯微微一頓。颔首道:“無妨,和公子念來便是。”
和珅這才緩聲将上聯道出。
“雪落滿院白,冬去城西觀青煙缭繞五更,五更天裏只笑華年——”
約是因擔心馮霁雯聽不仔細,語速放的極為緩慢,咬字更為清晰。
馮霁雯懸腕下筆的動作亦是不快,雖也飄忽利落,卻遠沒有那日清風廊中揮毫落筆的恣意與肆然。
丁子昱覺出幾分不對來,不自覺往前靠近了兩步,定睛在聯紙上一瞧。不由便怔住了。
原來這回寫的不是草書。
而是……宋徽宗的瘦金?
女子中,他還未見過有練此字的。
袁枚臉上的神情這才有了轉變,笑意凝在眼底,唇角翕動了幾下,很有幾分不可思議之感。
桌前,小姑娘維持着躬身的動作,一張稚色未褪的面孔上滿是專注的神情。
點漆一般的雙眸,視線随筆尖往下一寸寸移動着。
和珅眼中閃過一抹笑意。
猶記得那日在清風廊中,她便是這幅表情。
仿佛一旦提起筆來,周遭一切都為無物。
之前覺得這小姑娘是大膽又可愛。
眼下卻又忍不住多加了一條——端正。
重複着推紙。蘸墨,落筆。
沒有任何亵渎之意,只是覺得這姑娘寫字時的這幅模樣當真是極端正。
寫至末尾處停筆,馮霁雯依舊不茍言笑。神情認真地接過下聯聯紙,重新在面前鋪平了開來。
侍童将她寫好的上聯小心地捧過放在一側晾着。
袁枚馮英廉丁子昱三人走上前去,凝神觀摩着,一時竟是沒人再去注意去聽下聯兒為何了……
“福至一戶深,春來庭前聞明露涼涼洗三九,三九齡上又添錦歲。”
和珅語落。上了前來。
馮霁雯寫的正是入神,至一半筆下卻一滞,出聲問道:“聞明露……?”
“聞明露涼涼洗三九,三九齡上又添錦歲——”這忽然靠近了不少的聲音讓馮霁雯下意識地微微轉過了頭去,不作防之下正得見一張極斯文幹淨的俊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