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在她身側,含笑垂眸注視着她筆下之字。
長得确實極好看。
尤其是離近了看。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令她自己都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明知是套路,怎麽還硬往裏頭走?
馮霁雯,我真沒看出來你竟然是這樣的人——她暗暗自我譴責了一句。
強迫自己由自我嫌棄的情緒中收回心神來,再次落筆,無半點停頓猶疑,餘下半首下聯一氣呵成。
見她将筆擱下,袁枚忍不住搖了搖頭。
馮英廉見狀只當他是要說什麽挑毛病的話來,笑了一聲道:“先別說什麽吹毛求疵的話,單說我家月牙兒這手字,可比你那些徒弟們差到哪裏去?”
他是讀書人出身,書法這種東西是好是壞自然辨的出來,卻遠不及袁枚這個成日與詩書作伴的文人看得深刻透徹。
袁枚“啧啧”兩聲,目光來回地在這兩幅聯上游走着,遲遲地出聲道:“差得遠了,當真是比也不能比……”話罷又是一陣搖頭。
遠遠站在一旁的馮舒志聞言頓時覺得自己的臉好像紅了。
替馮霁雯尴尬的。
不過這袁先生說話,也真是夠直白。
她該不會要氣的跳腳吧?
可馮霁雯面上的神情沒半點變化,将筆擱下之後便側立在了一旁,此際聽得袁枚此言,不過也只是微微動了動嘴角,似笑非笑,卻絕非是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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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大,能人多了去了。她練字兒是因一腔癡愛,并非是與人攀比。
袁先生作為當代文傑,又是長輩,評價兩句。她聽着便是。
只是她不在意,聽不得別人說自家孫女兒半句不好的馮英廉卻立即炸了毛,佯怒道:“那你倒說說,比你哪個徒弟差了?”
馮舒志的臉一時紅的更厲害了。
場面好像越來越尴尬了。
早知道,就不跟他們一道兒出來了……
正想着要如何逃避的馮舒志。卻忽聽得袁枚朗聲大笑了幾聲。
“我哪裏是這個意思!”袁枚拿手輕輕點了點聯紙,道:“我是說我那些徒弟們比起你家丫頭來差的太多了!……這手瘦金寫的比我都強了數倍不止,夢堂公啊,這塊寶被你藏在家裏這些年,未免也藏的實在太深了些!”
端看這筆力,絕非是一年兩年能夠練成的。
寫字誰都能寫,可書法大家之所以少之又少,便是因為要寫成一手好字,天賦與勤苦二者缺一不可——有的人夠勤快,卻奈何心不夠靈;有的人空有天賦。卻因倦懶而止步不前。
這丫頭顯然是兩者兼得者。
致齋當初只跟他說這丫頭的草書寫的妙,卻不知竟還不是只精鑽一派,連徽宗這手字也能駕馭的如此得心應手。
“哈哈哈哈……”馮老爺子一愣過後,瞬間笑了起來:“算你說了回大實話!”
依然毫不謙虛。
“……”馮舒志這才知道馮霁雯的厚臉皮是從哪裏遺傳來的了。
往前,他對祖父的了解實在太少了,真沒看出來他也是這樣的人。
馮霁雯卻是真的詫異于袁枚的誇贊,受寵若驚道:“袁先生過于擡舉我了。”
“非也非也。”袁枚搖着頭道:“我可向來不是個說奉承話的人,不信你問問致齋?”
這也能問到他?
和珅有些想笑,卻也配合地颔首。
馮霁雯忽然覺得這氣氛有些怪……
袁枚笑言道:“若說旁的字兒寫的好,說破天也只是個好。我倒不會覺得如何。可早前我也曾是練過徽宗的字的,深知這手瘦金最難拿的便是那分飄逸閑致,興許還是我這顆心不大能夠靜的下來罷,練了幾回不得其法。便棄了。是以常常與人說起瘦金來,總覺得能寫得好的,必然個個兒都是神仙心性!”
“先生過譽了。”馮霁雯不禁失笑。
其實袁枚這話說的大差不差。
馮霁雯之所以能練得好這手字,實則是‘得益’于她前世的絕症。
從起初的不甘憤怒到掙紮,再在掙紮的過程中慢慢看淡了一切。
那種生命逐漸被透支消釋的感覺,足以磨平一個人所有的不平靜。
雖稱不上神仙心性。但那種釋然感,卻也是無法言說的。
“這對生辰聯寫的妙極,好詩配好字,真乃天作之合,直讓人挑不出一絲瑕疵來——我倒真舍不得就這樣貼到磬林樓去了,這不是暴殄天物麽?”袁枚哈哈笑了兩聲。
馮老爺子:“這話說的我愛聽,越瞧越相襯,可不真就是一個天作之合嗎?”
馮霁雯臉色淩亂了一下。
這話……應當是她想多了罷?
“确是天作之合。”根本沒有體會到袁枚與馮英廉話裏藏話的丁子昱,老實巴交地跟了一句。
馮霁雯的嘴角一抽。
一人一遍,就不能換個詞嗎?
明明都是讀書人,新意呢?
“更應當說是馮小姐的字替和某這首雜詩遮醜了。”一直未有多言的和珅此際笑着講道。
馮霁雯聽罷暗啧了一聲。
果然是跟傳記中記載的一樣能言善道,八面玲珑啊。
只是這樣的人所表露出來的,往往還不及自身真實一面的萬分之一。
看着最是和善,實則最為危險。
這也是她卻步的一部分原因所在。
她生性喜好安逸,下意識地便想要避開具有危險氣息的人和事。
和珅似有所查地向她望去。
又來了。
這種分明沒有開口說話,卻仍然十分強烈的排斥感。
同前日雪夜,西直門前如出一轍。
他卻仍只是微微笑着。
而目睹了這一切的馮舒志,已然開始要懷疑人生了。
一個人說好極有可能可能是出于奉承,可是所有的人都說好,難道全都是在刻意捧着她嗎?
馮舒志抱着懷疑的态度,欲上前一看究竟。
只是此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侍童的通傳聲。
“先生,金二公子和金姑娘來了。”
袁枚笑着點頭,示意将人請進來,目光卻仍然不舍得從那副對聯上移開。
金溶月與金亦禹一行入堂中,入目所得見的便是這幅情形。
二人向袁枚行禮罷,得見馮英廉也在,便也施了一禮。
金亦禹與和珅互視一眼,作為剛剛從鹹安宮官學中肄業的同窗,彼此禮貌地颔首便算是問候了。
金溶月的目光不着痕跡地從馮霁雯身上掃過,見袁枚一派專注,便笑着問道:“師傅如此入神,不知在看什麽?”
“你也來瞧瞧。”袁枚轉回頭來與她招了招手,笑着道:“瞧瞧這幅生辰聯,寫的好是不好。”
金溶月便走了過去,金亦禹亦緊跟其後。
兄妹二人一前一後在桌前駐足。
金溶月眼中閃過一抹意外,卻極快地掩去,只匆匆掃了一遍便贊道:“久不見師傅寫徽宗的字,如今竟是如此傳神了——”
袁枚笑而未語。
金亦禹卻是滿眼驚豔不作掩飾,甚至湊到最前面低頭細致地打量了數遍,最後方才有些遲疑地開口問道:“字寫得固然極好,無可挑剔……只是細看之下,卻隐約帶有幾分女子的硬中帶柔之感,想必不該是袁先生親筆吧?”
金溶月不可查地皺了下眉。
“金二公子真是目光如炬,這幅字兒确實非我所書。”袁枚笑着望向馮霁雯道:“正主兒可不就站在跟前兒瞧着呢?”
金家兄妹二人順着袁枚的視線望去。
金溶月心下詫異。
金亦禹則一臉興味地問道:“不知這位姑娘是?”
“夢堂公家裏的丫頭。”袁枚代為作答,可見是對馮霁雯十分喜愛。
馮家的小姐?
馮家可只有一位小姐。
金亦禹陡然想到了那幅草書。
還有那首相鼠。
真想不出,寫出那幅狂草之人,竟然真的只是這樣一幅小姑娘模樣。
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回了那幅紅底黑字的對聯上。
若說先前見到那幅狂草之時是意外,眼下再見這幅瘦金,則堪稱是不可置信了。
若非這其上的墨跡還只是半幹,再加上在場只這一位姑娘家,他實在很難相信這竟真是出自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之手。
“說到馮丫頭的字兒,為師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來。”袁枚笑着與金溶月說道:“我聽說當日香山楓會之上,馮丫頭便曾是作過一幅草書的,只是後來我找了好幾遍,卻也沒有瞧見,不知是怎麽一回事?月兒你可還有印象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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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7 蚊子的‘惡趣味’
對此事一無所知的馮霁雯聞聽有些意外,遂也下意識地看向了金溶月。
金溶月錯開她的目光,仍舊平靜地看着袁枚。
“當日馮小姐似乎确是寫過一幅字兒的,徒兒亦親眼看過,後由侍童與往年一樣歸放到一起呈給了師傅——”她微有些疑惑地反問道:“怎麽,師傅竟沒有看到那幅字兒嗎?”
袁枚深深看了她一眼。
金亦禹亦看向妹妹,牽了牽嘴角,卻并未有多說什麽。
他作為兄長,此時也沒辦法再說什麽。
“如此說來,應是下人們的過失了。”袁枚點了點頭,看向馮霁雯道:“好在今日将這個錯失的眼福給補上了……正所謂是金子遲早要發光的,遮也遮不住,這話從來都是不假的。致齋,你說是還不是?”
和珅:“……先生說的是。”
怎麽這也能問的到他嗎?
馮霁雯面容有幾分淩亂。
這強行給戲份的套路,似乎略有一些生硬啊。
可她總覺得袁先生的口氣聽起來有幾分意味深長。
沒有過人的覺察力的她實在弄不明白具體的情形,便唯有守着小輩的謙遜說道:“先生今日所言,實在是一再折煞霁雯了。”
“半點也不折煞。”袁枚笑着搖了搖頭。
“時辰也不算早了,月兒,快去你師母那裏陪着說話兒去罷,她這兩日可沒少念叨你。”他對金溶月講道。
金溶月垂首應了句是。
“晚輩也先行一步,與袁夫人問安去了。”金亦禹笑着拱手作禮。
“都去罷,致齋馮丫頭也去罷,我這一知小築裏也沒什麽有趣兒的東西給你們打發時間,莫再悶壞了。”袁枚玩笑着趕人道。
馮霁雯:“……是。”
呵呵,這種……兩個人的名字被人一起提及的感覺,還真是說不出的怪異啊。
和珅卻渾然未覺有什麽不對一般,含笑應聲下來。
四人一同離了一知小築。
馮霁雯與金溶月各自帶着丫鬟走在前面,金亦禹想到肄業考上和珅所為。忽來了興致要同他攀談一二,便主動出聲問候了兩句。
面對這位金尚書家公子的‘放低身段’,和珅并未表現出絲毫受寵若驚的情緒來,面上風輕雲淡之色不改。只放緩了腳步,二人邊談邊往前緩步行着。
一知小築內,丁子昱也未有多留。
他不比常常出入袁先生府邸的金亦禹與和珅等人,他從未見過袁夫人,作為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男子。他萬沒有宴前便去私自拜訪的理由,加之不願過多地叨擾袁枚與馮英廉這對知己好友的相聚私談,便尋了想去花園賞梅的借口要出去走走。
袁枚點頭應下,又交待了一名侍童為其帶路。
丁子昱經過一直立在那裏的馮舒志身邊,笑着問了一句他可要一同前去賞景。
他本是怕馮舒志留下來會覺得拘束,故才有此一問,可不料他這個學生卻十分不領情地搖頭拒絕了他的提議。
丁子昱笑着點點頭,擡腳兀自離去了。
“子才,我說……你這師傅做的,似是越發不稱職了啊。”堂中除了馮舒志和一名伺候的侍童之外。再無其他人在,馮英廉抿了一口清茶後,擡眼看向袁枚說道。
他的口氣并不重,聽起來不過就是好友之間的調侃。
袁枚面上的笑意卻是淡了淡。
“學識易授,本性難教。”他笑着喟嘆一聲,搖頭道:“年輕人嘛,心高氣傲起來,分寸向來是最難拿捏的。你說我護短也罷,可做師傅的,沒有不盼着徒弟好的……她是個聰明敏銳的孩子。經此一事,想必多多少少會有悔悟的。”
“得,就你大道理多。”馮英廉很沒有氣度地氣哼了一聲,道:“合着就把我家月牙兒全當作是你教徒弟的靶子了?”
袁枚哈哈笑了兩聲。玩笑問:“那你說如何是好?這麽着吧,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陪我走上兩局!”
老爺子不好圍棋,偏愛象棋。
“早便料到免不了要陪夢堂公厮殺兩局,棋盤都早早備下了!”袁枚笑着起身,拂袖一指明亮的隔間兒:“夢堂公。裏邊兒請吧。”
二人這便移步去了隔間內。
至于究竟是真的下棋,還是打着幌子去談一談別的什麽事,便不得而知了。
馮舒志皺了皺眉頭。
方才祖父和袁先生的對話,他愣是一句也沒能聽明白。
可他也不想明白,畢竟同他沒什麽關系。
這是一個幼年便喪失了大半好奇心的孩子……
不過他留下來,是有其它原因的。
他朝着八仙桌走近。
那對聯紙赫然還擺放在那裏,其上字跡清晰醒目。
馮舒志的眼睛越瞪越大。
他對書法方面知之尚少,但這種東西,看着是好看還是難看,明眼人一眼便能辨的出來。
似乎真的是很厲害的樣子……
原來丁先生的話是真的?
原來她院中正堂懸着的那幅字,當真是她自個兒寫的?
原來她并非是一無是處。
這種種‘原來’過于地不可置信,但小少年卻忽然意識到了一件十分可怕,且令人慌亂的事情——
他好像……被征服了。
怎麽辦?
……
前往袁夫人所在磬林樓的小徑上,馮霁雯帶着小仙小茶兩個丫鬟跟着引路的侍童不急不緩地往前行着。
“馮小姐。”
身後忽然有人喚道。
馮霁雯頓足,回頭看,出聲的不是旁人,而是同行的金溶月。
“金二小姐有事?”馮霁雯問道。
金溶月往前走了走,在距馮霁雯僅有兩三步之遙處駐足。
她今年不過十四歲,較馮霁雯尚小了一歲,卻已出落的亭亭玉立,身量兒與馮霁雯不相上下,加之面上神情冷清,此際便給人一種高高在上之感。
微微上挑的桃花眸中。隐約透露着一股不屑。
仿佛對方不過只是塵埃裏的泥,根本不足以入得她的眼睛。
這确實也是她第一次主動與馮霁雯說話。
往前的她,是連看也不屑去看馮霁雯這類人一眼的。
馮霁雯讀得出她的嘲諷,卻并不放在眼中。
“馮小姐的字寫的确實不錯。”金溶月嘴角微微揚起。眼角亦洩露出一絲笑意來,卻讓人感受不到一絲友好來,“可馮小姐揚名心切的做法,未免太過不含蓄了。”
揚名心切?
馮霁雯覺得面前的小姑娘除了自視清高之外,似乎還有些莫名其妙。
“馮小姐今日前來。難道不是為了在先生面前顯露自己麽?”金溶月又上前了一步,離馮霁雯更近了一些,問道:“很信得過詩會之上自己的表現,卻一直遲遲沒有得到先生的注意,所以特意跟先生求證,問他可有看到過那幅字?”
馮霁雯将她的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又一遍。
當日那幅字?
不過是出氣之舉,氣當場出罷,扭臉便忘了。
若今日不是袁先生提起來,她甚至已不會再想起此事來了。
就包括方才得知下人将字弄丢了,也并未覺得如何。
然而此時望着面前小姑娘的反應。卻是意識到,這幅字只怕不是在下人那裏出了差錯。
可是反過來質問她,這姑娘倒是真的很有些‘不尋常’了。
“字是我自己練的,是藏着還是顯擺,都是我自個兒的事情,試問這同金二小姐有半點關系麽?”她笑眯眯地問道:“還有,金二小姐這是在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金溶月何曾料到她會是這種反應。
沒有臉紅生氣,甚至還冷靜地反過來拿問她。
卻也沒有絲毫的慌亂,只眼中冷意更為明顯了一些。
“馮小姐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口氣滿滿的皆是不齒。
馮霁雯淡淡一笑。
很顯然,這位名動京城的第一才女想透露出來的不外乎是她壓根兒瞧不上她馮霁雯。
可是說句實在話。她只怕也不見得就能瞧得上她吧?
迎着金溶月冷嘲熱諷的目光,馮霁雯直直地看進她的眼睛裏,口氣無波地說道:“論刮目相看的話,我對金二小姐亦然。”
看似出塵脫俗。實則滿腹心機,按照自己一廂情願的臆想來妖魔化別人的想法。
金溶月皺眉。
從未有過拿這種目光來看待過她。
雖沒有嘲笑,卻比嘲笑來的更讓人不舒服。
況且,嘲笑?
一個渾身皆是笑柄之人,拿什麽來嘲笑她?
可笑至極!
金溶月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難道我方才所言不對嗎?馮小姐費盡心機,說到底不就是為了借袁先生之口。來為自己揚名嗎?”說到此處,她微微壓低了聲音,口氣卻越發諷刺起來:“聽聞近來英廉府忙着為馮小姐議親,卻一直無果,莫不是英廉大人的授意,想借此來給馮小姐面上增光,好便于商談親事?”
馮霁雯微微眯了眯眼睛。
這小姑娘,很不會說話啊。
金溶月勾了勾嘴角,又道:“然而一些事情一旦被人認定了,可不單單是會寫幾個好看的大字,便能抵消得了的——尤其是人品德行。馮小姐以為呢?”
“金二小姐這是在害怕嗎?”馮霁雯忽然來了興致,要氣一氣這個小姑娘。
“害怕?”金溶月笑了一聲,仿佛聽到了最不可思議的笑話。
“對啊。若不然,何以要同我說這些?”
“我害怕什麽?”
“害怕被我的風頭蓋了下去不是嗎?”馮霁雯笑道:“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我倒想問一問金二小姐……我今日為袁夫人寫的這幅生辰聯所用的瘦金,可比金二小姐撿到的那首一字詩上所書,稍微長進了那麽一些?”
那首詩,她用的也是徽宗的字。
金溶月的臉色到底有了變化。
原來那首一字詩當真是她寫的……
這種以剽竊者的立場站在對方面前的感覺,不亞于被別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臉頰火辣辣地疼。
金溶月尚且記得那晚在景仁宮宴上,馮霁雯并沒有與她力争反駁,只稱是誤會一場。甚至,事後也沒有找過她質問。平靜的如同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是因為當時手中沒有證據證明詩是她先寫下的,所以選擇了默忍着嗎?
畢竟那種情況之下,沒有人會選擇去否定她,而去相信一個劣跡斑斑的她。
可是這樣的人。卻是要比當場暴跳如雷的戳破她,還要來的更讓人意外。
竟然能做得到如此隐忍?
“金二小姐別誤會,那首一字詩非我所作。”馮霁雯口氣平淡,仿佛只是在闡明一樁再普通不過的事實一般:“但據我所知,它也絕非是出自金二小姐之手。”
金溶月臉色愈下。
不是她作的!
一種被人耍弄于鼓掌之間的羞惱感油然升起。直沖腦門兒。
“所以,揚名心切的到底是我,還是金二小姐你呢?”
馮霁雯笑了笑,語含安慰地道:“但金二小姐不必害怕,我們不是同一路人,我亦從未想過要作詩作畫,寫詞寫曲,與金二小姐相争才名——那些東西于我而言,實在是太過費神了。”
金溶月聞言咬緊了牙關。
說的好像她有這個能力與她相争一樣!
馮霁雯口氣依舊平和:“若不然,這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號。沒準兒如今就不會是金二小姐你的了。”
說大話來氣人誰不會呢。
反正不需要負責任,開心就好。
金溶月瞳孔微縮,心底已是火冒三丈!
馮霁雯攏了攏身上的披風。
“此處風大,我身子弱,就不陪金二小姐多站了,以免招了風寒。便先行一步,告辭了。”
前方的小仙小茶見自家姑娘轉回身來,迎了上來。
望着主仆三人離去的背影,金溶月緊握的手指指甲甚至已要将掌心戳出血來。
她才算明白過來馮霁雯後頭這看似毫無邏輯與目的可言的一番話,圖的究竟是什麽!
她什麽目的也沒有。就是單純地想要激怒她!
真是可惡!
馮霁雯不必回頭去看,也能想象的到金溶月此時的神情。
“姑娘,您方才同金二小姐說什麽了?”一無所知的小仙好奇地問道。
“教了教她該怎麽跟人說話。”馮霁雯答。
話罷又皺了皺鼻子,忍不住笑了一聲。
她方才。是不是太惡趣味了?
有點像是在欺負小孩子的感覺。
可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可不就得教一教嗎?
尤其是這種自己生活在暗無天日的深淵泥潭中,還一直意圖将別人也拉下去的人。
她不會同一個孩子如何計較,但前提是不要來招惹她。
若不然的話,她也絕不介意做一個沒有風度的人。
“啊……?”小仙摸不着頭腦地笑了一聲。
教金二姑娘怎麽跟人說話?
姑娘這話說的,還真是莫名其妙。
可接下來。她便明白了——
原來活了十幾年下來還不會說話、需要人來教一教的,還真不少……
可她家姑娘教人說話的方式,好像有點……暴力。(未完待續。)
PS: 謝謝大家關心,我家母上大人的燒半夜就退了,今早又活蹦亂跳呼朋喚友的上街去了!
哈哈,沒想到更新能在一點寫完的,這章的章節名是不是也是滿滿的惡趣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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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8 我打人有點疼
馮霁雯來到磬林樓之時,暖閣中已坐着了十來位夫人小姐,正談笑着。
其中大部分是她認識的。
章佳吉毓和章佳吉菱都來了,汪家姐妹幾人也在。
還有幾個小姐雖喊不上姓名,但也不算眼生。
另有兩位從未見過的夫人,不知是哪家的,但從衣着首飾上來看,亦是非富則貴。
袁夫人并不在場。
一名奉茶伺候着的丫鬟見又有客來,一面将馮霁雯引入暖閣之中,一面笑着說道:“夫人在後堂與和靜公主和傅恒夫人說話,姑娘且稍坐着等等,吃杯茶歇一歇。”
袁枚夫人雖無诰命在身,但身邊的貴人卻從來不少。
傅恒夫人且不提,單說和靜公主是何等身份,來了這香山別苑,自然是不可能跟她們這些人坐在一起說話兒閑唠的。
馮霁雯點頭對安排的丫鬟道了句有勞。
然而她剛來至暖閣之中,還未來得及坐下,便聽得一道半熟不生的聲音傳到耳邊。
“這不是馮姐姐嗎?今個兒怎麽也得空過來了?”
随着說話之人的靠近,一股甜膩的香氣撲入鼻間。
剛從外間進來的馮霁雯一時無法适應這濃馥的香氣,顧不得去追究這小姑娘是犯了哪門子的病,竟是忽然對她示起好來,只忍不住想要打噴嚏,未免失禮,忙側過頭去以手掩住口鼻。
“阿嚏——”
她拿帕子輕輕揉了揉鼻尖,這才轉回了頭來。
這向她走過來的人,是素來看她不順眼的阿桂府庶出大小姐章佳吉毓。
四下隐隐傳來幾聲悶笑。
章佳吉毓的臉色也不比起初的和氣,而有些難看。
馮霁雯一時有些茫然,好一會兒才算反應過來算怎麽回一事兒。
原來是她這個噴嚏打出來,讓章佳吉毓面子上挂不住了。
這才是真正的一個打者無心,聽者有意。
“近來天氣冷,鼻子略有些不舒服,失禮了。”她環視衆人,郝然一笑。
汪黎珠斜睨着她。自鼻間哼出一聲冷笑來。
哪裏像是不舒服的樣子,擺明了是要給章佳小姐難堪。
章佳吉毓卻沒有發作,聽罷馮霁雯的話之後,更是反常地又換上了一副好臉色。笑着與馮霁雯道:“馮姐姐既是身上不得勁兒,今日怎麽還要冒着隆冬的寒氣出門兒?萬一着了涼氣,再染上了風寒,那豈不是要遭罪了嗎?”
說罷,更是親昵地拉住了馮霁雯一只胳膊。
馮霁雯有些懵。
這小丫頭怎麽忽然轉了性子?
她近來。似乎也沒做什麽值得別人對她刮目相看的壯舉吧?
這世上或許會有莫名其妙的讨厭,但絕不會有無緣無故的示好。
尤其是與之前的态度有着如此之大的反差。
坐在原處的章佳吉菱見狀也不由皺起了眉頭來。
她也摸不清章佳吉毓怎麽忽然對馮霁雯态度好至如此地步。
明明在來時的路上,還百般咒罵來着——說她是害人精,不僅蠱惑了二哥,就連阿瑪也被她蒙蔽了,竟然動了想要同馮家結親的念頭。
阿瑪甚至沒有事先跟額娘商量過此事,還是昨晚吃醉了酒,在飯桌上不慎說漏了嘴,她們才驚覺竟有這樣的事情。
額娘當場便發了很大的脾氣,并且交待了下人。決不可将此事宣揚出去。
她們都很不喜歡馮霁雯,更別提是讓她嫁進府裏了。
她們阿桂府的名聲可經不起這樣的人來禍禍。
“不打緊,多謝章佳大小姐關心。”馮霁雯微微一笑,應付道。
“馮姐姐說這話做什麽?咱們都快要成一家人了,怎還講此等見外的話呢?”章佳吉毓笑嘻嘻地道。
這看似平常中帶着親近的一句話,卻是令的四周忽而安靜了下來。
因為這話不止親近,而且親近的過頭了。
都快成一家人了?
這是什麽意思?
兩家府上,莫不是要結親嗎?
馮霁雯的笑亦凝固在了臉上。
就知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
“諸位可能還不知道呢!”章佳吉毓仍然維持着挽着馮霁雯一只手臂的姿勢,環視着衆人笑着說道:“馮姐姐正同我二哥議親呢,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嫁進我們阿桂府了,到時候,我就該改口喊二嫂了呢!”
此言一出,衆人皆面露詫異之色。
馮小姐同阿桂府的二公子議親?
“府上的二公子……不是同袁小姐有親事在身嗎?”開口之人是王傑的夫人。方氏。
“是啊……”在場的小姐們皆面露驚色。
汪黎珠也不禁皺眉,弄不清是怎麽個情況。
馮霁雯的背景是比她好,但就憑她那副德行,怎麽可能嫁進阿桂府那樣的門第呢?
她根本不配!
沒弄清情況便控制不住嫉妒之意的汪黎珠面有不忿……
汪黎芸倒沒太多反應,只擡起頭來下意識地看向馮霁雯。
章佳吉菱的臉色則是登時大變,噌地一下便站起了身。顧不得體面,只聽她當即大聲地制止道:“大姐,你在胡說些什麽!”
這話豈能是亂說的!
她是瘋了嗎?
章佳吉毓目含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面上卻仍是笑着說道:“二妹,這件事情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呢,我也是今日一早才能阿瑪那裏得知到的——只說是咱們兩家現如今正在暗下商談此事呢。”
“雖然說二哥一時不願同意,但馮姐姐也不必過分擔心,二哥他向來是個孝順懂事的,只要阿瑪點了頭,那這門親事定是八九不離十了。”她又笑盈盈地對馮霁雯說道。
一直沒有打斷她的話的馮霁雯這才算是聽出了她的用意來。
呵。
韶九同袁小姐的親事基本已經作廢,只是還未外傳,而章佳吉毓在這時當衆傳出這樣的話來,被衆人記下來,到時親事解除的消息一旦傳出去,相信所有的人都會将原因歸納到她身上去——是她馮霁雯橫插一腳。拆散了袁小姐和韶九的姻緣。
而章佳吉毓那句‘雖說二哥一時不願同意’,可謂是早早便将自家二哥給摘了出來。
到時不管結果如何,過錯全部都會落在她的身上。
若成,則是人人唾棄的第三者。
不過這個可能性極小。且不提她根本沒想過要嫁進阿桂府,單說這樣一盆髒水給她兜頭叩下來之後,阿桂府出于顏面上的影響,哪裏可能容得下她?
于是若不成的話,後果更甚。直接就會變成倒貼不成,反被嫌棄。
總而言之一句話——此事若傳出去,等着她的必然是名聲盡毀。
馮霁雯望着眼前雖是在沖她笑,實則眼底卻是一派嫌惡的小姑娘。
二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她當真不知道這小姑娘竟然會厭恨她到如此地步,不惜用這種法子來徹底抹黑她。
小小年紀,竟是歹毒至此。
“章佳小姐,試問我家姑娘何時同那彥成少爺議什麽親了?還請您慎言!”同小茶一般看呆了去的小仙率先回過神來,臉色煞白地向章佳吉毓質問道。
此事她半點不知內情,卻也隐隐覺察到了若事态再發展下去。等着自家姑娘的必然會是比之前所有的偏見更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