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馬
章十一 白馬
檀栎在白馬寺上了一炷香,佛前供了一盞長明燈。往常他不愛去人多的地方,總說太熱鬧會使他頭痛。人多的好處他此刻方得領略。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愧悔仍然潛藏在他心底某處,仿佛大病初愈的人不時會感到眩暈,而一陣汗濕重衣的哆嗦後睜開眼,沒有比發現自己置身在這四面八方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更安全的了,仿佛一滴水掉進大海。他由此領悟到自己的情況并不特殊,多少人若無其事的混在這裏可能就跟他一樣是為了躲避這虛弱的瞬間,縱然大家未必能建立起心照不宣的情誼,卻可以指望那點大庭廣衆之下也控制不住的怢栗會因為自慚形穢而龜縮到一個較安分的狀态。
但剛想到這一層,他逆反之心馬上起來。“關我什麽事!”他想。“這些人我一個都不認識。……以後也不會認識。我說不定永遠也不會再來第二次。颍州也不會再回去。誰想看見我?我想看見誰?只當我死了!”但他立刻就意識到那條路已經走不通之後,這只當的說法是多麽無恥的一種辯解。他站在庭院裏一條石子小徑上,四周的園圃都細致劃分成小塊且用籬笆精心地圍住。這是無奈之舉,來此的香客雖然可能目的各異,總體都虔心向佛,摘一朵朝夕沐浴在經聲梵呗中的香花可謂無傷大雅。園圃邊上離他最近的桃樹,人手能夠着的地方都被折得光禿禿的,檀栎擡眼望去,高處的青枝被柔軟重疊的花瓣壓得沉甸甸地彎下來。“山寺桃花始盛開”,他想起這一句。但這不應景,白馬寺的花實在不比外面開的晚,可能只是因為今年他第一次注意到。“三十年來尋劍客。”他腦子裏又跳出這一句,可是怎麽也想不起後面的內容。
迎面走來一對男女,男的衣冠精潔,容貌溫雅,女的身材颀長,兩人都帶着劍。檀栎大馬金刀杵在石徑中間,沒有讓開的意思。他看見那男的眉頭一皺,手不自覺的按上了劍柄;他知道自己此時穿着就像個乞丐,舉止又像個混混,也絲毫不反對這種誤解。但那女的已經主動向他左邊走去,她沒有回避視線,并非出于厭惡,出于懼怕,或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忍讓,甚至并非出于憐憫;她僅僅是看穿了他處在怎樣的境況。她既沒有碰到他也沒有碰到籬笆。那男的也就舉步向他右側,他們繞過他之後繼續并肩而行,像被石頭分開後又合攏一處的水流。檀栎憤憤不平地盯着他們的背影。“奇怪。”他想。“這世上竟還有這種幸福的人!”
從劍開始的故事理當以劍結束。他們對彼此的印象是随着記憶一同形成的(他們的緣分本就出于上一輩對劍的共同贊美),從會走路時起,最常玩的游戲是拿着木劍比劃。婚後他們還經常過招,只是點到為止的次數越來越多。近年來他們不比了,顯然雙方都覺得無此必要。對淩風舉來說,她已不是旗鼓相當的對手,不能給他提供精進的助力,而此外的價值,無論他是否曾抱過隐約的期望,她都沒有展現。對泠風餘來說,他從來就不是對手,只是周遭的一部分;劍也是這周遭的一部分,她并不想着征服,也沒想過只是占有一席之地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此刻她只是帶着幾分痛楚意識到這劍有多适合自己,它的長度,形狀,握在手中的感觸,都仿佛為她量身打造一般,比她常佩身邊的清波劍更貼合她的習慣,煽動她的欲望。
“停下吧,”淩風舉說,面對這樣陌生的劍,與其說他覺得驚訝,不如說更覺得怵惕。那不是性命之憂,是一種最親近的人事突然面目全非的惶惑,仿佛一盆朝夕相處的植物突然露出了獠牙。“沒用的,你殺不了我的!”
泠風餘道:“你為什麽不試試殺我呢?”
這當然不可能。淩風舉拿她當做威脅石中火的籌碼,殺了她就一無所有。但泠風餘的劍毫無保留,越來越輕盈,越來越舒展,每一劍都兇險已極,藏着兩敗俱傷的威脅。嗤嗤兩聲輕響,淩風舉左肩和腰側各中了一劍。“賤人!”他脫口罵道。“是你逼我的。”
“我要卸你一條手臂。”他想。
這劍在他手裏太輕,像一縷不易捕捉的光線,即使拂過什麽東西的表面,也只是漫無目的地飄散開,很難産生切進血肉的實感。他有點想念他那柄穩重的扶搖,但劍終歸只是劍罷了,不該影響到結果。他不再試圖拆解對方的劍路,只一味的逼壓過去;雙劍相交,泠風餘力量遠不如他,無法擺脫,只能不斷後退,很快就退無可退。她釋然一笑。
“得罪了,夫人。”有人在她耳邊說道。一柄扇子從旁伸出,架在朔劍之上,發力一推。泠風餘手上重負乍然減輕,與此同時後頸被什麽東西敲了一下,随即眼前一黑。玉辟寒将她扶到一旁,對淩風舉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
“雖然事已至此,我還是怕當面殺你時夫人不免心軟。”他說。“顯然閣下是無此顧慮的。”
淩風舉道:“你……”
“我為何在此?”玉辟寒飛快接上。“已經找得很辛苦了,這地方真是,誰人能想到?雖然有尊夫人留下的标記,我們還在外頭繞了大半夜。二十年前江湖傳說洛水之畔鳳凰山下有一處地宮,是巨盜裴千帆儲藏財寶之用。想是偶然間被石中火發現,被他用來囚禁令堂了。也可能裴千帆就被他所殺,畢竟連鑰匙都到了他手上。”
他又道:“不過你若問的不是這個,而是問為何無人阻攔……買兇殺人也是一門學問,想做得天衣無縫更是難上加難。閣下嬌生慣養,既無這膽識,也無這眼光,能把這鑰匙到手,都算我們無照師父慈悲,想正經要人命可是笑話了,竹籃打水一場空不說,到頭來只是白花錢而已;我敢說尊夫人若發現你連她嫁妝都偷偷拿去當了,方才的劍法還能精妙幾分。”
不知是否漫長的追蹤過于辛苦,他心情顯得很差,說話的口氣突破了立場之争的範疇,達到了私人恩怨的境界。淩風舉被他這種無來由的惡毒所震驚,心裏不免泛起嘀咕。“閣下難道曾和我有什麽仇恨?”他試探着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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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無此事。仇恨這種吃力不讨好的金貴物,我不會浪費在将死之人的身上。”玉辟寒用扇子敲了敲掌心。“雖然你處心積慮,害得我們連日奔波,數次身臨險境,但這算不得什麽。麻煩還是你兄長更麻煩。我反感的是人行事過于不符合自己身份。石中火早已自絕于世,才堪犯下這滔天大罪。你于劍道上不過一個俯拾皆是的庸人,也敢妄想達摩舍利!”
淩風舉頭面漲紅,太陽穴嗡嗡直響。“你不過是一個拿錢消災的牙儈,也配在我面前說劍!”
“說說而已,你也受不住。”玉辟寒輕飄飄的說。“縱然這麽想要,從頭到尾你躲在幕後,只不敢自己出面。許是覺得挖墳掘墓有辱你身份,唆使劉文狗那幾個潑皮混混幫你做髒活累活,舍利一現世就被石中火奪去,你還得将劉文狗滅口,以免他宣揚看見兇手的事。什麽你都盼着別人替你幹了,你好坐享其成,正如七年前你設計殺害石中火不成,竟要老母親為你承擔後果。令堂真是因病過世的嗎?不是因為看見你大喜過望?”
他停了下來,淩風舉也未馬上反駁;他們同時聽見一種駭人的響動。綁在桌腳上的石中火竟已沖開了穴道,掙脫開來的兩只手都血肉模糊。他轉過頭看着他們,兩只漆黑的瞳仁沉沉閃爍,像一只趴伏在地傷痕累累的猛獸,随時可能撲上來撕咬。
“你別聽他胡說。”淩風舉顫聲道。“他純屬污蔑,信口胡言。沒有這回事!”
石中火扶着石桌慢慢站起身,重心放在未受傷的那條腿上,一瘸一拐地邁開步子,那兩人瞬間都屏住了呼吸;但石中火并未理會他們,只是執着地向內室方向挪動。鮮血不斷滴落在他經過之處。淩風舉握緊了劍柄。
但他不能動。他只能眼睜睜看着石中火踉跄着推開門,沒入了裏面的黑暗。
“你慌什麽?我看他本來就知道這件事。”另一個人說。淩風舉猛地扭過頭,看見檀栎掀開竹簾鑽了進來。玉辟寒道:“你別插手。”
“我不插手。”檀栎笑道。“我都這樣了怎麽插手。”
他臉色确實很差,那三掌給他造成的問題絕非幾天之內就能化解。他走到渾身僵直的淩風舉跟前,很好心的拍了拍他肩膀。“雖然方才玉先生将你說的一文不值,那都是激将之法,并非真心話。他對你評價其實很高來着,才非要親自出馬,你看他都不肯讓人。你別想太多,全神貫注就好;舍利的事情盡管交給我。”
石中火爬到那張低矮的石床跟前。床頭點着一炷香,閃爍不定的暗紅,像一個血點。他摸索着掀起被單,先碰到死者的腳。他順着往上摸到死者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松軟冰涼的皮膚跟他見過的任何一個死人無二致。自己身上過于濃烈的血腥麻痹了感官,氣味他嗅不到,腫脹的鼻腔将氣流的進路也堵塞,他只能張嘴大口呼吸。石床的寒冷慢慢爬上指縫。光芒從門口透進,照見死者胸前一個木頭雕刻的粗劣的小觀音像。
“你明知她沒有背叛你,還将她囚禁了這麽多年。”檀栎說。“是因為即使如此,她仍要包庇淩風舉嗎?”
他擎着一支蠟燭,盡可能遠的站着。內室陳設比外間更少,一張石床幾乎就填滿一半。角落豎着卷起的藤席。這簡陋狹窄的內室令他透不過氣;這裏更像是無路可走的真正的墓穴。水聲也驀然增大數倍,仿佛洛河就從他們眼皮子底下翻騰而過。
石中火微微一笑。這實在是很可怖,但确實是檀栎所見過他臉上最接近于笑容的一種表情。
“不及黃泉,無相見也。”他說。“終于……”
他突然提起左手,蓄力已久的一掌落在牆壁最薄弱之處。牆上立刻豁開了一個缺口,附近逡巡已久的河水一洩如注。石中火還要出第二掌,檀栎已撲了上來,将他扳倒在地。他們像兩個瞎子一樣扭打在一起,從一處牆根滾到另一處牆根,石中火一拳将牆角也砸出了一塊塌陷。河水迫不及待地滲進來。
“我帶刀來了。你不記得這把刀了嗎!”檀栎吼道。“你好歹也做過少林弟子,不記得師尊賜你的戒刀了嗎!”
然而石中火已聽不進任何人話。他提起檀栎的腦袋往牆上一下一下撞去,檀栎眼冒金星,更多河水湧進牆上不斷擴大的瘡孔。他死命的往後踢踹石中火的大腿和腹部,石中火悶哼一聲松開手,但檀栎剛轉身就被他掐住了脖頸。他兩只手都不能扒開石中火鐵鉗一樣的束縛,何況他還只用了一只;在迅速蔓延的窒息感之中另一只手終于拔出了刀。
一刀,兩刀。三刀。
他以一種近乎機械的動作戳刺着石中火泥塑木雕般龐大的軀體,直至對方完全從他身上滑落。四面八方都在漏水,暴雨一樣将他澆得渾身透濕。積水已經漫過他腳面。
外間的兩人都停下來,低頭看着從門縫中溢出的水。他們的劍決才開始,萬事俱備,幾劍過後,卻誰也不在狀态。淩風舉尚有許多借口,他已心力交瘁,他劍也不順手;他還受了傷,傷口雖然不深,那痛感卻一驚一乍十分劇烈,足以将他動作拉扯變形。而玉辟寒全然無法如想象中一般興奮起來,璁珑只是被動地跟随着淩風舉的劍路,迸出的音調斷續刺耳。他們都很明白,誰也承擔不起這一戰失敗的後果。然而他們的劍卻事與願違的破綻百出,像一些拙劣的模仿。
淩風舉擡頭看着內室,突然驚呼一聲。玉辟寒反射性也側頭看去。淩風舉已沖向門口的竹簾,躍上通往外界的石階。玉辟寒提氣便追,但到底晚了一步,幾個起落,淩風舉已沖出了大開的石門。機杼開始軋軋轉動,石門飛快地閉合。千鈞一發之際玉辟寒也沖出,右腳被門擠了一下,一陣鑽心的疼痛在腳踝處炸開。他看見淩風舉手中的劍正插在鎖孔裏。玉辟寒一劍洞穿了他後背。淩風舉低頭看着前胸透出的劍尖,手上猶自用力,一聲脆響,劍身齊根擰斷在鎖孔之內。
玉辟寒将他屍體推到一邊,再也支撐不住,靠着石門坐了下來。他聽見石門背後傳來敲擊的聲音,檀栎問他:“怎麽了?”
“淩風舉臨死鎖上了門,還把機關弄壞了。”玉辟寒拭了一把額頭的冷汗。“你看從裏面怎麽打開。”
過了一會,檀栎道:“打不開。你沒事吧?”
玉辟寒道:“我沒事。水多深了?”
“這臺階上一時半會淹不到。稍等。”檀栎說,玉辟寒聽見他又下去,蹚水在室內尋摸。又過了一會檀栎笑道:“好了,我把淩夫人也弄上來了。”
他也背靠着石門在最高一級臺階上坐下,失去意識的泠風餘靠在他肩上。玉辟寒道:“水還在漲?”
“我不知道,那裏頭就跟水簾洞似的。石中火勁兒太大了,怪我沒攔住。”檀栎說。“你快走吧。別一會把門也沖塌了。”
玉辟寒道:“我腿斷了,走不動。”
檀栎:“兩條腿都斷了?”
“你管得寬。”玉辟寒說。“圓缺師父他們也該到了。”
檀栎:“你這時候還等他倆來援?爬也要爬出去。別擔心,黑咕隆咚的沒人看見你。”
玉辟寒不答。檀栎緊貼着石門的脊背感到門上傳來的微弱震動,像一頭大象正在撓癢,半天也只是抖落一些灰塵。他說:“你別費事了。”
玉辟寒道:“你再找找裏面有沒有機括。”
檀栎伸長胳膊将火折子舉高了些,照見室內的積水漸漸托起竹簾下擺。“行吧。你讓我歇會。”
玉辟寒也倦極。他們有一會無話。檀栎突然感慨:“好想吃葡萄。”
“還有好幾個月呢。”
“是啊。”檀栎說。“我都不知道我為什麽會……”他猛地打住,笑道:“其實從剛才我就一直在想。你說這地方上面會不會就是那個我們第一次碰到那個山崖。”
“太黑了,我也不認路。”玉辟寒說。“上去以後天亮再找吧。”
他又道:“但是你跟我提這個什麽意思?你想放棄了?”
“玉辟寒,你已經救過我一次。”檀栎溫和的說。“你沒法救我第二次。”
“救你一次怎麽夠,我還想殺你一次。”
“如果可以,我當然也想死在你手裏。總比淹死好些吧。”檀栎說。“總之我現在之所以還是活人,不是河底的一具枯骨,都拜你所賜。這話我應該是沒說過。如果我說過,那你別嫌煩再聽一遍。”
“不是我救的你。”玉辟寒說。“我當時是真想殺你的,沒跟你開玩笑。這話我也可以再說一遍,反正你都是要死,投水而死或者死在我劍下,毫無差別。你不肯束手就戮,可見你壓根也不想死。反過來,你當時遍體鱗傷又自暴自棄,我卻仍不能傷你分毫,給我造成了多大的打擊你知道嗎?”
檀栎忍不住笑了出來。
“再者那個山崖也根本不是我們初次見面的地方。”玉辟寒繼續說。“你一個人把兩輛镖車趕進黃家的時候,我正好在他家有事。我看着你們驗貨交清,完了你匆匆離開,水也沒有喝一口。黃家也不敢挽留。我覺得好奇才跟了上去。”
“多謝你的好奇。”檀栎說。“抱歉,我那時候實在也很難注意到別的事。那趟镖和我同行的镖師全都殒命,我們路上一張床睡覺一碗裏吃飯,要說情誼那實在沒有,但他們幾乎一瞬間全都死在我跟前。我當然不想死。但我若能再警惕些……”
“你以為就能把他們都救下來了?你真當青蛇箭是吃素的。”
“救是救不了的。”檀栎說。“不過在那日之前,我實在也不知道自己能殺那麽多人。”
玉辟寒:“你已許久未開過殺戒。殺了石中火,你後悔了?”
“哪可能。”檀栎苦笑。“只是對不起空舸大師。大師将戒刀授予我,估計也是希望能對他來個當頭棒喝之類。人一生對旁人失望,又何嘗不令旁人失望。要在這上頭較真,大概只能變成瘋子。舍利雖然沒派上用場,我看他倒是得償所願。只是又扯上我們……”
火苗晃了一下,突然熄滅。檀栎伸手試探泠風餘鼻息。他不敢再點火,只緊張地分辨着混亂的水聲。一聲巨響,內室的門終于被沖垮,浪頭洶湧而出,外面的水位急速上漲,很快淹沒了前幾級石階,較輕的器什都在水面上漂浮,檀栎聽見什麽東西磕破的清脆聲音。
玉辟寒突然道:“我方才就覺得這地方有些奇怪。”
“天下比這還奇怪的地方恐怕不多了。”
“我是在想,這地牢裏住的會不會不止老夫人一位。”
“什麽意思?”
“你還記得觀音像前的百合花嗎?”玉辟寒說。“邊緣稍有些發焦,但還很新鮮。說明數日之內有人來過此處。石中火在外游蕩已有好幾天,母親的死訊也不知,不可能是他帶回來的。如果真有這麽個人,我想他應該很熟悉老夫人的生活起居,并且出入自由。”
“你這麽一說,”檀栎失聲道。“老夫人的遺容十分安詳,壽衣也穿得一絲不茍,若發現屍體之人真是淩風舉,這事我尋思他做不出來。或者那人也有鑰匙?石中火怎麽放心給他鑰匙?”
“不一定。老夫人身體衰弱,重病之時不能無人照料。”玉辟寒說。“石中火那樣偏執,不讓她離開地牢半步,都不肯帶她外出求醫,他找來照料母親的人,或許根本無法洩露他的秘密……或許此人不走石門……有一條路……只有他自己能通過的……”他語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高,推測不再顧及證據,只一味朝一廂情願的方向狂奔。“此人拿走了舍利!”
“我想起來了。”檀栎心中一片雪亮,緊咬牙關。“我們去找識微大師的時候,我在他茅廬附近晃到過一眼,我還以為是只猴子……那是個孩子……一個小孩子!你還記得露柱說過的話嗎!他不要祖師舍利,他只要老和尚的舍利……有人給過他舍利……也許是老夫人吩咐的,老夫人知道石中火為奪舍利殺害了識微大師,特地讓此人前來交還……也許他們早就認識……我們找了那麽久的舍利,當時竟然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
“一定有出口。”玉辟寒焦躁地說,他無意識地摳着石門與牆壁的連接處,十指都鮮血淋淋。“你再找找……再找找……!”
檀栎再次甩亮了火折。水面仍在均勻地順着石階向上攀爬,很快就将侵入他的立足之處。
“有,往下四階,左邊牆上有一道縫。”他聲音終于也顫抖起來,伸手進去摸索。“太窄了,只有一掌寬,我擠不進去,練縮骨功也過不去……一邊是石頭。玉辟寒。玉辟寒!”
他敲打着石門。然而石門那邊已沒了動靜。無聲的波浪離他越來越近,恐懼預先沒過他的頭顱。他曾以為死是很簡單的事,不過縱身一躍,然而在這無處可逃的地底,孤身一人的宣判幾乎将他壓垮。絕望之中他整條手臂卡進了那道決無可能通過的隙縫,手指胡亂地抓撓着石塊,想哪怕多一刻鐘逃避水流的侵襲。
他突然感覺那石塊活了一般在擠壓,在蠕動。越來越劇烈,渣滓從上方不斷掉落,檀栎一瞬間以為整個通道都将崩塌。他抽回手,逃回石門背後。隆隆聲中那石塊幻覺一樣朝外緩慢地膨脹,凸出牆壁半尺多寬時轟然一響,四分五裂,碎石沿着階梯向下滾落,露出了後面一臉茫然的圓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