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岑安錦第二天早上醒得很晚。
前一晚看到岑天福拎着鋤頭站在自家院子裏後, 她就一直不安心。
雖然當閃電再亮起的時候,岑天福已經離開了,但她還是不敢大意。
先去檢查了一遍門窗, 确定都關好了,又拿了把鐵鍬放在床邊。
這東西能砍能削能刺還能拍,手柄又長,對武力值不高的人防身來說,算比較實用的武器。
但岑安錦還是睡不着。
她攥着鐵鍬的手柄, 睜着眼睛聽外面的雨聲, 一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着。
“小錦,你醒了?”馮香梅看到她起床,急忙端來早餐, 又打量她的臉色,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還是被打雷吓到了?”
“謝謝媽, 我沒事。”岑安錦洗了把冷水臉,反問, “我爸呢?”
“昨天晚上風雨太大,地裏的玉米倒了好多,他在扶玉米呢。”馮香梅看着她, “你有事?我去叫他回來?”
“沒事, 我就問問。”岑安錦端起碗吃飯。
這事肯定要跟岑大山說一聲的,但也不急于這一時。
馮香梅看她吃飯挺香,不像有事的樣子, 也就沒再多問。在她旁邊坐下來,說:“我想去清河村一趟, 你要去看看嗎?你還一次都沒去過呢。”
清河村是馮香梅的娘家,以前原身跟馮香梅不親近, 她連自家這邊的親戚都懶得搭理,自然更不會去那邊。上回調查岑大山仇人的時候,本來說要去,中途遇到何家人,找到關鍵線索,最後也沒去。
“你是挺久沒回娘家了,這段時間又辛苦,回去多玩幾天。對了,上次買的東西,你給舅舅他們帶一些過去。”岑安錦搖搖頭,“我就不去了。”
這次岑大山出事,馮香梅娘家同樣沒來看望。
但他們比岑大山這邊的親戚好點,托人帶了兩次東西過來。
岑安錦剛穿越那天,馮香梅說買的雞蛋,其實有一半是舅舅自家攢的。聽說岑安錦生病,全給她了。
根據原身的記憶,加上岑安錦自己的感受,她覺得馮香梅娘家的親戚應該還算厚道,但也不太願意跟他們家有太多糾葛,所以她沒必要去人家家裏做客。
“不是,你誤會了。”馮香梅說,“我不是回娘家玩,是想去買點雞蛋。”
“家裏不是還有雞蛋嗎?”岑安錦有點懵。
雖說雞蛋算很不錯的營養品了,但是不是也沒必要備太多?尤其夏天,這個年代又沒冰箱,很容易放壞。
“不是自己吃的,想給玉珍送一點。”馮香梅嘆了口氣,“對了,你還不知道吧?昨天晚上,玉珍生了,岑天福母子兩個能給她吃飽就不錯了,肯定不會給她吃營養品。”
“昨天晚上生了?”岑安錦想起昨晚岑天福在雨地裏挖東西的身影,心底莫名湧上來一股寒意,“她不是才七八個月嗎?怎麽就生了?”
“說是昨天天熱,走了遠路,在婚禮上又有點被吵到,晚上就早産了。”馮香梅說起來就生氣,“如果一直在娘家住着,怎麽會發生這種事?岑天福倒是無所謂,何玉珍真的太受罪了。”
“孩子和大人,都安好吧?”岑安錦顧不得那些,緊接着又問。
馮香梅的表情瞬間變得難過:“大人倒是還好,孩子生下來就沒了。”
電光石火間,岑安錦腦子裏回響起昨晚岑天福的聲音,當時怎麽都聽不清的話,這時候忽然變得無比清晰:“千人踩萬人踏永世不得超生,我看你還敢不敢投胎到我家!”
他昨晚不是在挖東西,是在埋……屍體!
岑安錦頭皮一陣陣發麻,整個人如墜冰窟,全身都僵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過來,問馮香梅:“你剛才說,岑天福無所謂?他們不是還沒有孩子嗎?應該很想要這個孩子才對啊,怎麽會無所謂?”
“岑天福是想要孩子,可他只想要兒子,不想要女兒。”馮香梅壓低了聲音,“這次死的還是個女兒,他當然無所謂。老實說,小錦,你爸在這方面,真的沒話說……”
“偷偷誇我什麽呢?”岑大山從門外走進來,笑着打趣。
馮香梅臉一紅。
岑安錦這會兒顧不上那些了,她問道:“媽,你剛才說‘還是’女兒,意思是前面玉珍嫂子還生過女兒?那怎麽沒見到孩子?難道送人了?”
馮香梅遲疑道:“都死了。”
“都,死了?”岑安錦攥緊了手中的筷子,“幾個?怎麽死的?”
“這是第三胎,全是生下來就死了。”馮香梅看向岑大山,更加遲疑,“其實,村裏很多人都說,孩子是被岑天福掐死的。不過,這事誰都沒證據,就是瞎猜,也可能就是運氣不好。”
三個孩子,三個岑天福不想要的女孩,全都是生下來就死了。
這絕對不可能是巧合。
岑安錦忽然想起來,原書中岑天福一家出場那章,女主的兒媳婦在看到何玉珍的時候,說她比同齡人顯老。
“那是因為她生了很多孩子,又沒有好好坐月子。”女主說,“所以讓你好好坐月子真是為你好。”
“可是,她不是只有兩個孩子嗎?”
“那只是養活了的,沒養活的有五六個呢。”
當時那段劇情的重點,在何玉珍怎麽逼死岑天福的養母,這幾句對話只是個引子,連岑安錦都沒太在意。
畢竟這個年代的醫療條件不發達,生孩子就是闖鬼門關,無論是母親還是孩子,出事的都太多太多了。
死五六個雖然誇張,但也不是沒可能。而且,岑天福家老大也是女兒,誰能想到他會喪心病狂到掐死自己的親生女兒?
這個年代重男輕女是普遍現象,但到這個地步的,岑安錦真是聞所未聞。
“就沒人報警嗎?”岑安錦實在生氣,氣勢就沒控制住,聲音冰冷,眼神也銳利。
馮香梅下意識朝岑大山身邊靠了靠,有些迷茫地重複:“報警?”
“又不關別人的事,誰會去報警?”岑大山拍拍她的肩,對岑安錦道,“剛生下來的孩子非常脆弱,随便捂一下就沒命,就算警察來了,也不好斷定死因。更何況,這種情況,警察大概率也不會管。真去報警,除了得罪岑天福,什麽結果都不會有。”
“是啊。”馮香梅嘆了口氣,“小錦,別看你爸這話冷漠,但這就是事實。大家的日子都已經夠艱難了,沒人會再去給自己增加難度。退一萬步講,岑天福真進去了,你覺得就是好事嗎?”
“哪裏不好?”岑安錦問。
“岑天福進去了,你蔡嬸真的會瘋。”岑大山說,“你拿菜刀是吓唬人,你說潑糞只是說說而已。她的命根子沒了,是真的會拿刀亂砍人,會真的向仇人家裏潑糞……萬一真出事,你想過後果嗎?小錦,爸爸知道你善良,看不得這些爛事,但沒辦法,生活本來就有很多無能為力的時候。”
岑安錦到這時候已經冷靜了很多。
社會環境對人的三觀影響很大,這個年代落後,梨花溝這種閉塞山區就更甚。
村子裏年紀稍微大一些的,能認得幾個字就算文化人。連電都還沒通,自然也就沒看過電視。
他們對法律的認知,更多還來自祖輩口口相傳的故事。
不能用後世的标準來要求他們,岑大山和馮香梅已經算是明事理的了。
【叮!】
【觸發情報:冤死的女嬰。】
【是否接受任務——替女嬰申冤?】
“你們說得對。”岑安錦緩和下來,“但是,對不起……我好像已經得罪岑天福了,你們要小心一些。”
“你爸也不是好惹的。”馮香梅安慰道,“不用太擔心。”
岑安錦搖搖頭,将昨晚的事情說了。
不過,她沒提岑天福在十字路口幹的事,只說一覺睡醒,看到岑天福在院子裏惡狠狠地盯着他們家。
馮香梅差點原地跳起來:“他想幹什麽?”
“別怕。”岑大山急忙安撫兩人,“有我在家,岑天福就算來了也不是對手。”
話是這樣說,他還是很快起身,去檢查門窗是否完好。
他倆嘴上說着女嬰的死是巧合,其實心裏早已經認定岑天福就是殺人兇手了。
連自己親生女兒都能下殺手的人,已經毫無人性,即便是殺豬匠也會怕。
一家人正檢查漏洞,院子外面傳來何婆婆的聲音:“香梅你在家嗎?”
“在家。”馮香梅将何婆婆迎進門,看到她手裏提着的一罐麥乳精,愣了下,“你這是……”
“聽說玉珍生了。”何婆婆說,“這是我女兒剛拿回來的,想給她補補身子,但是小蔡對我意見很大。唉,我是不方便去她家,你要去嗎?去的話幫我帶過去?”
“我不去。”馮香梅頭搖得像撥浪鼓。
剛才她還想去買雞蛋,這會兒只恨不得離那家人十萬八千裏遠。
何婆婆有點意外,但也沒多說:“那算了,反正送過去何玉珍多半也吃不到。”
“就是就是。”馮香梅心不在焉地附和着。
但何婆婆過來,可能不僅僅是為了送東西,還想找人聊聊天,她小聲道:“我聽說,這個孩子又沒了?你們家離得近,有聽到什麽動靜嗎?”
“沒有。”馮香梅說,“昨天晚上風雨聲那麽大,哪裏能聽到什麽聲音?更何況,我們家也離得挺遠的。”
何婆婆察覺到她态度有點不對了,準備告辭:“也是。”
“何婆婆。”岑安錦卻湊過來,坐在她旁邊,低聲問道,“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麽?”
何婆婆看她一眼,到底還是覺得這種事情不應該告訴孩子,搖搖頭道:“沒有。”
“我之前聽人說,岑天福前幾個孩子都是被他掐死的……”岑安錦直接道,“這個不會也是吧?”
何婆婆本來就想找人聊天,聞言想想岑安錦最近的表現,越來越像個大人,似乎也沒什麽好隐瞞,這才道:“這個應該不是。”
言下之意,前兩個都是,說不定她還有證據。
岑安錦按捺住沒有追問以前,只是問:“為什麽?”
她能夠确定,這個也是。如果不是,系統不會發布任務。
“這個是早産,本來就不太可能活下來。”何婆婆頓了頓才道,“而且,在我們兩家還沒鬧翻的時候,我跟岑天福說過,我幫他們去菩薩面前算過,他要想帶兒子,必須先養個閨女。”
岑安錦終于明白,為什麽書中岑天福家老大是女兒。
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又殺死了兩三個女兒後,才住手。
而且,書中交代,他家女兒跟兒子差了七八歲。不知道在養女兒之後,還有沒有再下過毒手。
岑安錦攥緊拳頭,學着他們的樣子,努力在同情中演出一絲冷漠,好奇地問:“真的假的?哪裏的菩薩這麽靈?”
“是我編的,本來以為能勸住他……但他說,他不信菩薩,只要夠兇悍,神鬼見了他都得繞道。”何婆婆嘆了口氣,“真是造孽,遲早遭報應。”
昨天晚上電閃雷鳴,他還拿着鋤頭在外面跑,卻沒遭雷劈。
書中到番外,他依然在吃香喝辣。前半生折磨妻子,後半生折磨養母,就連書中旁觀者議論,也是譴責養母和何玉珍更多。
可見并沒有遭報應這回事。
老天不靠譜,還是得靠人力。
岑安錦想起上次[拯救殺豬匠]的任務中,獲得了一張道具卡,好像是[小兒啼哭]特效卡。
當時她還覺得這玩意兒沒用,現在看來,系統給什麽道具,都是有目的的。
等到何婆婆離開後,岑安錦回到自己房間,打開那張道具卡看了眼。
有兩種使用辦法,一是在限定範圍內使用;二是限定目标使用。
岑安錦其實兩種都想用,但只能選一種的情況下,她當然還是選擇限定目标。
輸入岑天福的名字後,道具卡消失,系統頁面顯示:【[小兒啼哭]特效卡對[岑天福]使用成功,使用時效:三個月。】
“怎麽不是終生呢?”岑安錦搖搖頭,不是很滿意。
晚上吃飯的時候,岑大山說要去縣城買幾塊玻璃撞在窗戶上,問岑安錦要不要帶點東西。
“我跟你一起去吧。”岑安錦正找機會呢,“我要去問下下學期讀書的事。”
這是正當理由,岑大山不能反駁。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三口就一起出發去縣城——岑大山跟岑安錦都不放心放馮香梅一個人在家裏,正好她還沒去過縣城,幹脆一起去放松放松。
岑安錦體力不行,騎自行車還追不上載着一個人的岑大山。
“小錦,看來腦子聰明也不是萬能的啊。”岑大山騎上一個坡,停下來看岑安錦推着自行車爬得氣喘籲籲,打趣道,“你這體力還是不行,得多練練。”
他以前只知道女兒身體差,并不知道鍛煉能改善體質,所以一直寵着女兒。
這段時間經歷的事情多了,越來越意識到,擁有一個好身體有多重要。
“你也好意思。”馮香梅無條件幫岑安錦,“你比小錦多吃了多少飯,她能跟你比?”
岑大山笑道:“也沒不讓你倆吃啊。”
“那也吃不過你。”馮香梅也跟着笑,“像頭牛一樣……”
夫妻倆拌着小嘴,笑聲随着風吹到耳畔。
岑安錦擡頭看了眼正等着自己的身影,忽然又有了力氣。
到了縣城,岑安錦先替岑大山做了安排:“爸,你和媽先去買東西,買完帶媽好好逛逛,好不容易來一趟,別什麽都沒看到。我先去學校找老師,然後也想自己逛逛。我們中午還在這裏集合吧,你昨天可是說了要請我們下館子的,不許耍賴。”
她什麽都安排好了,岑大山只得答應,叮囑她注意安全後,就兵分兩路。
岑安錦在路口打個轉,直接騎到縣刑警隊門口。
正要上前,就聽到背後有人叫自己:“岑安錦?”
“沈警官!”岑安錦挺驚喜,“正想去找你呢。”
“找我有什麽事嗎?”沈警官将手裏的文件遞給旁邊的同事。
岑安錦也不廢話,将岑天福的事說了。
沈警官面露難色:“不是我推脫,這事還真不好辦。”
“怎麽不好辦?”岑安錦有心理準備,但還是難免有點失望。
“你知不知道,現在有些地方,已經在推行計劃生育了。”沈警官想了想,卻說起別的,“計劃生育就是……”
“我聽說過計劃生育。”岑安錦不明白,“但跟這事有什麽關系?”
沈警官說:“有些地方,不符合條件的,懷孕七八個月也會讓人去打胎……”
“你想說,七八個月的嬰兒,就不算人?”岑安錦這下是有點生氣了,“殺他們不算犯罪?”
“不是。”沈警官嘆了口氣,“嬰兒出生的時候,可能出現很多狀況,很難判斷是意外死亡還是他殺。按照你說的情況,岑天福的妻子養母肯定都會幫他撒謊,而其他村民不會、也大概率沒有切實證據。而且,這一切只是你的推斷,你有沒有想過,可能真的是巧合?我們去了你說的地方,也許根本挖不出來屍體?”
岑安錦當然知道這不是巧合,但确定的原因她也沒辦法告訴警方。
“假如最後只是誤會,或者不能定岑天福的罪。即便警方不說是你告發的,他會猜不到嗎?”沈警官又說,“莊隊臨走前,囑咐我照顧你們,但是我們離得太遠,其實不太照顧得到。你也說他已經盯上你們了,我是真擔心你們的安危。”
就因為這樣,所以才更要将岑天福繩之以法。
岑安錦這樣想,卻沒有說出口。
她看明白了,沈警官非常不想接這個案子。
這個時候破案真的很難,先進的技術就不提了,寧康縣連個正經法醫都沒有,驗屍還得求助市裏。除此之外,走一趟梨花溝就得花老半天功夫。
他們如果主動接下這案子,最後又破不了,等于給自己找事,拉低破案率。
如果單純從工作角度來看,其實可以理解他們的選擇。
但人命關天,畢竟不是單純的工作。
自打穿越後,岑安錦一直在告誡自己,不要因為運氣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過更先進更文明的世界,就帶着來自未來的傲慢,用以後的三觀審判從前的人。
可在這一瞬間,她還是忍不住想罵人。
不針對沈警官,只是對這個時代。
當然,岑安錦也可以走進去報案,只要她正式報案了,警察就一定會給個交代。
不過那樣一來,她一定會暴露,然後牽連岑大山和馮香梅。
這也是她在警隊外面找沈警官說這事的原因,她希望隐藏自己。
從這個角度,她也不好說沈警官什麽。
“我明白了。”岑安錦說,“謝謝沈警官,打擾你了。”
她不打算進去報案了,保護自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之前高估了縣刑警隊的破案能力。在莊問笙沒來的時候,他們連岑大山的案子都破不了,這個案子看似簡單,其實搜證更不容易,交到他們手裏,結果可以預見,沈警官說的都是實話。
岑安錦轉身想走,沈警官大概也有點不好意思,脫口叫住她:“岑安錦同志……”
岑安錦回過頭來,目光清澈,沈警官到嘴邊的話忽然就有點說不出口。
“小沈。”另一個警察忽然探出腦袋來,喊了一聲,“莊隊的電報。”
“你去忙吧。”岑安錦平靜地對他道,“就當我沒來過。”
她說完不等沈警官再說什麽,直接離開刑警隊,騎車朝郵政局而去。
沒辦法,只能找莊問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