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從寧康縣回來的第三天早上, 岑安錦跑步回來,遠遠便看到路上圍了一堆人。
“小錦你又在跑步啊?”朱爺爺也在看熱鬧,主動跟她打了個招呼。
這人沒臉沒皮, 但也有個好處,就是從不記比他強的人的仇。而且愛看熱鬧,哪裏有新鮮事他都知道。“朱爺爺,出什麽事了?”岑安錦問。
朱爺爺便迫不及待賣弄自己的消息靈通,将知道的都說了。
原來是有個大老板, 過來做慈善, 打算給村子裏修條路。
現在大老板安排的人,正在考察情況。
哪有那麽多做慈善的大老板?
書中梨花溝修路,都是十幾年以後的事了。
岑安錦敏銳地察覺到不對, 再仔細觀察那幾位所謂的員工, 雖然他們穿着統一的工作服, 但其中至少有三位,從身材動作習慣來看, 應該都是軍人出身。
肯定是莊問笙安排的人。
借着修路的名義,挖出屍體,然後警方順理成章介入。
岑安錦一顆懸着的心終于落地。
随即卻又忍不住有些心跳加速。
老實說, 這事莊問笙完全可以不管的, 畢竟已經超出他的職責範圍。他真要插手,其實會有很多麻煩。
岑安錦雖然給他發了電報,卻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沒想到他不僅來了,還做得這麽到位。
這一瞬間, 岑安錦忽然就有些感動。
*
莊問笙安排的人挺靠譜,不僅考察路況, 還挨家挨戶做了問卷調查。
自然也來了岑大山家,不過,那些人并沒有提案子的事。
可能是這些人也不知情,也可能是想更好地保護他們家——岑大山和馮香梅什麽都不知道最安全。
岑安錦也就按捺住了蠢蠢欲動的心,沒有多問。
要想富,先修路。
梨花溝村民出行向來是個難題,尤其雨天,塌出家門便泥濘不堪,不光是髒,老人小孩摔跤特別多。
他們對修路,尤其不要自己出錢修路這件事,自然是舉雙手贊成。
事情進展非常順利,考察小組的幾個人在村長家吃了頓午飯,下午就回去了。臨走的時候說,最快明天就能動工。
村長還召集梨花溝全體村民開了個動員會,主要意思是說人家免費修路,做為受益人,還是要多少出點力。
“可以!沒問題!”村民們答應得也很爽快。
怎麽會不答應呢?
簡直恨不得放鞭炮。
岑安錦看着開心的人群,都有點擔心到時候挖出屍體不修路了,這些人會不會不肯罷休。
不過,那是之後的事情,她想一想就放開了。
現在最主要的,是盯着岑天福。
萬一他提前轉移屍體就麻煩了。
岑天福也來參加會議了,但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跟其他人的歡呼雀躍形成鮮明對比。
“天福,聽說這路直接修到我們門口,你不高興啊?”朱爺爺跟上一撥人聊完,轉頭看到岑天福,興致勃勃找他搭話。
按照今天那些考察人員的意思,這條路大概率是修到岑大山家門口那條路,也就是那個十字路口。
岑天福家房子就在岑大山家後面,基本等于是修到門口了,別人都很羨慕他們幾家,朱爺爺也覺得自己撿了個大便宜。
岑天福一開始像是沒聽到,疑惑地左右張望。
朱爺爺又問了一遍。
岑天福這次聽清楚了,陰沉沉地看他一眼,反問道:“你怎麽知道我不開心?”
他平時也不是什麽喜歡跟人打交道的人,但為人還算溫和,有人主動和他聊天,他也會應上幾句。今天那眼神和語氣,卻莫名讓人覺得害怕。
朱爺爺在這大夏天裏,被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非常識時務地打了個哈哈:“那就好。”
然後轉頭和岑安錦聊天:“不過還是小錦你家位置最好。”
“我們兩家不都差不多?”岑安錦嘴裏回應着朱爺爺,注意力卻一直在岑天福那邊,“不過,聽說他們是從鎮上修過來,等修到我們這邊,怕是到明年去了。”
岑天福情緒不高,不知道是怕修路這事暴露,還是被她那張特效卡給折磨的。
聽到岑安錦這話,他倒是神色微動,忽然扭頭問了句:“是從那頭修過來?”
“我好像聽到他們是這樣說的。”岑安錦看向朱爺爺,“朱爺爺你聽說了嗎?”
朱爺爺點點頭:“肯定從那邊修過來嘛,這樣那些離鎮上近的人家可以先用上新路。沒有從這頭開始修的道理,不全部修好,根本用不上。”
岑天福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
入夜,從吃晚飯開始,梨花溝的村民便三三兩兩來到村裏的池塘邊。
村裏還沒通電,自然也就沒有電視可以看。
這麽早也睡不着,在家裏悶熱不說,點煤油燈還浪費錢,一家人幹坐着又無聊。
所以,到池塘邊乘涼,看星星聊家長裏短,就成了梨花溝村民最愛做的事。
今天因為修路的事,大家更是熱情高漲,烏泱泱坐了一堤壩的人,聊得熱火朝天。
“香梅,你家小錦和大山呢,怎麽沒出來乘涼?”有人看到馮香梅,問道。
“小錦身體不舒服,睡下了。”馮香梅瞥了眼不遠處的岑天福,說,“大山在家裏陪她說說話。”
聽到岑安錦的名字,岑天福扭頭看了眼,不過沒主動搭話。
“你家小錦身體本就不好,這段時間又累,也是難為她了。”
“可不是嘛,這個天氣,躺在床上也難受,梨花溝又偏,買東西都不方便……要是路修好就好了,說起來,你們知道那個做慈善的老板是誰嗎?”
話題被轉開,大家還是對大老板更感興趣。
可惜沒人知道內情,各種猜測倒是層出不窮。
熱鬧一直持續到十點左右,人群紛紛散去。
村裏人日出而作,夏天亮得早,起得也早,基本沒有夜貓子。
整個梨花溝都漸漸安靜下來,陷入沉睡中。
突然,一個人影從暗處疾步走出來。一手扛着把鋤頭,一手拿着個蛇皮口袋。
正是岑天福!
他不時左右張望,步履匆匆,比平常多了些謹慎和不安。
很快,岑天福來到了十字路口。
今晚星光璀璨,不過這個路口有兩棵大樹,遮擋了不少光線,路口看起來很暗。
岑天福将蛇皮口袋扔到一邊,揚起鋤頭用力挖下去。
鋤頭剛剛入土,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哇……”
是嬰兒的啼哭聲。
鋤頭一歪,挖偏了。
岑天福攥緊了鋤把,扭頭朝周圍看了看。
意料之中的,并沒有看到任何東西。
幻覺,都是幻覺。
岑天福在心底跟自己重複了幾遍,重新挖下去。
“哇……哇……哇……”
啼哭聲更加響亮,又尖又利,幾乎要刺破耳膜。
岑天福不為所動,挖得反而更加賣力。
如此幾鋤之後,嬰兒的啼哭聲漸漸小了一些。
“想吓唬老子?”岑天福嗤笑一聲,“老子就是被吓大的……”
“爸爸……”嬰兒聲重新響起。
岑天福的自言自語戛然而止,鋤頭也停了下來。
嬰兒的哭聲跟着他好幾天了,但從來沒有說過話。
“爸爸……”不是幻覺,距離好像也不對。
之前都是在他耳邊叫,現在好像是在……
背後的樹上恰在此時發出“噗”一聲響。
岑天福猛地轉身,同時揚起鋤頭狠狠砸過去。
樹影婆娑,無數條細長的白色布條正好垂落下來,每條上面都歪歪扭扭寫着一列血色大字——【爸爸,我好疼啊】。
鋤頭擦着布條而過,并沒有對布條造成任何損傷。
布條在枝頭晃晃悠悠,像是對他的嘲笑。
這個念頭剛閃過,忽然又傳來一聲:“嘻嘻……”
嬰兒的笑聲!
岑天福手裏的鋤頭在微微顫抖。
“什麽人裝什麽弄鬼?”岑天福憤怒地朝樹上猛錘了一鋤頭。
這是棵桃樹,雖然大,但還沒大到能藏人的地步。
樹枝搖晃間,能看到樹上空空蕩蕩,只有斑駁的光影,切割成不同詭象。
“老子不怕!”岑天福伸手想去扯那些布條,“閻王來了,老子也不怕……”
“噗嗤。”背後又傳來一聲輕響。
“來抓我呀,嘻嘻……”
岑天福迅速回頭,另一棵梨樹上,也垂落無數根白色布條。
【爸爸,我想回家!】
“嗚哇……嗚哇……”
“嘻嘻……”
“爸爸……”
一瞬間好像四面八方都是嬰兒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逼真,一聲比一聲恐怖。
“老子……啊!”岑天福想要爬上樹去查看,手才碰到樹幹,忽然被什麽東西紮中手掌,鮮血瞬間湧出來。
岑天福定睛一看,原本光禿禿的梨樹幹上,竟然長出了一排排的刺!
這棵梨樹就是他家的,岑天福非常确定,梨樹幹上原本是沒有刺的。
他試着掰了一下,竟然沒掰動。
“老子不信邪!”岑天福用力扯了下一根在眼前晃悠的白布條。
布條被他扯掉了。
岑天福低頭研究上面的字跡,忽然有什麽東西落下來,滴在白布條上,迅速暈染開。
光線雖然不夠明亮,但因為對比夠明顯,他還是一眼就看出來,滴下來的東西是紅色的。
岑天福緩慢地擡起頭。
樹上看起來還是什麽都沒有,但是,有什麽東西落在了他臉上。
岑天福伸手一抹,一片血紅,還有血腥味。
布條掉落地上,岑天福連連後退。
腳底忽然湧起一股尖銳的疼痛。
岑天福低頭一看,鞋底被一個白色的東西刺穿了。
他将那東西拔掉,舉到眼前細看,瞳孔一震——那是一根白骨,小小的,像小孩子的手指頭。
“嗚哇……嗚哇……”
“嘻嘻……”
“爸爸……”
岑天福終于拖着鋤頭,扭頭就跑。
跑到岑安錦家附近的時候,岑天福忽然停下腳步。
他停頓了幾秒,積攢夠勇氣,才突然回頭。
“咔噠,咔噠……”十字路口的樹陰下,有個什麽東西正一頓一頓地往前爬。
那東西大概還不到一尺長,匍匐在地上,距離太遠,看不清真面目。單看影子,像是……一個小孩在地上爬。
“哇……哇哇……”
“爸爸……”
岑天福再也忍不住,掉頭就跑。
等到岑天福的身影徹底消失,黑暗中傳來一聲布谷鳥的叫聲。
十字路旁邊的玉米地裏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随後一個黑衣黑褲的人走出來。
到月光下一看,竟是岑安錦。
她利落地爬到兩棵樹上,收回一堆機關和布條。
最後撿起地上還在慢吞吞爬着的小木頭人。
飛快跑回家,岑大山從陰影處走出來,接過她手裏的東西。
“沒被發現吧?”岑安錦進了屋關上門,才小聲問道。
“放心,你牛婆婆和你媽不會醒,你朱爺爺醒了也沒那個膽子起來看。”岑大山走向後門,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岑天福還會回來嗎?”
“今晚應該不會了。”岑安錦說,“大家都覺得,這條路會從鎮上修過來。他還有時間慢慢處理屍體,應該不會選擇今晚一再冒險。”
“也是。”岑大山嘴上這樣說,還是不太放心。
父女倆貼着後門的門縫,看到岑天福家裏的煤油燈亮了又歇。
周圍安靜下來,隐約有女人壓抑的哭聲。
岑安錦皺了皺眉。
“應該不會再來了。”岑大山拍拍她的肩膀,“你去睡吧,我來盯着。”
岑安錦沒跟他搶,回房間睡覺去了。
這一夜睡得并不安穩,好在後半夜什麽都沒發生。
*
第二天,岑安錦起了個大早,還是照例準備去跑步。
正在院子裏做準備活動,就看到岑天福大步朝十字路口走去,然後站在那棵梨樹下,擡頭張望。
岑安錦做完準備活動,也跑向十字路口。
“天福哥,早。”岑安錦主動打了個招呼,“你在看什麽呢?”
兩棵樹的樹幹上并沒有尖刺,卻有一道道痕跡,像是被人拿刀劃的,也像是……有人用指甲撓出來的。
岑天福下意識看向岑安錦的手:“沒什麽,你又跑步?”
岑安錦從小就沒幹過什麽活,一雙手又白又嫩,指甲也修剪得幹幹淨淨。
“嗯。”岑安錦點點頭,往前跑了兩步,又回頭問,“對了,天福哥,你昨晚有聽到什麽動靜嗎?”
“什麽動靜?”岑天福整個人瞬間繃緊。
“有人在哭是不是?”朱爺爺從另一邊跑過來,一臉害怕的表情,“吓死人了。”
“是啊。”岑安錦說,“吓得我半夜爬起來點燈,動靜好像就是從這裏傳出來的。”
她指向岑天福站的地方。
岑天福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對對對。”朱爺爺肯定地點頭,“好像是小孩子在哭,還在喊‘爸爸’。”
岑天福臉色已經有點控制不住。
“天福,你沒聽到嗎?”朱爺爺好奇地問。
岑天福搖搖頭:“沒聽到。”
“說來也奇怪,我還起來看了眼,只能聽到聲音,卻什麽都看不到,吓得我發毛。”岑安錦看向朱爺爺,“朱爺爺,你有看到什麽東西嗎?”
從朱爺爺還主動湊上去找岑天福的舉動來看,他昨晚怕是吓得根本沒敢起床,所以才沒看到岑天福在十字路口。
可這人愛炫,肯定不會承認自己被吓到了,還不如一個小姑娘。
果然,朱爺爺肯定地點頭:“對,我也起來看了,什麽都沒看到。”
岑天福臉色更加難看了。
“你們在說什麽聲音?”牛婆婆也湊上來,“我昨晚睡得很好,什麽都沒聽到。”
“你還說,睡得跟豬一樣。”朱爺爺頗有點怨念。
“我爸媽也說沒聽到,可能是我和朱爺爺聽錯了,或者是什麽鳥叫也說不定。”岑安錦說,“反正我是不信什麽鬼神的。”
又閑話兩句,岑安錦就繼續跑步去了。
等她再回來的時候,十字路口圍了一大群人。
岑安錦擠上前,問道:“怎麽了?”
“修路來了。”朱爺爺在前排,喜笑顏開,“說是從兩頭同時開始修,我們都猜錯了。不用等到明年,我們這裏就能通公路了!”
岑安錦暗暗松口氣,看到那些工人将工具都已經搬過來了,問道:“這就開始修?”
“是的。”一個工作人員拿着測量的工具,看着岑安錦應了一聲。
岑安錦感覺他的眼神有點深意,于是退了幾步,找到岑天福埋屍的地方,然後停下來道:“辛苦你們了。”
“應該的。”工作人員點頭示意,然後标記了幾個點,其中一個就是岑安錦踩過的點。
就在這時候,一個領導模樣的女人在旁邊喊了句:“吉時到了!”
馬上有人點燃了早就擺好的鞭炮。
現場掌聲和叫好聲響成一片。
工作人員請那位領導模樣的人和村長一起,先意思性地挖幾鏟。
兩人笑着上前,按照工作人員定好的點開始挖土。
“等一下!”岑天福突然從遠處跑過來,大聲喊道,“你們不能在這裏修路!這是我家的地,我不同意你們修路。”
“昨天不是說的好好的嗎?怎麽突然不同意了?”
“占用你家的地又不是不補償,為什麽不同意啊?”
“有病吧?這麽好的事情,搗什麽亂?”
“別鬧了,要是把人給氣走了,那我們村就慘了。”
……
村民們都想修路,生怕岑天福将這事給攪黃了,團團将他圍住。
村長更是生氣,一邊在心裏暗罵岑天福,一邊不僅沒停下來,反而挖得更快。
岑天福被圍住,有點急了,撿起地上不知道是誰帶來的鋤頭就想打人。
人群頓時大亂。
就在這時候,一聲尖叫忽然壓過了所有混亂的聲音:“這裏有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