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李在德輕薄一頓邬雙樨,被狼吓壞的小心靈得到年輕健壯肌肉的充分安慰。邬雙樨留在衛所過夜,衛所睡大通鋪,這個時候就沒什麽講究了,兩排通鋪的人擠一宿,炕頭的人放個屁,炕尾的人打呼嚕吸進去。李在德招呼邬雙樨趕緊睡覺,一面奇怪旭陽去哪兒了。邬雙樨一挑眉:“……你和旭陽一直睡這種通鋪?”

李在德脫得只剩中衣鑽進被窩:“凍死了凍死了。衛所沒有別的鋪啊。”

邬雙樨按一按太陽穴,把長槍插進兵蘭,解甲脫外衣。除了值夜的,衛所的人陸陸續續上床睡覺,邬雙樨在李在德身邊躺下。李在德唾棄自己,都忘了晚上還能睡一起,早知道不那麽急色把邬雙樨叫出去了。李在德兩根手指走進邬雙樨的被窩,掐掐柔韌細薄的腰。邬雙樨猛地抓住李在德作妖的手,李在德低低嘻嘻兩聲。

邬雙樨仰面躺着,屋子裏微弱的光描繪他的鼻梁唇形,仿佛起伏淩厲線條俊秀的山巒。邬雙樨睜開眼,眸子神光灼灼。月亮升起來了,李在德想。

李在德非常幸福地一夜好眠。早上去廁所,就他一個人醒了。邬雙樨閉着眼,他睡覺也是呼吸均勻的,看不出來是不是醒着。李在德蹑手蹑腳下床,盡量不驚動邬雙樨,趿着鞋子跑出門,一開門一陣寒風。

旭陽在外面站着。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铠甲上一層薄霜。李在德一愣:“你晚上是不是沒睡?不是你值夜呀?”

旭陽低頭用食指轉頭盔,轉了許久,眼睛才從頭盔挪到李在德臉上。李在德的眼睛是黑的。眼神懵懵懂懂,柔柔軟軟,看什麽都看不清楚,什麽都看不明白。

旭陽停止轉頭盔,胳膊遠遠地伸開,像是要擁抱,姿勢僵在半空,手無奈地緩緩落下,輕輕一拍李在德的肩。

“外面冷。”

邬雙樨在屋裏,睜着眼睛看房梁。

遼東衛所并沒有像關內那樣破壞得幾乎消失殆盡,謝紳的消息一路到達山海關,進關之後南下進京。司謙接到,先檢查蠟丸沒有被破壞,立刻交給王修。謝紳的字真心是一絕,巴掌大的紙頭,密密麻麻的粟米大小楷書整整齊齊,必須用泰西放大鏡看,否則只是一個個黑點。王修閱讀完畢,紙頭燒了,回王府找李奉恕。

四月,北京算是有了些溫軟的春風。李奉恕終于能穿薄的,對着鏡子一照,肩頸胸臂挺拔有力,于是非常疑惑,怎麽還有死活不識貨的。

不識貨的風風火火地走進門:“謝紳總算又來信了。我還擔心他出意外……”

李奉恕默默地看王修,盡量不落痕跡地展示自己的肩背。

王修疑惑:“你背後癢?”

李奉恕陰着臉拔腳往書房走,王修跟在後面:“大上午的你又不高興……”

李奉恕坐到書案後,王修盡量簡潔地跟李奉恕講謝紳搜集來的所有情報。謝紳現在處境也不算好,當西席,不太可能馬上接近權力中心。而且現在漢臣都被範文程壓着,基本上不給出頭的機會。不過遼東人普遍能侃,也不把謝紳當回事,謝紳拐彎抹角能套一些料出來。

女真現在內鬥得同樣水深火熱。黃臺吉急切地尋求議和,除了經濟原因,更多的是政治原因。他現在要對付的是自己親爹努爾哈濟留下來的力量:八和碩貝勒。這八和碩貝勒之中又有三人被人稱為“三尊佛”,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黃臺吉的權力被這些人瓜分得七七八八,他怎會妥協。沈陽饑荒,女真高層內耗高得驚人。黃臺吉目前專注收攏兵權,治下諸申民怨沸騰,他捉襟見肘只能盼着大晏重開邊貿互市補充一下女真的民生。

“方建把兩頭都涮了。”王修嘆氣。

李奉恕往後一仰,手肘撐着扶手,捏鼻梁。書案上什麽東西動一下,王修吓一跳,小貓?自從上回李奉恕把皇帝抱回來,他再從宮裏夾帶出什麽王修都不驚奇。李奉恕閉目思索,王修不吵他,随手抄起奶貓把玩。巴掌大的小東西,看着眼熟……

這不就是當初宮裏跑到皇極門那只麽?王修簡直震撼,絕對不會認錯,白底兒橘棕花紋,看着是虎斑,仔細一瞧跟誰亂塗亂畫的似的。腦門上還像模像樣有個小小的王字,王修真的以為這是誰吃飽了撐得亂描的,拇指搓過,搓不下來。記得當時這小家夥就巴掌大,怎麽現在還是巴掌大?它不長啊?

小奶貓小身子奶噗噗的,眼神也奶噗噗的,嗲嗲地看王修,王修的心吧唧一聲就軟了……可能就這個品種?長不大?

李奉恕用長長的手指搓眉心。王修知道他想什麽,鞑靼,土默特,女真,一團亂。土默特九娘子的誠意不知道可不可信,建州又只能靠一個謝紳。

“還是要重建衛所。”王修心事重重,“先帝在時四通八達的。”

“誰讓他死那麽早的。”李奉恕捏鼻梁。先帝做太子時在鴻胪寺歷練,那時他和遼東聯系密切。遼東歸化的族裔又多,通譯往來前所未有昌盛。

小奶貓喵呀一聲從王修手裏跳出來,蹦進李奉恕懷裏,鑽來鑽去。李奉恕一動不動,毫不在乎。王修覺得他也不是多喜歡小動物,只是老皇妃以前教導得好,李奉恕對比自己弱小的生物都充滿耐心和寬容,這導致老李大部分時間都沒啥脾氣。王修看小奶貓在李奉恕領子裏撲騰,看着看着像是頭一次發現,李奉恕肩線平直,剛硬的輪廓是千萬年屹立的懸崖峭壁,天塌下來扛得住。

李奉恕睜開眼,對王修伸開雙臂。王修心裏一咯噔,李奉恕板着臉,眼神不善,王修後退一步。小奶貓在李奉恕懷裏撒夠歡,吧嗒一下跳到書案上舔爪爪。

“過來。”

王修眨巴眼睛:“幹嘛。”

李奉恕右手轉向他,手心向上。王修清清嗓子,非常雲淡風輕地握住李奉恕的手。李奉恕引着王修往前走,王修看着李奉恕大腿猶豫:“真坐啊?”

李奉恕眯眼。

王修豁出去,硬着頭皮坐下:“這場面沒法看了……”

李奉恕撐着下巴繼續想心事,一只手攬着王修的腰。王修提心吊膽坐着,小奶貓倒是很淡定地舔爪爪,舔完前爪舔後爪。

李奉恕眼神放空,幽幽道:“先帝建過暗衛所。”

王修驚奇:“我從來沒在文檔裏翻到過。”

“他能讓你翻到就不是暗衛所了。鞑靼有,土默特應該有,女真不知道有沒有。一般來說,鞑靼有的話可以通女真。只是,誰知道這些暗衛所現在還能不能用。”

王修跟着嘆息,人心這東西,有時候還不如屁。屁還有響有味呢。

“那謝紳傳回來的……”

“他是大晏的眼睛。你也是。”李奉恕對王修笑笑,“狼餓一冬天,春天就要下山了。”

王修一顫:“從哪兒下?”

“加強宣大一線的防衛。頂不住,好賴也有個回來送信的。不能再出第二個右玉。”

右玉讓李奉恕發過一次瘋,王修相信李奉恕當時真的想在六部值房裏殺個七進七出。他捏捏李奉恕的後脖頸:“慢慢來。”

李奉恕苦笑:“我能慢慢來,大晏卻沒時間了。”

“陸相晟幹得如何了?”

李奉恕振作精神:“不錯。總算有那麽一兩個人讓我相信,天不絕我大晏。”

王修憂慮:“晉商聽你話啊?”

李奉恕冷笑:“這不是聽着要開官方互市的風聲了麽。真開了選哪兒?有可能在張家口。”

王修感覺一股戰栗從脖子滑向尾巴骨:“原來如此……怪不得你要提早下制鬧那麽大……”

李奉恕長長一嘆。沒辦法的辦法。他揉着王修的手玩兒。王修的手漂亮,正經文人溫潤亭勻的形狀。可惜兩只手的手心都有一條大疤,握着蜈蚣一樣。這兩條蜈蚣趴在李奉恕的心頭,日夜撕咬。

“我以後……絕不再犯了。”

李奉恕嘟囔,王修差點沒聽清。他摸摸李奉恕的耳朵,覺得他跟桌子上那只團着的小貓差得也不算太遠。

“喵呀。”小貓說。

王修又想起:“山東總督楊源上奏說開春給你進獻賦稅,他可終于想起來你是魯王了!粵王的東西都快來三撥了,我以為楊源殉職死任上了呢!然後我就批了。”

李奉恕暗自出口氣,終于要來送東西,不必聽王修念叨。

最近倒是真有意見事讓王修高興。也不知道李奉恕那口火終于下去了還是欽天監權司監的茶清火無比,李奉恕嗓子好得很,也沒有要爛的跡象。

“我娘跟我說過一句話,人活着千難萬險已經不容易,就不必自己欺負自己。”王修捋捋李奉恕的頭發。陽光李奉恕鍍上一層輝,仿佛神像。越是如此王修越心驚,他有時候根本不敢看李奉恕,腦子裏萦繞着“至剛易折”,就是散不去。

李奉恕撐着手肘偏過臉看王修,眼裏有笑意。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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