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嗷嗷栖栖(四)

第14章 嗷嗷栖栖(四)

沈栖和親戚們颔首致意,跟着上樓。

沈父恰好也在書房裏,沈栖垂眸叫了聲:“爸爸。”

葉婉寧狠狠咬着牙,一雙細長秀美的眼此時滿是血絲:“她敢這麽罵我,她居然敢這麽罵我!”

沈父蹙眉:“誰罵你了?”

“你妹妹!你那個好妹妹!她在樓下指着我的鼻子罵我賣兒子!”

葉婉寧滿腔怒火無處發洩,繞着書房轉了兩圈狠狠壓下了摔東西的沖動,扭頭問沈栖:“你怎麽自己回來了?梁喑呢?他什麽時候到?”

沈栖說:“他不會來。”

葉婉寧嗓門陡然拔高,一把甩開了水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不來是什麽意思?我不是讓你帶他一起回來的嗎!”

沈栖一動不動,蹙眉看着地上的碎瓷片。

“你知道今天這個壽宴是為誰辦的嗎?啊?根本是給梁喑準備的,你知道他來一趟意味着什麽嗎?意味着你在他心裏有價值!”

沈栖:“媽媽,我在他心裏沒有價值。”

“沒有價值?沒有價值你不會想辦法創造價值嗎?你就光等着他會給你好處嗎?你以為你是什麽?天仙嗎?你往那兒站站梁喑就會給你好處?”

沈栖眉尖一蹙,擱在身旁的手頓了頓。

“我讓你說點好聽的你說了嗎?你到底有沒把沈家的死活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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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我已經簽了協議結婚了。”

這難道不算把沈家的死活放在心上嗎?

沈家的別人在做什麽?

沈栖忽然覺得有些委屈,他幾乎沒怎麽享受過沈家帶來的好處,沒買過任何一件名貴奢物,沒有花過一分不必要的錢。

從小穿哥哥的舊衣服,學費靠獎學金與競賽獎金。

他沒享受過沈家的輝煌,卻要他去承擔沈家的敗落,憑什麽啊。

沈栖輕吸了口氣,壓下酸澀,很平靜地提醒葉婉寧:“梁先生既然答應了注資,他就一定不會反悔。”

“注資就算完了?你到底知不知道這門婚事代表什麽?”葉婉寧簡直要被他的遲鈍氣死,她到底是怎麽生出這麽蠢的兒子來的!

“你沒看到你姑姑剛才是怎麽羞辱我的?你跟梁喑結婚,你爺爺壽宴你自己一個人回家來合适嗎?”

“既然你早知道梁喑不來,你還回來幹什麽?”

葉婉寧收不住心底的怒火,恨鐵不成鋼地咆哮:“你不回來我還有借口說你們都沒空,如果讓沈毓萍知道梁喑不來,她會怎麽磋磨我你不知道嗎!”

如果沈毓萍知道了梁喑不來,她一定會成為笑柄!

只要一想到待會下樓會被所有人看笑話、羞辱,她就恨不得……

沈父被妻子哭得心煩,頭疼地吼了聲:“別哭了。”

葉婉寧別過頭,又開始掉淚。

沈父擰着眉問沈栖:“你是不是根本沒跟梁喑說?你媽媽讓你帶他回來,你是不是根本沒問?”

“是,我沒問。”沈栖擡起眼,定定看着父親,“我不會求梁喑,這輩子我都不會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沈栖聲調冷,長得也一副清高冷淡的樣子,說這句話的時候帶着不近人情的冷漠與尖銳。

沈父氣得手直抖,怒意驅使一下,高高揚起手。

“你混賬!”

啪!

一聲響亮的耳光在右頰炸開,尖銳的疼幾乎順着耳蝸蔓延到腦神經。

沈栖頓時懵了。

畏疼的本能先一步占據身體機能,眼睛泛起酸,再從胃裏嗆出一股無法言明的濕霧,很快将那對異瞳染得潮熱又酸澀。

沈栖忍了忍水意,很輕地眨了下眼又再擡起頭來。

“您打死我,我一樣不會對梁喑低頭。”

他從一開始就未曾想過求梁喑來,他可以讨好梁喑讓他不要碰他打他欺負他,但他不要求梁喑,他不要彎腰。

他不想欠他的,不想永遠在他跟前低人一等。

他是聯姻工具,用自己未知限期的自由換取沈家的一線生機,但他不想再犧牲掉更多的東西和梁喑交換。

他不想一輩子都欠梁喑的,不想和他離婚後依然有糾纏不清的瓜葛。

葉婉寧捂着眼睛哭:“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該讓你回來,讓你幫着別人一起羞辱我。”

沈栖站在原地。

原來他在沈家的價值還不如梁喑,僅僅是一個能帶梁喑回來的工具,如果帶不回來,那他就沒有任何利用價值。

壽宴不缺這個客人,沈家也不缺這個孩子。

葉婉寧的心裏,他只是一個可以贏回面子的工具。

“行了別吵了!”

一道蒼老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沈如海皺眉看了看沈栖通紅的臉,又看向葉婉寧,“你打他有什麽用,我早就說過他不行,如果是正陽去結婚也不至于到現在連注資都搞不定!”

葉婉寧:“爸您這話什麽意思?”

沈如海冷笑:“我說我就不該相信沈栖有那個本事!”

“老爺,宴席什麽時候開?”傭人小心地敲門過來提醒,“客人差不多已經都到齊了。”

“開吧,我換身衣服就過去。”沈如海無比失望地看了沈栖一眼,搖搖頭出去了。

沈栖垂下眼輕舒了口氣,出書房門時險些撞倒一個小姑娘,下意識伸手攬了一下才發現是姑姑三歲的小女兒鈴鈴。

“哥哥,你撞到我啦!”

沈栖蹲下身,幫她撿起糖果放在手心:“嗯,哥哥給你道歉,對不起呀。”

鈴鈴接過糖,奶聲奶氣問他:“哥哥你臉怎麽紅啦?有人打你嗎?是不是外公呀,他好兇的。”

“哥哥不小心撞到了。”沈栖笑了笑,“玲玲乖,不要告訴別人。”

鈴鈴用力點頭,“知道!糖糖給哥哥吃,吃了就不痛啦!”

沈栖捏着鈴鈴強行給他的糖,下樓穿過人聲鼎沸,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次嫁給梁喑匆忙,他沒來得及帶走自己所有東西。

手機響了聲。

沈栖接起來:“林叔。”

“小少爺,現在去接您嗎?”

沈栖臉頰還發麻,現在回去一定會被看出不妥,無論是管家還是何阿姨,他都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被家人打。

如果他們告訴梁喑,他說不定也會看輕自己。

沈栖輕吸了口氣,盡量放平聲調:“我今晚想住在家裏,您不要來接我了,如果……如果梁先生問起來,就說我想家了。”

林叔頓了頓,說:“好的少爺,那我明天早上九點鐘過去接您可以嗎?”

沈栖:“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林叔也沒再多問,只讓他注意安全便将電話挂了。

沈栖放下手機繼續整理自己的書,又從櫃子邊找了個比較大的紙箱,仔仔細細将皮影和沒用過的幹牛皮一起放進去。

梁喑雖然嚴苛,但卻不會管他有什麽私人物品。

整理了一個多小時,沈栖仰躺在床上重重舒了口氣。

他不是想在這裏待着,也不想去梁喑那兒,這裏不算他的家那裏也不算他的家,從始至終他就一個人。

他好像永遠在寄人籬下。

沈栖看着鏡子,從心裏生出一個很瘋狂的惡念,如果這雙眼睛不在了,那他們是不是就沒這麽厭惡他了?

正想着,門突然被敲響,拉回了沈栖的思緒。

“少爺,老爺叫你出來。”

沈栖起身拉開門:“有事嗎?”

“梁先生來了。”

-

“嫂子,你不是說梁喑要來麽?”

“照我說你也別要求沈栖那麽多,他都聽你的去結婚了,何必為難孩子呢。”

葉婉寧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鐵青着臉坐在那兒一聲不吭,心裏恨得簡直要殺人。

沈毓萍說得對,她就不該指望沈栖,如果不是因為他也不至于被這樣羞辱。

一場壽宴辦得冷清,沈如海特地邀請了一個媒體行業的遠親,此時此刻的尴尬就像是抽在他臉上的耳光。

他低估了梁喑也高估了沈栖,早知道,還不如讓沈正陽去,至少他比沈栖聰明,知道什麽叫識大體,以沈家為重。

“老爺,梁先生來了。”

沈如海騰地站起身,“誰?”

“梁喑梁先生。”

他下意識往門口看去。

一輛黑色的邁巴赫停在門口,暮色四合,穿着深黑色西裝的梁喑從車上下來,步調沉穩。

“他怎麽來了?”

“梁喑真的來了?不會真是為了沈栖吧?”

沈毓萍臉色一下難看下去,別過了頭。

沈如海顧不上多想,立即起身:“快請快請!”

梁喑進了院子,眸光不動聲色掃了一圈,沈栖不在。

“哎呀小梁總啊,都等你呢。”沈如海迎上去,熱切地打招呼:“今天是家宴,咱們翁婿聊聊家常正好也再商讨商讨你們婚禮細節。”

“沈栖呢。”

沈如海笑意一頓,停頓了幾秒給傭人使眼色:“去叫小少爺來,就說梁先生來了,別總跟小孩子心性似的玩個沒完。”

沈栖來到,一眼看到坐在主位的梁喑。

一屋子的親朋好友都規規矩矩坐着,大氣不敢出,沈如海和他說話也是有一聲沒一聲的應,雖年輕,但骨子裏的霸道震懾不言自明。

“沈栖,你過來。”沈如海朝他招手。

沈栖輕吸了口氣,走過去。

“爺爺。”頓了頓,又說:“梁先生。”

沈栖低着頭,但梁喑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他腫起來的右頰,眉尖倏地一皺,“臉怎麽了?有人打你?”

梁喑視線一掃,一一削過在場賓客。

葉婉寧當場打了個寒噤,掌心霎時出了汗。

沈如海心知肚明,心裏也直打鼓,請咳了聲給沈栖使眼色:“又到哪兒野去了,要結婚的人了還胡鬧,梁先生問你話呢,老老實實告訴他怎麽弄的。”

沈栖并未看他,整個大廳裏靜得連根針都聽的一清二楚。

沈如海希望梁喑來,更希望他是為了沈栖來,可真來了還特意問起傷卻不是他希望的,真讓他知道是……

梁喑站起身,走到沈栖跟前用拇指在他右頰上輕輕一蹭:“怎麽傷的?”

“不小心碰的,我自己弄的。”沈栖仰起頭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重複,“是我自己弄傷的。”

梁喑低頭看了他一會,“嗯,下次小心點兒。”

沈栖在心裏松了口氣,朝他笑笑。

“沈老,有冰塊麽?”

沈如海連忙說:“有有,小孫你去取。”

梁喑當着衆人的面兒牽住沈栖的手,朝在場所有人挺紳士地彎了彎唇:“我臨時有個應酬來晚了,沈栖要是給大家添麻煩了,算我的。”

“我呢,頭一回戀愛結婚沒什麽經驗,沈栖年紀又小,我養起來難免會失分寸,真有什麽做的不到位的各位也都多擔待。”

衆人都是一怔。

梁喑這幾句話看似輕飄飄,實則暗藏玄機。

葉婉寧膽戰心驚地和丈夫對視一眼。

梁喑嗓音溫柔,可眼神分明淩厲得能将人大卸八塊。

無論是“年紀小”還是“添麻煩”,都算在他頭上,這分明是某種宣誓主權與保護的意味,告訴所有人沈栖無論怎麽闖禍都該由他來教、來承擔,旁人誰也不許動他一指頭。

“別因為我耽誤宴席,繼續吧。”

這分明是沈如海的壽宴,來的人也全是沈家的親朋至交,可在梁喑跟前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好像他才是這個家的家主。

沈如海握着拐杖的手微微打顫,心裏清楚以梁喑的性格不會只放兩句話這麽簡單,恐怕還有更嚴重的在後頭等着。

這一巴掌,打到他心坎兒上了。

沈栖從被牽起手的那一刻就愣住了,修長溫熱的手掌嚴絲合縫地包裹住他的指尖,讓他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他悄悄擡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流暢的下颌弧線随着說話一動一動。

沈栖低下頭,看着被握住的手指。

兩人的體溫不斷交融,滲出微潮的、只有兩人才知道的秘辛。

耳邊嗓音不疾不徐,有強烈的安全感,沈栖不由自主地擡起頭,猝不及防撞入對方低下來的眼神。

一瞬間,沈栖覺得自己像一只窺探洞穴裏沉眠巨獸的兔子,自以為小心翼翼,其實一舉一動都落入了對方的眼裏。

巨獸好整以暇看着他窺伺良久,終于耐不住性子伸出利爪。

他反射性想逃,手才剛剛動了一下就被人握緊。

“沈栖。”

沈栖并不存在的兔耳朵一抖,惶亂地閃了閃眼神,“嗯。”

“想在這兒待着,還是回房間?”耳邊一熱,一句很低的提醒送進來,“會裝恩愛麽?裝一個給他們看,我帶你回房間。”

沈栖手腕骨一麻,喉結都抖了兩下。

“想回去嗎?”

沈栖張開手指握住梁喑的手,仰起頭看他:“梁先生,我有點困了。”

梁喑莞爾:“好,回去。”

“沈老,不介意我跟沈栖先離席吧?”梁喑說完也沒等沈如海回答,直接牽着沈栖出了門。

葉婉寧急不可耐地看向沈如海,“爸,怎麽會這樣?梁喑這句話的意思明明就是……”

沈如海狠瞪她一眼:“住口。”

沈栖的房間幹淨、逼仄,不太像一個小少爺居住的地方。

“坐。”梁喑拿起冰袋,微微傾身放在沈栖臉上,看他不知是凍得還是疼得一縮,“忍着點兒,否則要腫好幾天。”

沈栖怕疼,忍得非常辛苦。

一雙異瞳像個塵封已久的泉眼兒,絲絲縷縷地往外彌漫清澈甘甜的水痕,染透了幽藍的右瞳又水霧似的籠罩一雙眼。

吸氣聲很小,睫毛卻恨不能折出風痕。

“說實話,誰打你的?”

沈栖不想告訴梁喑葉婉寧打他,更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在沈家連條狗都不如,是不能帶他回家就沒有用處的廢物。

他不想被看輕,更不想被他可憐。

一巴掌罷了,他藏在心裏比攤開給別人看要好受得多。

“真的是我自己弄的,我……”沈栖本想認了沈如海給他的黑鍋,但一碰到梁喑的眼神就怎麽也說不出來了,“不說好不好啊?”

他本身不是想撒嬌,可放輕了聲音加上這對水汪汪的異瞳,乖乖巧巧地就像在纏人。

“我可以不問。”

沈栖一口氣還沒松下去,梁喑的右手已經托住了他的下巴輕輕擡起來,“但下不為例,我不太喜歡自己的太太被人弄傷,出去了人家說我養不好太太,你說丢不丢人?”

沈栖臉頰明明貼着冰塊,卻覺得那一塊兒很熱。

“知道了。”

梁喑沒逼問他,有些事兒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沈栖這個性子和一般嬌養長大的小少爺截然相反,不跋扈,不嬌縱,甚至聽話得過了頭,讓他替嫁就乖乖嫁給他,連一聲抱怨也沒有。

他能被當成沈正陽的犧牲品嫁給他,在沈家能有多少尊重一目了然。

這個房間狹小,沒有空調,如果今天自己沒來,這個小孩就得窩在這個房間裏獨自舔舐傷口。

沈栖比他見過的人都乖,話不多,逼急了就紅着眼睛給人看,又比他想象的堅強一點兒,不肯暴露傷口,寧願忍耐。

他像只兔子。

溫順乖巧,受了傷不會叫,只有小心撥開柔軟溫熱的皮毛才能發現細細的顫抖。

“梁先生,好冷。”沈栖坐在床沿輕輕吸氣,估計是實在受不住了才提醒他:“好了嗎?”

梁喑收回手,把冰袋扔到盆裏。

“沈栖,你不願意講,我尊重你。”梁喑擡起手,靜靜等着他:“過來。”

沈栖遲疑半秒,半跪坐在他身前把手交給他。

梁喑伸手在已經稍稍消腫但還很紅的臉頰上蹭了蹭,拇指很緩慢地一下一下,像貼着肌膚游走的刀。

沈栖緊張得呼吸都慢下來,眸光怔怔地望着他。

每次他和梁喑單獨相處的時候,總是靜不下來。

比如此時。

梁喑只是摸他的臉,并未做出更多逾矩的事,他就已經呼吸困難了。

盡管梁喑并沒有想要擰斷他脖子的意思,他還是覺得那個眼神幽深得難以理解,好像藏着許多話沒說。

沈栖掌心微潮,低聲喊他:“梁先生。”

梁喑拇指輕輕壓在沈栖的側臉上,在這個逼仄的小房間裏,眼神幽深嗓音低緩地說:“疼不疼?”

沈栖一怔,很輕地點頭。

商場沉浮多年的梁喑,玩弄人心信手拈來,沈栖想什麽幾乎像白紙一樣攤在他眼前。

十八歲的小孩,被父母打罵也不敢反抗,委委屈屈咽下去。

其實今晚他本沒時間來,接到電話時正在一個應酬上。

酒過三巡,紅蕊進來跟他報告,說沈栖今晚本來要回去卻突然決定住在沈家,林叔擔心會有什麽岔子,便請她問問梁先生的意思。

梁喑沉吟片刻,想起今日是沈如海壽宴。

他是下帖子請過自己的,他當時拒絕了。

紅蕊說:“沈如海是太太的親爺爺,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您不放心的話,要不我過去看一眼?”

“不必。”梁喑制止她,倒了滿滿一杯酒一滴不剩咽下去,笑着和在場生意夥伴說:“臨時有事,改天我做東親自給各位賠罪,失陪。”

梁喑餘光瞥見地上的大箱子,順手拿起一張雕刻了一半的皮影。

“你雕的?怎麽收起來了?”

沈栖接過來,半跪在地上問梁喑:“梁先生,這些下個月演出要用,我想……帶回家去,可以嗎?”

不知哪個字莫名戳到了梁喑的心,他順手在沈栖頭上揉了揉:“可以,還有什麽想帶的一起帶走。”

“都在箱子裏了。”沈栖從箱子裏抽出一個稍大的紙盒,拿出裏頭組裝完畢的皮影朝梁喑擺弄,“好看嗎?”

“好看。”梁喑拿起一個相框,一個清瘦單薄的小少年,垂着頭認認真真雕刻,“這是你?這麽小一點兒,有八歲麽?”

沈栖看着正好壓在他側臉上的手指,輕聲反駁:“那時候十歲了,又不是人人都跟您一樣長那麽高。”

那會兒他剛認識師父,學雕刻的時候時不時受傷,每天都被罵得狗血淋頭,好在師侄們都對他很好。

沈栖笑了笑,想起上次答應他的謝禮。

“梁先生,您喜歡嗎?”

梁喑掃了眼手上的相框,又掃了眼殷殷切切看着他的少年,“嗯,挺喜歡。”

“那我送給您好不好?”

梁喑一窒。

沈栖半跪坐起身,翻出自己的畫冊說:“這個您喜不喜歡?”

梁喑:“……”

“不喜歡嗎?那這個呢?或者您有什麽喜歡的都可以告訴我,我都能雕。”沈栖眼睛亮亮的,殷紅嘴唇一張一合,偶爾還要露出小巧嫩軟的舌尖。

梁喑心說喜歡的你也不給,只放下相框,說:“不是困了麽?要不要睡會。”

沈栖手裏的畫冊啪嗒一聲掉在膝上,狹小的房間內兩人呼吸彼此交錯,梁喑身上好像很重的酒味,蒸得室內溫度都高了。

人說酒後亂性,他會不會也……

沈栖微抿着唇,感覺自己的骨節都要被近在咫尺的酒味掰開了。

“我、不不不困,還不想睡覺。”沈栖立即撿起畫冊,手忙腳亂地紅着耳朵說:“還、還很早。”

“這麽緊張做什麽,怕我碰你?”梁喑覺得他這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模樣有趣,一伸手把人拽到懷裏,“睫毛都抖了,還嘴硬。”

“沒、沒嘴硬。”

梁喑酒意微重但其實腦子是清明的,他不至于因為這麽點兒酒精就獸性大發,連小孩兒都碰。

但看他這麽不知所措還硬撐的樣子忍不住想逗逗他,于是用五指強行撐開他的掌心,一根一根,插進掌根裏。

“真沒嘴硬?”梁喑低下頭,漆黑的額發垂下來落在沈栖的額頭上,混合着呼吸與清淡木質香的酒氣缭繞。

“嗯?說實話。”

沈栖被他壓在膝上,看着越靠越近的臉,呼吸不暢地直頂喉嚨,有一種被空氣噎住了的慌亂,下意識擡手抵住他胸口。

“梁先生,您說過不會……”沈栖說不出那兩個字,只能壓下字眼含糊過去:“不可以言而無言啊,您答應過的。”

“換個稱呼。”梁喑用拇指在他唇上摩挲幾下,感覺臉頰上的紅痕刺眼的很,“沈栖,你不能一直叫我梁先生。”

“那叫什麽?”

“自己想。”

梁喑停了動作,就這麽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看他,可威脅絲毫未減。

沈栖突然想起林延說的,試探着叫了聲:“叔叔?”

梁喑手一頓,随即把他按在了地毯上,“嗯?”

“叔叔。”沈栖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氣了,試探性地再叫了一聲,嗓音被放得極輕,被那股子甜軟的嗓音一勾,聽在梁喑耳裏全是浪勁兒。

梁喑眼神幽暗,想直接碾着青澀的果皮,硬生生揉到熟爛。

但他沒有,強行催熟的果實終究無法呈現最原始甜美的狀态。

“我沒聽清楚。”梁喑低下頭,用力揉着他的嘴唇逼他:“再叫一聲,好孩子,再叫一聲。”

“叔叔,叔叔,梁叔叔。”沈栖陡然抽了口氣,眼睛裏全是凄紅的水汽,“疼,你別揉我。”

沈栖的嗓音很軟,含着夏日的潮氣與帶着水珠的微涼寒意,交織在一起黏糊又綿軟,喊着疼叫他叔叔,很容易激發出別人的欲望。

梁喑心尖麻得厲害,完全沒料到他這一聲“叔叔”能叫成這樣。

應承總調侃他禁欲,圈子裏人也都知道他不近情/色,即便是應酬也向來不沾這些,他并非有多潔身自好,也沒興趣固守清規。

他懶得縱情。

沈栖這一聲,像一枚埋在冰山之下的火種,又像是壓在重重山巒深處塵封萬年鏽跡斑斑的鑰匙,輕而易舉的打開欲望的牢籠,點燃休眠數萬年的火山,引發沖天火光。

梁喑覺得自己的心,沒來由地跳了一下。

梁喑長長舒了口氣,把人從地上拽起來,“去洗澡。”

這三個字像個開關,撥動私密而暧昧的指針。

梁喑看到他眼裏的警惕與抗拒,神色一凜:“我陪你在家住一夜,讓你父母爺爺明白我很喜歡你很疼你,以後你在家的日子也好過些,明白麽?腦子裏裝得什麽亂七八糟的,真以為我要碰你?長大了麽就想這些?”

沈栖心虛的同時又羞愧的低下頭。

梁喑雖然很兇,但其實也沒有對他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也真的沒有對他動手動腳,相比較而言其實也能算個正人君子。

……吧?

沈栖不太确定,小心翼翼地瞄了梁喑一眼,被抓了個正着,他像被燙了屁股的兔子一樣彈起來,“我去洗澡!”

梁喑:“……”

沈栖入睡慢,尤其是梁喑還在身邊他根本睡不着。

今晚過得太混亂了。

他原本想回來一趟,給沈如海過完壽宴就回去,他還有老師布置的作業沒寫,論文也沒有看完。

明明好多事沒做,到最後他還得在梁喑的眼皮子下睡覺。

誰能在這種眼神的注視下睡得着。

沈栖想攆他走,可又不敢開口。

他房間沒空調原本就燥熱,這麽一想渾身都要濕透了,他焦躁地鼻尖都開始冒汗,隐隐約約覺得被捏過的手腕骨有點兒癢。

梁喑坐在床邊,“還不肯睡,在等睡前故事?”

沈栖正精神緊繃,聞言想也沒想,脫口跟着說了句:“您會嗎?”

梁喑:“沒講過,可以試試。”

梁喑似乎真的在考慮講什麽故事,就在沈栖以為他會講出怎麽吞并掉別人公司,怎麽兵不血刃幹掉競争對手的時候,他一下笑了。

“您笑什麽?”沈栖讓他笑得耳朵發癢,微惱道:“不講就是了。”

“講。”梁喑脫掉西裝丢在床上,不知道從哪兒撈了個扇子來,一邊給他扇風一邊說:“有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仰躺在繡花椅墊上,睜着眼睛,雙唇微張像個林中的小精靈,又像是被獵人剛剛捕獲的無辜小動物……”

梁喑足足陪了一個多小時才看他真正睡着,呼吸平穩地閉着眼,睫毛蓋住那雙漂亮的異瞳,像故事裏那個無辜的小動物。

少年殷紅的嘴唇微微抿着,梁喑用拇指輕輕撥開,讓它恢複豐潤飽滿。

沈栖微微蹙了蹙眉。

梁喑指尖一頓,眸光定定落在微顫卻未睜開的眼睛上。

理智認為該收回來,梁喑也決定遵從內心這點兒想法做個正人君子。

收回來的一瞬間少年不知夢到了什麽,突然留住了那截兒手指,不輕不重地一裹。

酒勁兒一瞬間占領大腦皮層,梁喑的理智一寸寸崩碎。

少年仿佛還覺得不夠,齒尖一合重重咬在了他的指背上。

梁喑眉尖一蹙,卻沒動。

片刻後。

梁喑抽出手,俯下身啞聲警告:“不許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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