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能栖杏梁(四)
第34章 能栖杏梁(四)
病床窄小,沈栖也不敢太大動作,僵硬的趴在他懷裏想問自己是怎麽上來的,印象裏他好像是坐在床邊的,難道是梁喑抱他上來的?
“你自己爬上來的。”
沈栖驚駭,“我自己?是……是我皮膚饑渴症犯了嗎?”
梁喑單手擱在他腰上,壓下想繼續摟着那截兒腰的欲望,低聲嘆了口氣:“不是,是你困了非要我抱着睡。寶寶,怎麽這麽黏人?”
沈栖知道自己睡覺愛抱人,赧然垂眼,“下次我一定注意。”
“注意什麽?”
梁喑的表情看起來太正常,語氣也毫無破綻,沈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沒有夢游的習慣,只好小聲說:“注意不會爬到您床上去。”
“我的床虧待你了?”
梁喑捏住了他的下巴擡起來與自己對視,清晰地從那雙異瞳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視線下移,落在微張的殷紅雙唇上。
略帶薄繭的拇指一下一下輕蹭,沈栖唇又熱又麻,連帶着心髒也一并紊亂。
病房裏很安靜,空調微弱的出風可以忽略不計。
沈栖看着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眸,他沒戴眼鏡,視線毫無阻礙地落過來,像一張鋪開卻又不急着收攏的網,明擺着要做什麽卻又遲遲不動。
沈栖幾乎半趴在他身上,對方修長的手臂壓在他的腰上。
梁喑還沒徹底退燒,呼吸比平時要熱,一下一下緩慢落在頸側。
沈栖有一種連血管都被剝開了仔仔細細用熱氣蒸一遍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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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喑低下頭的一瞬間,沈栖猛地推了他一把,轉身跳下床:“我去衛生間。”
梁喑險些被他一把撅下床去,眼疾手快攥住了床沿才勉強穩住,“……你這個……”
紅蕊買了早餐回來,在門口聽了半天,敲門進來時終于背不過良心的譴責提醒沈栖:“昨晚你困得睡着了,我說叫你起來回家,梁總說讓你在這兒睡,他抱你上床的。”
沈栖從衛生間裏探頭出來,一雙異瞳在耳根發紅的樣子下怎麽看怎麽軟,紅蕊心頭一跳,心說難怪梁喑不要臉,這誰能頂得住。
“我帶了洗漱用具和衣服來,在衛生間。”紅蕊提醒。
“謝謝紅蕊姐姐。”
“哎呀應該的。”紅蕊走近了,壓低聲音和他告密:“太太,梁總昨晚偷親您,兩次,我看見了,如果您想譴責他我可以幫您作證。”
沈栖耳朵一熱,磕磕絆絆丢了句“我不、不知道啊”啪一聲把門關了。
紅蕊含笑往裏走,陡然看到梁喑似笑非笑的表情,當場收起表情,端上一派嚴肅端莊:“梁總,早,昨晚睡得好嗎?”
梁喑皮笑肉不笑地諷了一句,“太太你也敢逗。”
“……”紅蕊放下文件和早餐,措辭十秒,誠懇道:“對不起,陛下,奴才知罪。”
梁喑拿過文件翻開。
沈栖洗漱完換了衣服出來,睫毛上還有些濕漉漉的水痕,不太自然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紅蕊把還冒着熱氣的新鮮海鮮粥遞過來,小聲說:“太太,幫我跟梁總求個情?”
沈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眨了眨眼看向梁喑,遲疑半秒,說:“梁先生……”
“求情我就把她腦袋擰下來。”
“……呃。”沈栖看向紅蕊,一臉的愛莫能助。
梁喑眼皮未掀,“林封的合同呢?”
紅蕊指指他手邊另一個稍薄的文件夾,“這兒。”
梁喑沒急着拿,思量着吩咐了幾件事,頓了頓,又掃了眼沈栖,卻未明說。
紅蕊聽說了昨晚的事,明白他這個眼神的意思是要去聯系沈正陽。
她深吸一口氣,說:“梁總,我是上班的不是拉磨的,您這幾件事擱誰身上都得辦三天,我一上午給它辦完,您當我是生産隊的四缸東方紅嗎?”
梁喑說:“獎金翻倍。”
“加倍也不行,我是人不是真拖拉機,我喝的是水不是柴油,發動機轉冒煙了我也幹不完這麽多活兒,您實在不行換個助理吧,我容易猝死。”
“三倍。”
“好的梁總,保證圓滿完成組織交付的任務。”
“先生太太慢慢吃,小的去公司拉磨。”紅蕊微笑扯過自己丢在沙發上的包包,踩着高跟鞋噼裏啪啦走了,到門口丢下一句:“專橫霸道的老東西。”
沈栖清晰地聽見這一句,眨着眼回頭,發覺梁喑并沒有生氣,連眉角都未動一下。
紅蕊罵他,他不生氣麽?
沈栖捧着碗,呆呆地看着梁喑想,他好像沒有想象中那樣愛動怒,紅蕊好像也不是第一次氣得罵他,Alisa好像也跳腳罵過,但梁喑好像都沒生氣。
他脾氣其實沒那麽壞。
沈栖嘴角不自覺上揚一點點自己都沒發覺的弧度,餘光瞥見梁喑手背上還貼着的膠布,上面有一點洇出來的血跡,估計是拔針的時候沒及時按住。
一大早飯也沒吃就在看文件,他好像比自己想象中還要辛苦。
沈栖忍不住想,如果昨晚自己沒發現的話,那他是不是就不來醫院了?醫生都說了有輕微肺炎他還不願意住院。
病了也得操心工作,他會累嗎?
“不吃飯看我做什麽?”
沈栖驀地回神,慌亂地挪開視線,“沒、沒什麽。”
“覺得我抱你上床,不高興了?”梁喑放下文件,側頭看他:“這兒就一張床,我總不能讓你在那個小沙發上蜷一夜,不抱你難道讓我去睡麽?”
沈栖剛褪下去溫度又有點攀升,“沒、沒怪啊。”
“還是覺得我使喚紅蕊了?”梁喑雙眸發沉,嗓音在病房裏顯得更低,“她沒大沒小調戲太太,不給她點教訓還得了,你還給她求情,讓人賣了還得幫人數錢。”
沈栖低頭看粥,心說你偷親我,紅蕊又沒撒謊。
“粥涼了。”
梁喑翻開紅蕊帶過來的拟邀林封加入研發小組的合同,憑那篇論文的水準,不出幾年他足以領導整個研發小組。
某種意義上,這個小組是為L而立,相當于梁喑給他許了一個毫無底線的權限,只要他提要求,梁氏會不限額支持他的一切研究。
林裕安狡詐勢利,竟然能有這麽一個靈氣十足的孫子,真是便宜他了。
梁喑合上合同,順手給沈栖又添了半碗粥,“你這麽喜歡皮影,大學為什麽沒學這個專業?”
沈栖捧着碗,似是想起什麽難過的事但随即又笑起來,“因為一個人。”
梁喑指尖微頓,面上不顯山不露水地笑了聲:“很重要的人?你父母?哥哥?”
“都不是。”
沈栖也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甚至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他從綁架裏逃出來的時候已經幾乎要休克了,最後一點意識是很絕望地倒在路邊。
昏沉間一只微涼但很可靠的手臂将他收攏,抱起來回到了車裏,全然不介意他身上的血污泥水,将他放在了膝蓋上抱着。
那是沈栖人生中嘗到的第一個溫柔的懷抱,甚至在他痛極呻吟的時候停下與人的交談,低聲哄他:“寶寶別怕,馬上就到醫院了。”
他意識很遠很模糊,隐隐約約聽得出對方的嗓音微涼緩慢,似乎和另一個人提及了生物、實驗室、人體冷凍……之類的名詞,再之後他就完全失去了意識。
也許他只是一個路過的好心人,救他只是随手發的善心,并未在他心裏留下什麽波瀾,也許根本不記得曾經救過一個小孩。
但是沈栖一直想再見見他,親口謝謝他。
“他對你這麽重要?”梁喑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開始一條條判罪,為了一個人選一門學科,相當于為了對方選擇一條人生路。
沈栖說:“很重要,他對我有很大的恩。”
梁喑看着他眼底憧憬、感激、祈盼亂七八糟的情緒糅雜在一起,唇邊勾起冰涼的笑意。
有多重要,以身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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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封接到紅蕊電話的時候正往自習室走,因為宗明的腿還沒好,原定在市圖書館的會面改成了學校的自習室。
紅蕊說:“今天您有空嗎?我們這邊已經拟好了合約,您随時可以簽字。”
“我還想再考慮幾天,這個周日給你答複,我現在還是學生,而且梁先生的研發小組也還沒組建完成,合同應該不急着簽吧?”
紅蕊說:“當然,梁總絕對尊重您的意願。”
“嗯,我考慮好了給你回電。”
林封挂了電話,仰頭看着不遠處的圖書館發了會呆,雖然宗明是憧憬,但話說得沒錯,梁喑的研發小組雖然和世界級的實驗室沒法兒比,但他能給的條件絕對是頂尖的。
學校這個彈丸大小的實驗室,器材全是業界頂配,他的研發小組只會更加高端。
這對任何一個生物人來說都是無法比拟的誘惑,即便他不喜歡梁喑,卻還是會為他開出的條件和巨大的權力金錢下低頭。
林封有些懊惱,也很煩躁。
沈栖和宗明已經在自習室,兩人低着頭有說有笑不知在讨論什麽,見到他來時笑意僵了僵,随即恢複了疏離禮貌。
沒來由地,一個念頭在他心裏浮現。
宗明去找資料,林封走到沈栖旁邊坐下來,來來回回醞釀了幾遍措辭,“梁喑請我去他創辦的研發小組你知道了嗎?”
沈栖搖搖頭,梁喑從來不跟他說工作上的事。
“他沒邀請你?”林封準備好的話崩得無影無蹤,壓着怒氣脫口質問:“你們都結婚了他不邀請你?他到底有沒有真心把你放在眼裏?”
“可能是因為我還不夠他的水準,他有自己的考量。”
沈栖并不覺得失落,梁喑是個公私分明的人,不會因為自己是他的先生就假公濟私,給他不講道理的偏愛。
“他的考量?他娶了你還要考量?如果他真喜歡你就不會考慮那麽多。”林封一口氣說完,發覺有些失言,“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說……”
“你們看這裏。”宗明把資料往桌上一攤,打斷了話茬。
林封微微攥拳,很輕地吸了口氣做了很久的思想鬥争,還是願意為了沈栖而妥協,“如果你不高興,我可以拒……”
沈栖很無奈地和林封說:“你去不去是你的自由,不是我高不高興,你能有更好的發展我會為你高興。梁先生選了你是他看重你,別讓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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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沈栖前腳走,梁喑後腳就離開醫院去了公司。
一上午的會開下來,他的咳嗽越發加重,紅蕊一邊報告一邊擔憂:“要不還是先回醫院吧?”
“不要緊,你繼續說。”
紅蕊:“研發小組前期籌備已經完成,實驗室的建造也穩定進行,預計明年五月份就可以正式啓動,您打算安排林封什麽時候進實驗室?”
“征求他的意見,如果他能兼顧學習,啓動當天就可以到實驗室報道,如果不能,就等他畢業之後。”
“我今天問過他的意見,他說要等周日給我回複,估計還是要考慮。”
“随他。”
高強度工作到傍晚,梁喑的眼睛裏幾乎全是血絲。
紅蕊進來取報告,看他拿起西裝外套準備走了,意外道:“喲,您這是終于受不了,準備回醫院接受偉大的醫療救助了?”
梁喑:“去接太太放學,博博好感,順便回醫院賣慘,我昨天發現他很吃別人示弱這一套,我認為可以适當利用,你覺得可行度怎麽樣?”
紅蕊一捧文件,誠懇道:“寡廉鮮恥金腰帶,一皮天下無難事,我認為您完全幹得出來。”
梁喑看她兩秒。
紅蕊淡定改口:“我認為您高風亮節立天地,虛懷若谷住人間,值得學習。”
梁喑親自開車到大學,路上順便給沈栖買了份兒點心,看時間還早便停了車走路進了校園。
沈栖剛結束讨論,和林封一起出圖書館,正思忖着是回家還是去醫院看梁喑,誰知道樓梯上有一支遺落的鋼筆,腳下瞬間一滑。
“小心!”林封眼疾手快拉住他,“你沒事吧?”
沈栖心有餘悸地喘了口氣,“沒、沒事。”
“小心一點,你走路總是不愛看路,上次就差點兒撞到樹上去,這次又差點崴腳。”林封扶着他胳膊,無奈地笑:“你要是也傷了,那我們隊伍就有兩個身殘志堅選手了,到時候上臺領獎你們倆拄拐,就我一個人正常走路多尴尬,到時候我只能也扭一下了。”
沈栖試想了一下那種場面,“噗”一聲笑出來:“讓別人說我們是三個瘸子啊?”
“那怎麽辦,我一邊一個瘸子,也沒有好到哪兒去吧?”林封笑着打趣,彎下腰撿起鋼筆,“誰這麽粗心大意把筆掉在這兒,要是摔傷人怎麽辦。”
沈栖笑意微收,站直了身子,“林封,剛剛謝謝你。”
“不用謝,如果實在非想謝謝我的話,能不能送我一張皮影,我跟你買也可以,就當做你謝謝我的同時我也支持一下非遺文化。”林封嗓音溫柔,聽起來讓人很難拒絕。
沈栖最近時間不多,還答應了梁喑要去出海,實在不能親自雕,而且雕人物需要一遍遍在心裏描摹出對方的樣子,才能在牛皮上刻得神形兼備。
他只雕過梁喑一個人。
“如果覺得實在很為難就算了,扶你一下也不算什麽,如果剛才是我踩到了你肯定也會扶我一把,随手的事別放在心上。”
沈栖不太喜歡欠別人東西,但林封這個要求他又本能地不太想答應。
“他沒時間。”
??
沈栖腦袋上一沉,微涼的烏木沉香從身後籠罩而來。
他下意識回過頭,異瞳瞬間亮了下,“梁先生?您怎麽來了?來找校長談捐贈嗎?”
“怎麽一張口就幫我花錢。”梁喑無奈地在他腦袋上揉了揉,嘆氣道:“真要讓你管家,三天就會把家敗光了。”
沈栖餘光微偏,看到了林封。
他是來找林封嗎?是因為研發小組的邀約他遲遲沒有答應,所以親自來一趟表示尊重,親自說服他加入研發小組?
梁喑對于人才很器重,親自來一趟也是應該的。
沈栖心口詭異地縮了一下,沒等他發覺不妥就立即消散殆盡。
梁喑說:“我來接病人家屬去醫院照顧他的病人,家屬不在,我連口水也沒得喝,看着隔壁病房的病友吃飯羨慕得胃疼。”
沈栖看他雖然在笑,但眼神卻很沉,像是在壓抑着什麽。
“那您現在吃飯了嗎?”
“我吃什麽吃,人不在,電話也不知道打一個,你病的時候我半夜三更煮牛奶,還得親手抱着你喝,我病了你倒好,連個人影都見不着,這要是等我老了,你還管我死活麽?”
沈栖頭越埋越低,簡直無地自容,“梁喑托住他下巴擡起來,“知道錯了?準備拿什麽補償我?”
“您說。”
“真讓我說?”
沈栖想到那個幾乎親到嗓子眼兒裏的吻,怕他又再來一次,連忙搖頭:“我自己來想?可以嗎?”
林封眼神在兩人身上不斷梭巡切換,握着書的手指不斷收緊再收緊,知道被書脊硌得傳出刺痛才垂下眼遮住嫉恨酸妒。
沈栖在平大是出了名的難追,清高冷淡從來不看別人一眼,可現在他在梁喑的懷裏軟得像是一灘水,眼角眉梢全是柔軟乖巧與溫順。
即便是和他關系最好的時候,他也沒見過這樣的沈栖,梁喑到底用了什麽手段,把他教成這樣乖軟可欺的樣子。
不,不對,如果沈栖和他在一起,也一定會對他這麽軟,這麽乖。
如果當時他沒有聽爺爺的話疏遠沈栖,現在和他在一起的人一定不會是梁喑,他只是占了一個婚約,不,他只是占了一個位高權重,并不能代表什麽。
林封深吸了口氣,強行壓下心底的酸澀,淡聲說:“我還有事就先不打擾你們,先走了。”
“站住。”梁喑微掀眼皮,下颌輕擡用一個居高臨下的角度冷冰冰掃他一眼,“林家現在的家教已經差成這樣了?你太公不在之後,林家竟沒有一個懂得禮數尊卑的人了?”
林封腳步一頓,挺了挺脊背,過了足足半分鐘才轉身,垂下頭:“表叔。”
沈栖被他這個稱呼叫得茫然,下意識去看梁喑,發覺他的姿勢和眼神活像是看狗一樣輕慢,截然不像是懇切請他進實驗室的樣子,還有……
表叔?
梁喑單手攬着沈栖,眼神冷淡地看着林封又問:“需要我跟你再介紹一次沈栖的身份麽?”
“不用了。”林封微微咬了下牙,把一個他這輩子都不想說出口的稱呼,硬生生從牙縫裏擠出來,“小表嬸。”
???
沈栖直接讓他喊愣了,小、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