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擇木而栖(四)
第54章 擇木而栖(四)
沈栖本來沒想睡覺,躺着躺着就覺得上面梁喑的氣味很令人安心,此時被他一問,頓時羞赧地說不出話。
“嗯?”梁喑按着他沒受傷的那只手,在掌心裏輕輕揉了揉。
沈栖受不了他這樣跟自己說話,別過頭小聲“嗯”了一聲,“還、還行。”
“只是還行?是這裏舒服……”梁喑含着他的耳垂,低聲問他:“還是學校的床舒服?”
沈栖耳朵發麻,埋在被子裏的脊背也開始出汗,思維混亂地沒聽清他問得什麽,只跟着發出幾聲無意識的喘息,“你別……別這樣說話……”
“宿舍的床睡起來更舒服嗎?”
沈栖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問這個,他現在又不住校了,而且學校宿舍都是統一的硬板床,有什麽好舒服的。
梁喑低下頭蹭他的頸窩,“告訴我,你喜歡哪張床?”
沈栖縮着脖子躲了躲,“都、都好。”
“都好。”梁喑涼涼笑了聲,松開握着他手腕的右手,半支着身子坐起來,“身體好了是麽,那麽來讨論一下你住院的事。”
沈栖心裏一麻,小心問他:“……我都出院了還讨論什麽啊。”
“讨論你怎麽進去的。”梁喑還穿着他開會時的衣服,看上去苛刻而威嚴。
沈栖沒來由打了個寒噤,往床頭縮了縮試圖和他解釋:“我就是不、不小心……其實沒什麽問題,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沈栖,你長本事了。”
梁喑冷笑一聲,慢條斯理地解自己的腕表丢在桌上,清脆響動砸得沈栖一個哆嗦,緊張地看他脫掉西裝往床上一扔,最後解開白襯衫袖口的扣子,朝他伸出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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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栖小心打量着他的表情,看不出有多生氣,但越是這樣越讓他覺得緊張。
“我能解釋。”
梁喑手上動作沒變,“沒說不聽,到我跟前來解釋。”
沈栖抱着被子縮在床頭,看着那只手又忍不住往後縮了縮,“我在這兒解釋?”
“你過來,還是我過去,選一個。”梁喑朝他勾勾唇角,善意提醒,“如果讓我過去,你就得在我腿上解釋,用趴着的方式。”
沈栖毫不懷疑他幹得出來,咬了咬牙揭開被子爬到他跟前,發覺他的視線一直往下盯,垂頭一看耳朵瞬間一紅,又撈過被子蓋住雪白大腿。
梁喑收回視線,“再近點兒。”
沈栖抱着被子小心地挪到他跟前坐着,在心裏反複措辭好幾遍才開口:“我知道我做得不對,可是當時只有我有能力幫你解決這個難題,我有把握在三天之內拿出報告,股價每天都在跌,你的心血一直在蒸發,我……”
梁喑笑意冰涼,“沒問你這個,我問你怎麽把自己送進醫院的。”
“我就是一時沒休息好,有一點……”沈栖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只剩嗫嚅:“現在不是沒事嗎,您幹嘛這麽生氣。”
“我生氣?”梁喑勾起唇角笑了聲,鏡片後的雙眸簡直鋒利得要飛出箭來,“我只差頓頓燕窩人參養你,掉一點肉我都得想是不是今天這菜譜不合你意,你倒好,弄那不知道有沒有毒的玩意兒去做實驗,一邊打電話告訴我要注意休息一邊連熬三天三夜,你還學會撒謊了。”
梁喑嗓音又沉又嚴苛,帶着暴躁被壓抑過後的無奈與無處可使的脾氣。
“怪我生氣,你把自己折騰到心髒驟停我還不能生氣了?你是覺得我有幾條命夠你這麽吓的?”
沈栖抓着被子小聲說:“就是怕您生氣我才瞞着。”
“怕我生氣不敢說,把自己弄到醫院搶救就不怕我生氣了?你昏倒之前沒想過現在?”
梁喑簡直要被他氣笑了,壓着滿腔的肝火沖他微笑:“你真出點事兒我怎麽跟人說?哦,我梁喑沒本事解決這點破事兒,得靠太太去拼命,讓人說我娶你回家是為了你的本事。”
沈栖被他訓得不敢擡頭,從搶救裏一醒他就在提心吊膽這件事,結果梁喑什麽也沒說,溫柔又耐心地照顧他到出院,他還以為這事兒翻篇了。
“我以後不撒謊了,您別生氣行不行啊?”沈栖讨好地擡起眼。
他見識過暴怒的梁喑,很清楚他能忍到現在還用這種平靜的語氣和他說話已經是很不容易了,況且今天還講過他和林封那麽多事兒他都沒生氣,要按照以往早就掐着他的下巴先教訓一頓了。
“我知道錯了,我不應該騙您,我是怕您知道了不肯讓我冒險,但是您相信我有本事能保護好自己,我沒有您想象的那麽弱。”
沈栖想過自己的身體可能會出一點小問題,但沒想到會嚴重到心髒驟停。
此時想一想他也很後怕,如果再也睜不開眼睛了、真的死在了搶救室裏再也見不到梁喑了該有多遺憾。
于是挪了挪膝蓋往梁喑靠近一些,握住他的手臂半傾着身子,說:“我跟您保證以後不會再做這麽冒險的事了,您消消氣好不好,我知錯了。”
梁喑低頭看他,眸色冷得讓人心慌。
沈栖換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梁喑為了他弄到心髒驟停瀕臨死亡,他也會很擔心很生氣。
“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後做什麽事之前我一定跟您說。”沈栖握着他的胳膊湊近了,讨好地說:“我想為您做點事,不想永遠只能在您身後被您保護,梁家的人幫不了您,我……我們是夫妻,我不想讓您遇到事情只能自己扛,我想幫您。”
梁喑想過這樣的理由,但從他口中說出來還是震得他心頭發軟。
他一直不說話,沈栖有點心慌地求他:“您別不理我,好不好?您生氣的話就罵我,不要不理我。”
梁喑本想好好教育他一頓,讓他以後不敢再這麽任性,但聽他這個小心又無助的語氣什麽氣都消了,嘆了口氣剛想開口就先被一張柔軟的唇壓住。
沈栖大着膽子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讨好,一下一下小動物似的舔舐,近在咫尺的睫毛抖得像脆弱的蝶羽,連握在他手臂上的那只手也透露着緊張。
梁喑一把勾住他的腰把人揉進懷裏,接替他将這個吻由讨好變成懲戒。
……
沈栖微紅着眼睛和他确認,“您不生氣了吧?”
“本想給你個教訓,但看在你認錯态度良好的份兒上就算了,下次再犯……”梁喑手掌下移,在他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巴掌,然後圈住他的手腕,說:“我就找個繩子把你綁在這張床上,弄到你只會張着腿求我,明白了?”
沈栖渾身的血被這句無心的警告抽幹,嘴唇無意識地哆嗦了兩下,腦海中無法自控地浮現被綁住的記憶。
“你不能……不能綁我。”
“不犯錯就不會,起來吧。”梁喑拿過褲子給他,看着那兩條修長白腿伸平了套進去,不由得想:他在宿舍也這麽穿衣服?
林封那個東西也見過他這樣兒?
還都好,學校那破硬板有他的床睡着舒服?這麽喜歡學校的床,在家裏給他安一個?
沈栖穿完衣服鞋襪,用力喘了幾口氣壓下回憶,側過頭問梁喑:“梁先生,我想請朋友吃飯,您能幫我預約位置嗎?”
“哪家店?”
沈栖說:“半江月,明天或者後天,可以嗎?”
“可以。”
聽說半江月非常難預約,幾乎不怎麽對外開放,梁喑居然答應得這麽爽快,沈栖忽然有點好奇,“梁先生,無論我想要什麽您都能滿足我嗎?”
“不一定,想摘星星的話可能會費點功夫。”梁喑輕勾勾唇,拿過自己的西裝套上,“別太刁鑽了,提點兒我容易滿足的要求。”
“那我如果非要摘星星呢?”
梁喑低頭看了他一會,無奈:“那就費功夫。”
沈栖抿唇一笑,耳朵根子慢慢紅了。
晚上兩人沒回家吃飯,去了一家裝修雅致清靜的火鍋店,沈栖在梁喑的嚴格管控下只吃了辣鍋裏的兩丸蝦滑一個藕片和兩朵繡球菌,眼饞地望着紅油無比怨念地啃菌湯鍋裏的食材,心想他就不該要吃火鍋,看得見吃不着還不如看不見吃不着。
“別撒嬌,胃養好了會讓你吃。”
沈栖悶悶:“哦。”
吃完飯到家已經快十二點了,沈栖洗了澡爬上床,閉眼之前忽然又想起件事來。
他從床上翻身起來,拉開抽屜拿出一個小盒子,裏面躺着一枚設計簡單的白金戒指,想了想,把他套在了無名指上。
戒環圈住骨節,有一種無法忽視的束縛感,沈栖攥了攥手指,有一種被禁锢住又像是找到了栖息地的感覺。
他一直是個很清醒的人,知道自己要什麽要走哪條路,要過什麽樣的人生。
跟梁喑的這個婚約是個意外,打亂了他的步驟和人生的規劃。
他對朋友、家人和同學的定位很清晰,但一直不知道把梁喑放在心裏哪個位置最合适,這也一度讓他很焦慮很慌張。
現在他想明白了,不是放在哪兒,是把整顆心都給他。
-
翌日一早。
沈栖醒的很早,下樓時還不到六點鐘。
何阿姨從外面來,搓了搓手說:“又下雪了,哎喲你怎麽起這麽早?餓了嗎?”
“不餓。”沈栖蹲在落地窗旁看了一會雪,脖子上忽然一熱,回過頭看着梁喑穿着家居服就站在他身後,微微俯下身捏着他的後頸一臉笑意。
沈栖順着他的視線一看,下意識把手收了回去,“那個……我就是……”
梁喑拉過他的手在戒指上親了親,然後另一只手攬住他的腰旁若無人地接了一個深深的吻,沈栖膽戰心驚地往廚房看,看到何阿姨出來時下意識往他懷裏躲了躲,“何阿姨還在……”
“我不在我不在,我什麽也沒看見。”何阿姨睜着眼睛說瞎話,鑽回了廚房。
沈栖窘得滿臉通紅,低聲埋怨道:“都怪你。”
“怪我什麽?我親親自己先生也犯法了麽?”梁喑低下頭壓在他頸窩裏,右手捏着他的無名指一下一下地揉他指關節,“這是什麽?”
沈栖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小聲說:“你不要明知故問。”
“我不知道,告訴我,為什麽自己套上了。”
梁喑抱着沈栖,指尖始終捏着那枚戒環,無論沈栖說多少好聽的、公開也好怎麽樣都好,都不如他自己主動套上這枚戒指給他來的沖擊大,這代表他真正接受這段婚姻,接受自己是他的合法先生,願意把自己毫無保留地交給他,但梁喑突然變得貪心,想聽更多好話。
“為什麽,告訴我為什麽自己偷偷把它套上了。”
沈栖前面是落地窗背後是他的胸膛,無助地撐住冰涼的玻璃進退兩難,“沒、沒什麽……不知道……”
“你知道,你這麽聰明一定知道我想聽什麽。”梁喑壓低聲音誘哄他:“說啊。”
沈栖被逼得眼皮都泛紅,攥緊手時把他的指尖一并攥進去又驀地松開,耳邊呼吸灼熱,催促聲不緊不慢地挑動他的心髒。
“公開了應該……應該戴上,戒指是……”沈栖勉力說着,聲音越來越小:“一對兒。”
-
早晨雪下得大,程術車開的很慢,到學校時已經快八點鐘了。
梁致謹幫過忙還曾救了他一命,沈栖想着要當面謝謝他,問了梁喑他想要什麽,結果梁喑冷笑一聲,他想死。
沈栖:“……您別生氣了,是我請他保密的,大哥人很好。”
梁喑皮笑肉不笑地警告他:“他好什麽好,真好能眼睜睜看着你熬三天?要不是看在他救你那份兒上現在他就應該分三截扔進太平洋裏喂鯊魚。他好?他的心眼子掏出來比你個兒還高,還有別在我跟前誇別的男人。”
“哦。”沈栖心想,小氣。
他就沒見過比梁喑還愛吃醋的男人,他誇一下又不是要出軌一下。
餘光瞥見乘黃在外頭雪地裏撒歡,沈栖說:“那我誇乘黃。”
“狗也不行,它是公的。”
“……”
沈栖想起上次在梁致謹辦公室看到茶葉罐猜測他愛喝茶,便從梁喑的書房裏摸了盒茶葉帶上。
他上課之前先去了趟實驗樓,到梁致謹辦公室門口忽然聽見一聲很低的喘氣聲,像是很痛苦的呻吟。
他下意識要去敲門,結果門沒關嚴實露出一條縫兒來。
梁致謹規整的鉛灰色西裝外面套着整潔禁欲的實驗白大褂,此時正一只手捏着一個清瘦男生的脖子,微微低頭兇狠而激烈地深吻。
姿态優雅、居高臨下、掌控十足。
剛才那個痛苦而歡愉的呻吟聲就是那男生發出來的,喘氣聲中還夾雜着幾聲求饒似的“老師”,聽得人面紅耳赤。
沈栖默默地往後退了幾步,震驚之餘想起他曾說自己是同性戀,對象居然是學校的學生?
梁喑說得對,他确實不是自己想得那麽溫柔,那個同學都快窒息了。
他們姓梁的都有問題,沈栖想。
禮和道謝暫時沒送出去,沈栖就先回了教室。
昨天的事情鬧得很大,他一進門教室裏頓時安靜下來,無數道視線齊刷刷看向他,其中不乏好奇、震驚還有一些似是而非的打量。
沈栖沒管他們的審視,面無表情地走向林延和宗明提前占的座。
宗明無比誠懇地遞過來一個本子:“沈老師,給弟弟簽個名。”
林延也遞過來一個本子,“也給林弟弟簽個名,我他媽跟你這麽多年同學我竟然不知道你就是那個L,瞞兄弟瞞得這麽深是吧?”
“不是瞞你們……”沈栖不知道怎麽解釋,無奈道:“好吧是我不對,我跟你們道歉?”
“去你的,誰要你道歉了。”林延雙手撐在腦後,說:“拿回來就好,我還怕你要受委屈呢。”
宗明壓低聲音說:“我聽說林封在辦休學,不知道是不是待不下去了,也是,他那麽驕傲的人,出了這樣的事肯定不想在學校待着了,別人的鄙視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
沈栖沉默不語,心裏不知是什麽感覺,生氣、難過、痛快都不夠貼切,事情走到今天,他只覺得惋惜。
“随便他吧。”
“我還聽說他是梁老板的表侄子?真的假的啊?”
沈栖淡淡道:“嗯。”
“那豈不是他早就知道你跟梁老板的關系?”宗明眨了眨眼睛,後知後覺地一拍腦門:“靠,弄了半天只有我不知道?我還問你倆認不認識梁老板老婆……”
沈栖側頭望着他,一雙異瞳淡漠而無情地提醒他:“你還說梁老板的老婆沒我好看。”
宗明幹笑兩聲,憤憤道:“你還敢提,要不是看在你是我男神L的份兒上,我現在就……你趕緊給我簽個名,我回去貼寝室床頭,早晚拜一拜争取祖墳早日冒煙,讓我也能寫一篇牛逼論文來。”
沈栖:“……”
下午沈栖去了一趟實驗室,徐令知見到他就皺起眉,隔了一會又舒展開,嘆了口氣。
“梁喑總算做了件好事兒。”徐令知瞥見沈栖指骨上的婚戒有點上不來氣,“昨天我說的不對,有些事不是忍了就能翻篇兒的。”
沈栖會那麽剛,其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牽扯了徐令知。
他不能讓這個一生清正的老教授晚年遭遇這樣的污蔑,背負不該有的罵名。
“這件事好在有梁喑,雖然我不喜歡他的行事做派和利益至上的脾氣,但他确實把你保護得很好,看來他是真心喜歡你。”徐令知又瞥了他的無名指一眼,微微蹙眉:“那你呢,你喜歡他麽?”
沈栖坦蕩而大方地點頭,“老師,我喜歡他。”
“你認真考慮清楚了?”
沈栖笑了下,“嗯,我想得很清楚,我想跟梁先生過一輩子。”
徐令知也笑了笑,沈栖這樣的脾氣能說出這種話就代表是深思熟慮了,他也不好再過問人兩口子的事。
沈栖手機響了聲,和徐令知點點頭出去接了,“大哥。”
“早上來實驗室找過我?我助手說看到你過來。”梁致謹嗓音含笑,半點兒看不出上午在辦公室欺淩自己學生的樣子。
沈栖幹笑一聲,說:“嗯,想謝謝您,您現在在辦公室嗎?”
“在。”
兩間辦公室離得不遠,沈栖拿起茶葉過去,先敲了門。
“請進。”
梁致謹身上還穿着那件白大褂,身後百葉窗的光線柔和,落在他身上顯出幾分優雅成熟。
那雙深邃的雙眼含着不達眼底的笑意,有一種很難分辨的深沉。
如果說梁喑霸道狠厲,那他就是更極端的斯文,把所有東西都壓在溫和表象之下。
“請坐。”
沈栖輕吸了口氣,把思緒壓回心裏,遞出茶葉,“謝謝您幫忙,還有謝謝您救我,這是我跟梁先生的心意。”
梁致謹一下笑了,“梁喑的心意,沒下毒吧?”
沈栖:“……沒。”
梁致謹意外地勾起眉稍:“按照我認識的梁喑,他至少會把我送進醫院躺半個月才能勉強消氣,看來娶了你之後,脾氣确實改了不少。”
沈栖抿唇笑了笑,正要起身忽然想起件事兒來,“您知道梁先生生日是哪天嗎?”
梁致謹笑意一頓,說:“你想給他慶祝生日的話,我勸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這是他的逆鱗,整個梁家沒人敢提,包括他父親、爺爺,誰提都是作死。”
沈栖想起他難産去世的母親,微微蹙了蹙眉:“是因為……他媽媽嗎?”
“嗯。”
沈栖思忖幾秒,“我能問問她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