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擇木而栖(五)

第55章 擇木而栖(五)

梁致謹對沈栖的印象很好,聰明、果敢,骨子裏自有一股清高勁兒。

這和野心勃勃滿腹兵甲的梁喑是截然不同甚至說是相反的。

他擡頭看了眼門,又收回視線看沈栖,淡淡笑道:“你跟我打聽這個,梁喑知道麽?”

沈栖搖搖頭,“如果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不是不方便,是這些話你不能告訴他是我說的。”

梁致謹半真半假地笑笑,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你很清楚梁喑的性子,發起瘋來不會管我是不是他堂哥,在你面前說他的事要擔很大的風險。”

沈栖記得他在家宴上那個表面尊卑守禮實則誰也沒放在眼裏的樣子,輕聲說:“我保證。”

“他媽媽……叫林玉寧,就是林封的姑奶奶。”梁致謹稍微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心裏回憶,“她溫柔、強大,行事果決又很随和。”

林玉寧對小輩兒們都很好,每次出差都會帶禮物,不是在機場随意購物也不是讓助理安排,是會按照每個小孩兒的喜好準備的玩具模型、漫畫書,漂亮裙子。

禮物并不多華貴值錢,但每個人都很喜歡她,相比較自己那些勾心鬥角想着上位牟利的父母,林玉寧更像他們的媽媽。

“她做生意手段很厲害,梁喑現在這樣有一部分可能也遺傳了她,不過梁喑做事絕,她不會。她對人永遠禮讓三分,溫柔強硬有原則。梁氏曾有兩次危機你應該知道,第一次是爺爺進ICU,整個梁氏群龍無首,大伯,也就是梁喑父親,不是個做生意的料,連丢了十幾個固定訂單,險些把梁氏資金鏈都虧斷。”

沈栖聽得心驚,他雖然不清楚那十幾個固定訂單具體有多大,但集團資金鏈斷裂那簡直等于是踩在了生死線上。

“後來呢?”

“當時林氏也是上升期,再加上林老爺子久病林裕安是個廢物草包,整個公司的重擔幾乎都在她的肩上,但她還是分出時間把梁氏也接了過來,一個人負擔兩個公司的決策存亡。”

沈栖指尖不可抑制地攥緊,不敢想象當時她需要承擔多大的壓力,負擔公司是小事,最難應對的恐怕還是梁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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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喑這樣霸烈暴虐的性子,梁家人還是一邊享受他的保護一邊對他頗有微詞,更別提他們會怎麽想林玉寧。

“大伯……”梁致謹微微蹙了蹙眉,指尖在桌上點了點,然後露出一個頗為嘲諷的輕笑:“其實不算個特別專情的人,何況權力轉移,感情也一定會産生質變,從你們生物學理論上來講,多巴胺的有效期是二十八天,褪去最初的心動,留下的東西就只剩利益聯結。”

梁正則比林玉寧年輕,兩人是在一場晚宴上認識。

當時的林玉寧已經跟着林老爺子掌管林氏,與人談笑風生進退得宜,是那場晚宴上最亮眼最漂亮的女人,但結了婚,再漂亮的女人也只是妻子,插進了花瓶裏的花再耀眼奪目總歸不如外面的招搖自在。

公司步入正軌之後,兩人各自忙碌。

梁正則努力要證明自己比林玉寧強,更需要從各個方面得到肯定,所以大部分時間都在忙生意,夫妻倆聚少離多感情算不上很和睦。

林玉寧整個孕期都在忙兩個公司的生意,就連生産當天都在談判桌上争取梁氏下一季度的訂單。

當時她身邊沒有別人,只有助理和司機把她送到醫院。

當時梁正則還在外地跟人應酬,趕回來的時候她已經死在了手術臺上。

“梁喑的名字是她起的,叫梁音,大概是餘音繞梁的意思,不過後來大伯給他改成喑啞的喑,也許是為了紀念亡妻。”

梁致謹嗓音很輕,但每一個字都仿佛重若千斤,沈栖聽得呼吸艱難,攥緊了手試圖等這陣抽痛緩過去。

“可能是人死了才知道愛,也可能……”梁致謹沒繼續往下說,擡眸看着沈栖微紅的眼,笑了笑又繼續說:“總之她死了以後大伯像變了個人,厭惡權力厭惡金錢,對梁喑的教育也非常嚴苛,說出來你可能不會相信,梁喑……”

沈栖心髒一抽,下意識坐直了身子。

“他從小就不許玩、不許笑,各種東西都要學,稍有懈怠就會被往死裏打,我從來沒見過大伯對他有過和顏悅色的一刻。他五歲那年,被大伯親手和一只未被馴服過的烈犬關在一個房間裏,我不知道他最後怎麽出來的,總之出來之後,他一個人站在水龍頭邊沖洗血跡,自己咬着紗布包紮了傷口。”

梁致謹還記得那天,是他生日。

他是帶了禮物回來的,也是梁家唯一一個為他準備了禮物的人,是一盒冰淇淋蛋糕,倆人就坐在臺階上分着吃完了。

“爆炸、中毒、車禍、溺水,他從小就經歷了許多外人想象不到的災難,他現在這個暴虐絕情的性子也許就是那些年養下來的。”

梁致謹靠在椅背上,一向淡漠的眉眼裏也含了幾分嘆息,“他十七歲那年,一個人在暴雨的山道上飙車,整個車幾乎都撞爛了,他手上那個疤就是那會兒留下的。”

沈栖手指無法控制地顫抖着,連帶着喘氣也一并斷斷續續難以維系,他只覺得心髒疼得快要失去知覺了。

他是知道梁喑脾氣不好,讨厭別人背叛,也大約知道他很缺愛可不知道他小時候竟經歷了那麽多事。

相比較而言他只是不被愛,而梁喑是備受這世上唯一親人的折磨。

他去飙車,會是本着死的心态去的嗎?

沈栖眼裏發霧,努力地深吸了幾口氣将淚意忍回去,糾正梁致謹:“梁先生不絕情,他對梁家人一直很寬容,他比您想象中要更溫柔。”

梁致謹微怔,笑了笑,“抱歉,是我措辭有誤。”

沈栖擡起頭,定定地看着梁致謹,顫聲說:“他一直把梁氏、梁家當成自己的責任,哪怕出再大的問題他也沒想過讓族內親眷費心,他本可以直接下命令讓您想辦法幫忙,但他沒有。”

沈栖不是很強勢的人,也不喜歡咄咄逼人,但他必須要讓梁致謹知道,梁喑其實不用把所有責任攬上身,去孤身奮戰,他只是習慣了保護梁家人。

他是家主,保護是責任,但不是犧牲的理由。

梁致謹看着沈栖無名指上的戒指,又看着那雙紅痕滿布的眼,心裏有些觸動。

他想,他之前的猜測大錯特錯。

梁喑會喜歡沈栖大概不會是因為他的聰明果敢和漂亮,他喜歡的應該是他身上這股子單純善良和全心全意的愛意,為他哭、為他難過。

梁喑這樣沒經歷過愛的人,缺的恰恰是這種純真不設防的愛,難怪會為了他改性子。

梁致謹拿出手機,垂着眼睛翻了一會,把圖片發到了沈栖手機上,“他媽媽的照片。”

沈栖手機震動,他解了鎖打開微信。

“很漂亮是不是?”梁致謹把手機丢在桌上,笑了笑,“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

照片上的女人眉眼明豔大氣,紅唇烏發高鼻梁,眼尾微微上揚帶着幾分鋒利但又因為含笑而顯出端莊明秀,光從照片就能感覺到她的強大溫柔。

梁喑的眼睛和她很像,都很好看。

只可惜,梁喑沒有親眼見過她的笑意,否則他的童年一定很快樂。

他會想念母親嗎?會和他一樣……幻想要媽媽的一個擁抱嗎?

“她去世當天,林裕安偷了她的私章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部分股權的轉讓協議,拿走了林氏的掌控權。”

沈栖駭然擡頭,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麽梁喑會對他“為了林封偷私章”這件事那麽生氣,還險些要侵犯他,但最後……他還是沒舍得真下手,而是讓他走了。

沈栖從喉腔到胸腔,到處都疼得痙攣,睜大了眼睛忍住眼底酸嗆。

“那他媽媽現在……”沈栖記起在老宅時,三嬸幾人聊天時提到那句躺在哪裏等着,讓他覺得不對卻又想不出答案。

梁致謹說:“在C國。”

沈栖發怔:“C國?”

“她的遺體,冷凍在C國的一間生物實驗室裏。”

沈栖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梁致謹的辦公室裏出來的,但滿腦子裏都是他最後的那句話,林玉寧現在躺在C國的實驗室的冷凍艙裏。

冷凍遺體不是什麽剛出現的新興課題,沈栖學生物,很了解這方面的知識也知道曾有将冷凍的動物成功複活的實驗,但人終歸是人,和動物不一樣,現在并未有任何案例和實驗證明人類能夠在冷凍之後複活。

他看過梁氏那個實驗室的發展方向,難道梁喑組研發小組就是為了這個?

沈栖心裏發堵,捂住胸口很艱難地喘了口氣,顫聲喃喃:“梁先生……”

他感覺自己胸腔被人挖了一個大洞,沒辦法不去心疼梁喑。

盡管知道他的強大背後是磨砺卻沒想到是這樣走過來的血路,他只覺得心痛如絞,很想早生十年,早一點認識他,早一點喜歡他,早一點和他結婚。

平洲的天黑得很早,才五點鐘校園裏就已經亮起路燈。

沈栖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把眼淚逼回去,先給程術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不用來接自己了,他要陪朋友吃飯。

挂掉電話,沈栖想了想,又給梁喑發了一個消息:梁先生,我晚上要和同學吃飯。

梁喑回得很快,但也很簡短:嗯,不許讓他們灌你喝酒。

沈栖幾乎能想象他的表情,含着笑,帶着威脅與警告。

沈栖壓下滿腔想要說的話,想即刻就要見到梁喑,想抱住他跟他說你不要難過,我喜歡你。但他覺得不夠慎重,想了想還是壓了回去,回了兩個字:知道。

四人一行到了半江月,經理迎上來,恭敬地彎腰伸手,“沈少這邊請。”

幾人都沒來過這兒,溫暖又有情調的包廂裏處處都透着低調奢華,沈栖還在架子上看到一個漂亮的瓷器,震驚這兒老板的財大氣粗。

因為另一只就在家裏,是幾年前紅蕊拍回去的。

宗明看着菜單價碼膽戰心驚,側頭問徐瑤瑤:“真的能點嗎?沒錢付的話會把我押這兒洗盤子嗎?”

徐瑤瑤也心慌,“不、不知道啊。”

經理眼神落在沈栖臉上,又收回去看着幾人笑着解釋:“各位請放心,紅蕊小姐已經來過電話,今日賬單由梁先生負責。不過我們老板說了,這一頓算他請,當做給沈少與梁先生新婚的慶賀,祝您用餐愉快。”

沈栖:“……多謝您,算在梁先生賬上就好了。”

經理也沒多辯,笑笑說:“聽您的。”

一頓飯吃了将近兩個小時,梁喑給程術去了電話讓他不要來接,自己過去一趟就行。

他到的時候,沈栖正好和他的同學從裏頭出來,被一個不算眼熟的男生扶着,一邊走一邊勸他:“你好好走啊,你家司機來沒來?哎你別歪……祖宗……你不會喝酒還喝這麽多,要是讓你老公知道了非……”

林延話音一停,從黑色的西裝褲一路往上,看到了一張英俊而冷淡的臉。

“呃……梁、梁先生,沈栖他喝……喝多了。”

梁喑伸手接過人,對他略微颔首,然後視線在三人臉上掠了一圈,“都住學校?”

林延愣了愣,機械性地點了點頭,總覺得梁喑在看自己的時候眼神尤其冷淡,好像還帶着鋒利的研判。

梁喑側頭一掃經理,“安排人送他們回學校。”

“好的梁先生。”

徐瑤瑤被他身上那股子威懾力震得呆在原地,默默咽了下唾沫,小心翼翼打量他的側臉。

這次和在醫院裏随意溫柔的白襯衫不同,深黑色的西裝配黑色的大衣,領帶規整頭發也一絲不茍,整個人都透着手握權力的上位感。

“三位同學,請跟我來。”經理招手示意。

梁喑單手握着沈栖的腰把人攬在懷裏,低頭看着他紅撲撲的臉頰和微微顫動的睫毛,短促地舒了口氣,“告訴你不許在外面亂喝酒,又當耳旁風,誰慣的你。”

沈栖腦袋昏沉,鼻尖輕皺哼哼兩聲要從他懷裏出來,踉跄了一下又跌回去,迷蒙地睜了睜眼,“梁先生?”

“還認得我呢?”梁喑攬着人往外走,順手把他的圍巾往上拉拉,遮住口鼻只剩兩只漂亮的眼睛。

他喝多的樣子特別乖,眨巴着濕漉漉的眼睛像離群的小動物,如果不包括撒酒瘋的話。

“梁先生。”沈栖走了兩步就不肯動了,張着胳膊沖他黏糊糊撒嬌,“你抱我。”

梁喑心裏又軟又熱,畢竟在這之前的兩次喝多都是罵他不是好人,非要離婚。

送人回來的經理忍不住一笑,表示新婚燕爾,能理解。

梁喑無奈地伸出手把他抱起來,快走到車邊的時候他忽然掙紮起來,險些從他懷裏跌下去,梁喑用力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警告,“老實點兒,再鬧把你扔下去。”

沈栖把頭靠在他肩上,手卻一撓一撓地不安分。

梁喑沒辦法,拉下這個小醉鬼的手問:“想要什麽?”

沈栖指着天上,霧氣蒙蒙的雙眼望着稀疏星空,“想、想要……”停頓了一會,他又把頭埋回來,蹭着溫熱的頸窩,嗓音軟膩黏糊:“想要梁先生。”

梁喑一怔,險些沒抱穩。

半江月位于平洲最繁華的鬧市,路口車流縱橫人聲嘈雜,他忽然就聽不見其他聲音了,只有一道溫熱酒氣不斷往頸窩裏蹭,帶着黏糊又難受的喘氣聲,像極了呻吟。

“要什麽?”梁喑托着他低下頭,壓下心中悸動,嗓音沙啞,“你剛剛說什麽?再說一遍。”

“我……”沈栖醉得厲害,迷迷糊糊順着他的話說:“我要……”

梁喑胸腔發漲,像一個耐心又心急的獵人,“要什麽,說清楚,你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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