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栖栖遑遑(一)

第61章 栖栖遑遑(一)

沈栖彎下腰撿起保溫茶杯,感覺自己的手指都有點僵硬。

剛才那個畫面閃得太快,他也懷疑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看錯了。

事情過了這麽多年,那個人不可能還在大庭廣衆之下游蕩。

沈栖上了車,不安像幽靈一樣陰魂不散,促使他不斷往街口看。

程術從後視鏡中瞥了一眼,“你臉色不太好看,要不要去醫院?”

沈栖回過頭,勉強笑了下:“不用了,我哪有那麽弱不禁風。”

程術心想,梁喑可不是這麽想的,把我叫來給你做司機,什麽心思都擺在臉上了。

他破天荒勾了勾嘴角,打趣道:“你看起來和那種易碎的瓷器沒什麽兩樣。”

至少,沈栖和他以往打交道的人區別都很大。

沈栖心緒難安,想跟他多說說話緩解一下緊繃的神經,“程哥,你來做司機以前是幹什麽的?”

程術握着方向盤的手一頓,說:“在林子裏忙活。”

“是護林員嗎?”

沈栖認認真真打量他一會,程術塊頭很大,一身溝壑分明的肌肉,平時雖然沉默寡言但偶爾看人的時候還是會流露出幾分鷹隼般的銳利。

“算是。”

熱帶叢林也是林,不算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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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栖有些好奇:“會有很多野生動物嗎?”

程術想,有比你腰還粗的蟒蛇,還有會随時要人命的對手,但他怕吓着沈栖只是說:“會,有很多。”

沈栖稍微想象了一下程術在山林中巡視,以山林為伴動物為友的生活應該非常自由,和現在一天兩次接送他上學的日子相比要快樂很多。

“那你為什麽會選擇來做司機?讓你接送我上學有點太委屈你了。”

程術說:“梁先生對我有恩,他讓我做什麽我都會去。”

沈栖驚訝地擡起頭,很好奇是什麽樣的恩情能讓人這麽死心塌地,“我能問問是什麽嗎?”

程術怕自己的過往經歷說出來讓他害怕,只笑了笑,“救命之恩。”

沈栖見他不想說也沒再多問,他心情已經稍微平順下來,不那麽緊張了。

最近連日下雪,乘黃在它的狗屋裏快要被悶壞了,一見沈栖回來就瘋狂搖尾巴。

沈栖現在已經不怎麽怕它,走過去摸摸它腦袋,“你想出來玩嗎?”

乘黃在他掌心裏蹭了蹭,伸出舌頭舔舔他的手指。

沈栖回頭看了眼鎖好了的院門,打開鎖給它套上繩子牽了出來。

院子裏有厚實的積雪,沈栖把乘黃的鏈子套在一邊,蹲下身團了一大一小兩個雪球。

何阿姨聽見車聲,遲遲沒見到人進屋便出來看。

“你怎麽也不戴個手套,長凍瘡了有你哭的。”

“沒事。”沈栖搓搓手在耳朵上捂了捂,呼出一口熱氣來。

他把兩個雪人堆完出了一身的汗,把自己的圍巾摘下來套在雪人身上,看着另一個,覺得少了些什麽。

他上了樓,推開梁喑的房門,明知道他不在家還是先探了顆腦袋,做賊似的拉開衣櫃。

西裝、襯衣整整齊齊按照顏色分好,旁邊放着熨燙挺括的領帶。

沈栖還能想象出它們穿在梁喑身上的樣子,指尖略過衣服時呼吸不由得亂了一拍。

他不敢多想,拿了一條藍色帶銀條紋的領帶就下了樓。

領帶套在稍微高一些的雪人身上,他忽然有一種下一秒就會活過來,變成梁喑的錯覺。

沈栖把冰涼的手貼上發熱的臉頰,強行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乘黃,你到這兒坐下來,我給你照相。”

乘黃搖着尾巴乖巧地坐在稍大的雪人旁邊。

沈栖拍了兩張照片,心想,如果雪人是跟梁先生一起堆的就好了。

“好了快進屋吧,一會兒再凍病了怎麽好啊。”何阿姨忍不住催促,招呼管家來把乘黃送回去。

“不冷。”沈栖笑了笑,收起手機跟何阿姨一起進了屋,“何阿姨,你會做蛋糕嗎?”

何阿姨總算是聽見他想吃什麽,恨不得給他報個菜譜出來。

“會會會,你想吃嗎?想吃我現在就做,最多兩個小時你就能吃到。”

“不是,我想跟你學。”沈栖接過何阿姨遞來的熱茶,端在手裏捂手,“要那種不是特別甜的,梁先生生日快到了我想給他慶祝。”

何阿姨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但随即又笑着說:“那我教你做一個茉莉青提盒子,怎麽樣?”

沈栖想茉莉青提盒子從造型上看起來不會特別像蛋糕,梁喑就算很敏銳應該也不至于那麽快起疑。

“好,那你幫我保密,我想給梁先生一個驚喜。”

“你想什麽時候學?”

距離梁喑生日還有三天,時間也很緊迫,沈栖說:“今晚來得及嗎?”

“來得及,我去把材料準備一下,等你吃完飯差不多就好了。”

沈栖想,希望那兩份禮物和蛋糕,梁喑會喜歡。

他從未下過廚,對做飯一竅不通,看何阿姨煮茉莉水時拿了紙筆當考試一樣仔仔細細記下來,連分量都問的無比精确,生怕有哪一步錯了,做出來就不好吃了。

何阿姨看他一副做實驗的樣子,忍不住笑說:“你放心,就算你做的再難吃,梁先生也會一口不剩全吃完的。”

沈栖認認真真盯着廚房秤,說:“但我希望好吃,我想讓他吃起來很高興。”

他想讓梁喑在以後的生日想到的是可口的蛋糕,不是失去母親和備受責難的痛苦。

一個蛋糕做完沈栖快要累散架了,簡直比做實驗還難。

如果報告能吃,他更希望給梁喑寫一篇報告算了。

沈栖癱在床上,望着房頂忽然又想起那天見到的橘色身影,真實得不太像幻覺。

那個眼神像釘子一樣,死死鑿進他心裏。

沈栖閉上眼睛,把思緒調整到數年之前。

他當時遇見那個好心人,抱起他之後沒有帶他回去,而是直接去了醫院,只吩咐了人去救妹妹。

按照他醒來時妹妹只是有所驚吓幾乎毫發無損的樣子看,對方應該是很快就把人救出來了。

警察找他詢問筆錄時只要了一個人的畫像,另一個被人打殘了,當場被抓。

沈栖仔仔細細講過特征,但警方前後排查了兩個多月,對方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露過面,甚至連贖金都沒來得及拿走。

沈栖睜開眼,擡手搭在額頭上,會是他嗎?

手機忽然響了聲,沈栖吓得幾乎彈起來,發現是梁喑發來的消息才松了口氣。

他爬起來回了消息。

梁喑索性撥了個視頻電話來,沈栖當即坐直了身子,看到那邊仍舊西裝革履的男人,心仿佛一下子安定下來。

沈栖在心裏想,如果這時候梁喑在家就好了。

“怎麽了?不高興了?”梁喑捏了捏自己酸痛的太陽穴,輕笑了聲說:“怪我出差太久了?”

沈栖本來是有點想他,但是看他掩飾不住的疲倦和憔悴又覺得應該懂事點兒。

“沒有不高興,您那邊的事情很棘手嗎?”

梁喑收回手,靠回椅背上随手撥正了眼鏡,“還好,應該可以在答應你的時限內趕回去,沈栖。”

沈栖隔着屏幕都能看出他眼神的熱切,舌頭不自覺打了個結,“幹、幹嘛呀。”

“想不想我。”

房間裏只有沈栖自己的呼吸聲,還有對面梁喑溫柔如海的眼神。

他沉默了好一會,輕輕地“嗯”了一聲。

“有多想?”

沈栖先是茫然了一下,雖然他不敢穿林延推薦的那些衣服,但把自己當禮物送給梁喑他是願意的。

他別開眼,小聲說:“您回來的話我就……聽您的。”

梁喑一怔,“什麽?”

沈栖卻不敢再說了,盡管隔着電話還是覺得無比羞恥。

好在梁喑很忙,沒聊幾句就得挂了。

沈栖把雪人和乘黃的照片發給梁喑,慢吞吞打字:乘黃也想你了。

幾秒後。

梁喑發來一條語音,嗓音低沉而無奈:“你剛剛給我的驚喜已經足夠多了,再這樣,我真的沒辦法工作了。”

他又說:“乖一點,寶寶。”

沈栖反複把語音聽了好幾遍,直到耳根子不能更熱才關掉。

翌日。

沈栖跟徐令知見了一面,把論文目錄給他看,順便講一下方向。

他承諾半年之內寫出來,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沈栖每天除了啃書找資料就是埋頭做蛋糕。

不知道糟蹋了多少蛋糕坯折磨了多少次味蕾,總算做出一個從造型和口味上都還算不錯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在保鮮層,想象梁喑回來吃到它的心情。

十七號當天沈栖起得特別早,一邊度秒如年一邊又緊張。

為了壯膽,他甚至把林延拉出來陪他一起去餐廳訂餐

林延看他沒出息的樣子,忍不住嘆氣:“看你緊張那樣,你信不信,你就是擱路邊現買倆烤腸他都高興。”

沈栖沒給人慶祝過生日,但他覺得不能因為梁喑什麽都願意就敷衍。

就算是烤腸,也得加上獨一無二的醬料。

“沒救了。”林延誠懇評價,擡手在他腦袋上敲了一把,“還樂呢,這頓飯吃完你真的身無分文了懂嗎?”

沈栖躲開他的手,笑意盈盈道:“還有三塊二呢,還可以給他買根烤腸。”

林延雙手插兜,再次誠懇評價:“看出來了,确實沒救了。”

沈栖訂好了餐,跟經理确認了時間便和林延一起出去了。

“你老公幾點回來?”

沈栖說:“準點的話八點落地。”

林延掏出手機看了眼,七點五十了,“不給你倆當電燈泡,走了,宗明約我網吧打游戲呢。”

沈栖笑了下,“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明天我請你吃飯。”

林延往身後擺了擺手,“行。”

沈栖把餐廳定在了第一次和梁喑吃飯的地方,位置近郊十分幽靜,還有一個地方可以放煙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越接近八點沈栖越緊張,心幾乎都要提到嗓子眼兒。

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小盒子,裏頭躺着那對異色螢石袖扣,被路燈和店門口的光線照出漂亮的光。

梁喑說,希望有一天他會親手把袖扣給他戴上。

沈栖摸着溫潤的螢石,想,就是今天。

不對,明天早上,梁喑換衣服的時候他就會把這對異色袖扣給他戴上。

盒子裏印着袖扣的名字——凡心動。

沈栖想,他的眼睛和塵世凡心,都給梁喑。

手機突然響起來,沈栖看着閃動的梁先生三個字,忍住雀躍又緊張的心情,深吸了口氣裝作平靜地接起來,“梁先生,您落地了嗎?”

梁喑擡手打斷紅蕊的話,輕聲說:“稍後再說。”

紅蕊急得上火,但只能閉嘴。

沈栖忍不住翹起唇角,剛想開口就聽見梁喑低沉歉疚的嗓音,“抱歉,我今天趕不及回去了。”

沈栖笑意一下子僵了,一盆冰冷的水,把他心裏的火苗兜頭澆滅。

梁喑還是第一次對沈栖食言,有些心疼地說:“我保證,兩天之內一定回去,好不好?”

沈栖失望地看着袖扣,眼睛有些發酸。

他準備了很多東西,期待了幾乎一個星期。

他就……回不來了。

兩人自結婚以來,梁喑說的每一件事都會做到,他竟然從未想過,他也有食言的時候。

“快的話,我明天就會回家。”梁喑聽他不說話,把時間再往前縮短,“我會買最早的一班航班。”

沈栖能聽出梁喑語氣裏的妥協,也記得他疲倦的樣子。

總不能真的讓他抛下工作回來,也不能讓他不眠不休。

他輕吸了口氣咽下心裏的失望,輕聲說:“沒關系,那您注意休息,別太累了。”

“我盡快回來陪你,好嗎?”

“嗯,您去忙吧。”

沈栖挂掉電話,看着黑下去的屏幕,嘗到了從忐忑到雀躍再到失落的滋味。

他垂着眼,盯着袖扣看了好長時間才塞回口袋裏。

餐廳外面有點冷,沈栖跟程術說一個小時以後來接他,便攏攏圍巾往煙花最佳的觀賞點走。

可惜,梁喑看不到煙花了。

“同學。”

沈栖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下意識回過頭,驟然看到了一雙陰冷又興奮的眼睛。

-

紅蕊語速飛快地報告完,又說:“如果情況屬實的話,那這個空氣污染物排放标準修訂不僅是對我們,對整個行業來說都是一場地震。”

梁氏版圖包括再生資源,主要做處理廢鉛酸蓄電池,每年處理的廢鉛酸電池至少數百萬噸。

如果環保政策收緊對企業來說無疑是一場打擊。

梁喑說:“聯系環保局,盡快拿到準确答複。”

紅蕊第一時間已經聯絡過了,但那頭的說法也含糊其辭。

廠子不在國內,有很多事情辦起來不會那麽順暢。

“聽說是環保局來了個新領導,新官上任三把火,如果真的拿再生行業來試刀,那影響最大的還是我們。”

梁喑微微蹙眉,撥了個電話出去,直截了當問:“環保局換人了?”

那頭的環境很亂,傳過來的男聲也有點嘈雜不清:“換了,今年剛升上來的,據說為人特別嚴肅,用你們的話說就是油鹽不進。如果你是問環保政策收緊的事兒的話,我不确定具體什麽時候會施行,只能告訴你多半是真的。”

梁喑又問了幾句,把電話挂了。

“通知下去,十分鐘之後開會。”梁喑說完,手機又響了聲。

他順手點開,卻發現是個視頻,燦爛若煙霧的煙花在夜空盛放,有種極致荼蘼的絢爛與揉碎星雲盡情釋放的熱烈,但他對這些沒什麽興趣。

紅蕊探頭過來看,當場驚呼一聲:“嚯,聽說這個煙花叫海市蜃樓,一萬塊一個,這一會功夫燒出去二十八萬啊,誰家小公子又哄女朋友呢。”

梁喑笑了笑,按滅手機起身前往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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