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栖栖遑遑(二)

第62章 栖栖遑遑(二)

寂靜空曠的廢棄倉庫裏,冰冷潮濕的風從細小的排氣扇裏卷進來,發出嗚嗚的像是哀鳴一樣的聲音。

沈栖腦袋昏沉,人還沒有清醒卻先感覺到了腰上針紮一樣的疼痛。

他呻吟一聲,掀開沉重的眼皮。

腰上還有被電擊過的痛麻,半個身子都木得提不上力氣。

入眼一片漆黑,幾乎看不到半點光線,他下意識想起身卻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腳都被結實的尼龍繩死死綁在身後。

沈栖猛然清醒,回憶起昏迷之前最後看見的人。

那張臉!

那天在工作室門口看到的男人不是幻覺,是真的!

塵封的記憶像是一壇陡然摔碎的酒,他全身的血液幾乎凝固了,兩只手在身後無法自控地失溫發麻,甚至開始憑空生出劇烈到活像剜心一樣的疼痛。

沈栖在寂靜的黑暗之中,蜷縮成一團試圖抵抗這種恐懼,但豆大的汗珠還是不斷地冒出來。

不對,他現在沒有受傷。

沈栖努力地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能慌,他得想辦法逃出去。

“咔噠”一聲,倉庫門開了一條縫。

男人帶着一臉的亢奮與恨意,把手上的一個小燈頭放在了地上,蹲下身看沈栖,“你還認識我嗎?”

這張臉在無數次的夢境之中重複,沈栖這輩子都不會忘掉,所以在他靠近的一瞬間,心髒先一步抽緊發出了恐懼的指令,但他努力屏氣凝神沒有表現出太過畏懼的樣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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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那個綁匪。”沈栖不知道他再次綁自己的目的是什麽,但肯定,不是報仇就是要錢,或者兩者都要。

“很好,你還認識我。”男人伸手放在沈栖的眼睛上,露出一個陰森冰冷的笑,“多虧你這雙眼睛啊,真是漂亮,那麽大張旗鼓的公開婚訊,我想不認出來都難啊。”

沈栖雞皮疙瘩都豎起來,艱難地動了動喉嚨,“你想做什麽。”

“我想……”男人不知從哪兒拔出一把匕首,慢吞吞地笑着,狠狠一擡手沖着沈栖的眼睛就紮了下去。

沈栖下意識閉上眼睛,劇烈的疼痛在肩膀上炸開,整個人劇烈地蜷縮在地上發抖。

他對痛覺極其敏銳,幾乎戳斷肩胛骨的疼痛卷着四肢百骸,強烈的耳鳴下,連男人癫狂的笑聲都顯得遙遠而缥缈。

“你知道我這麽多年是怎麽過來的嗎?我像條狗一樣到處躲,我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不敢去有監控的地方,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沈栖努力喘着氣,痛得眼前發黑。

“你很聰明是嗎?很會跑是嗎?第一次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居然讓你第二次跑了。”

男人嗓音接近低吼,仿佛一只癫狂了的鬥牛,沖着他鮮血淋漓的肩膀不斷發洩攻擊。

沈栖疼得冷汗直流,但也很慶幸他極度畏疼,這樣才能保持住清醒。

“你……”沈栖一開口就打了個痛極的哆嗦,緩了好一會才又繼續說,“你跟蹤我很久了?”

男人冷笑一聲,“怎麽?後悔公開了?我真沒想到真有男人和男人結婚,你還找了個那麽有錢的老公。”

沈栖的傷口一直在流血,他感覺自己的棉襯衫快濕透了,勉強地喘了幾口氣維持幾乎要暈厥的大腦。

這男人知道梁喑,也沒否認跟蹤,就證明不是第一天出現了。

他也許在公司、學校甚至家門口都出現過。

沈栖微微攥起手指,光禿禿的無名指上空無一物。

他回過頭的一瞬間腰上傳來強烈的電流沖擊,連一個字都沒能來得及喊出來,只撐着最後一口氣把那對異色袖扣和婚戒都扔在了地上。

-

會議間隙,梁喑手機響了一聲。

他低頭看了眼來電人,心突然墜了下,猛地抓起手機接聽,“喂程術。”

程術嗓音很沉,言簡意赅毫無廢話,“沈栖可能出事了。”

“你再說一遍?”梁喑蹭的一下站起來,吓得滿會議室的人一個激靈。

程術坐在車裏,抹了把臉盡量壓平聲音,說:“沈栖兩個小時之前讓我到水禾居去接人,我到了之後沒找到他,經理說他訂了餐但是又取消了沒吃就走了,我給他打電話一直不通。”

水禾居,他第一次帶沈栖吃飯的地方。

梁喑心裏冷不丁冒出一個念頭,但他沒顧上細想就冷聲質問:“我讓你全天跟着他,你幹什麽吃的!你是不是日子過得太舒服了連個人也護不住了,啊?”

程術一聲不吭,擡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中午他把人送到水禾居和同學會合,有人急匆匆進來說他的車被後面的司機撞了,他送去修才發現發動機也出了問題,沒想到沈栖會突然不見了。

“那破車就是撞十輛我也扔得起。”梁喑火氣上湧,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紅蕊,聯系沈栖的同學跟徐令知問問有沒有去找他們,或者最近有沒有跟人吵架結仇。”

紅蕊連忙說:“好。”

“等一等,先訂機票回國。”

梁喑挂掉電話,立刻給沈栖撥過去,冷冰冰的關機提示音送進耳裏的時候他心髒猝然悶痛了一下。

紅蕊抓起他的外套跟上去,高跟鞋踩得又緊又密。

“哎林延同學你好,我是紅蕊……”

梁喑又給程術撥回去,嗓音冷得幾乎掉冰碴,“把今天所有的行程仔仔細細講一遍。”

程術盡量把從早上開始的一點一滴都說清楚,除了車壞了這件事之外沒有任何不妥,而撞車的人态度也很好,一個光鮮漂亮的看起來毫無攻擊性的小姑娘不斷和他道歉,戰戰兢兢主動提出去修車。

梁喑撐着頭,周身彌漫的氣壓幾乎要将小小的車廂撐爆了。

“幾天前有一點很奇怪。”程術想起在工作室門口,沈栖臉色煞白地問他有沒有看到一個穿着橘色衣服的人。

當時他臉色很難看,像是被吓到了,但他仔仔細細看過,完全沒有他說的那個人。

他當時應該多留個心眼。

上了車直奔機場,梁喑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先冷靜下來。

沈栖很懂事,從不給人添麻煩,他不會無緣無故不接電話,就算手機沒電了也不會亂跑,一定會坐在水禾居門口等程術去接他。

唯一的可能一定是他被人強行帶走了,而這個人身份未知。

他這些年做生意樹敵不少,明着的、暗着的,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梁喑從未怕過也從未放在眼裏過,對于那些生意手段他從未覺得有任何不妥,商場如戰場,弱肉強食自有一套法則。

他有本事做到這個位置,就有掌控法則的手段,卻忘了沈栖那雙手明明只能拿得動培養皿。

沈栖身體不好,哭一下就有可能發燒,吹吹冷風就會連續三天鼻音濃重。

梁喑覺得有一只無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心髒,讓他連呼吸都無比艱難。

“梁總,徐令知教授說昨天見過沈栖但沒久留,林延……”紅蕊欲言又止地咬了下嘴唇,有點不忍心開口。

“說。”

紅蕊深吸了口氣,輕聲說:“他今天在水禾居訂餐是為了給您接風順便慶祝……生日,今天那場煙花也是放給您的,二十八歲,一年一個,一共二十八萬。”

梁喑心髒幾乎被硬生生撕成兩半,他快忘了怎麽呼吸,只是不敢置信地盯着紅蕊,眼裏迸射出濃烈而複雜的情緒。

他覺得沒興趣,嗤之以鼻笑過便随手關掉的那場盛大荼蘼是沈栖精心為他準備的。

他不要自己給的股權,也從未動用過自己給他的副卡,這二十八萬,恐怕是掏空了他所有的積蓄,包括梁氏給他的獎金。

“還有,我問了何阿姨,她說沈栖沒回家,也沒覺得他這幾天有哪裏奇怪,一直在家學着給您做蛋糕。”

梁喑想起他接電話那瞬間雀躍的“梁先生”,以及聽見他回不去了的落寞,仿佛有一把極其鋒利的斧子沖着他的頭就劈了下來。

他早就應該想到,沈栖那麽乖那麽害羞,怎麽可能會主動說想他,還要求他早點回去。

梁喑自己不過生日,他也從來不在乎這一天,卻萬萬沒想到沈栖竟然瞞着他準備了那麽多,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大堆驚喜滿心歡喜地期待他回家,可偏偏他失約了。

他怎麽就失約了。

如果他及時趕回去,蛋糕他會吃到,煙花能親眼看到,沈栖也不用突然失蹤。

十一個小時的時差,一萬兩千公裏的距離,梁喑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麽叫恐懼。

他給陳亦洲打電話的手都在微微發顫,根本不敢想象如果沈栖真的有危險怎麽辦,他盡量維持住冷靜,沉聲說:“亦洲,沈栖不見了,想辦法調監控幫我找到人,我現在不在國內,拜托你。”

他從未給人低過頭,也從未用過拜托兩個字。

陳亦洲正在開調研會,聽着梁喑極限壓抑的嗓音知道事情很嚴重,擡手示意會議先暫停,“抱歉我出去接個電話。”

他站在走廊裏,沉聲說:“怎麽人會突然不見了的?你要調哪兒的監控?”

“沈栖在他師父的工作室門口看到過一個穿橘色衣服的男人,身高大概185公分,他最後失蹤的地方在水禾居。對方知道支開程術應該已經跟了很久,至少他肯定知道沈栖的身份。”

陳亦洲從未聽過他這樣的語氣,安慰道:“你先不要這麽着急,也許他臨時遇到朋友跟人去玩了,不一定就是有危險。你放心我馬上安排人調監控,用最快的速度給你答複。”

梁喑換了個號碼撥出去,單刀直入講了一遍。

應承捂着一只耳朵勉強聽清,當場“操”了聲,“把音樂給我關了關了!我小師父不見了?你他媽怎麽照顧人的?你不是最疼他的嗎怎麽能把人弄丢了的?”

梁喑沒有時間跟他廢話,沉聲說:“應承,動用你全部的人去找,不管用什麽手段,我要沈栖毫發無傷的回來。”

“好好好,我現在就安排人。”

梁喑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焦躁過。

他要回國,面臨的是至少11個小時的飛行,這段時間他會完全斷聯,收不到半點沈栖的消息。

如果不回去,只能隔着一萬公裏指揮人。

他做過無數次的決策,從未有過一刻膽怯,可現在這個進退兩難的境地快把他逼瘋了。

他就像一個剛學會拆炸彈的新手,頭一次上戰場就遇見了一個不安常理出牌的恐怖分子,握着剪刀根本不知道剪掉哪條線才能求生。

他怕自己一個草率,自己和沈栖都會被炸得粉身碎骨。

紅蕊回過頭,眼睜睜看着他疲憊又焦灼地摘掉眼鏡。

“梁總,您也別太擔心,對方有這麽謹慎就證明是知道您的,多半是想要錢,不會傷害沈栖的。”

梁喑嗓音沙啞得像是吞過沙子,“他跟我确認了好幾次我會不會準時回去,我都答應他了,我每一次都答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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