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栖栖遑遑(三)

第63章 栖栖遑遑(三)

從公司到機場這條路梁喑走了不下二十次,從來不知道這段距離能那麽短。

他努力把每一個環節每一個步驟都考慮到萬全,卻仍覺有疏漏。

空乘提醒了三次飛機即将起飛,梁喑打完最後一個電話,關了機。

紅蕊在一邊大氣不敢出。

如果說上次沈栖住院梁喑只是震怒的話,那此時此刻的他就是被困在這個機艙裏的野獸。

“梁總您別太擔心,他那麽聰明一定不會有事的,說不定我們落地之前陳主任已經找到人了,您要相信他的能力,還有應公子,他的人脈很廣,一定有辦法盡快找到人的。”

梁喑焦慮地不斷轉動婚戒,這個時候他不相信陳亦洲,也不相信應承。

這和能力無關,也和信任無關。

他只是做不到把沈栖的安危拴在任何一個人身上。

飛機開始推出,起飛瞬間帶來強烈的耳鳴與失重感。

梁喑從有記憶開始分析,自己樹過多少敵人,有誰有可能對沈栖不利。

太多了。

梁喑頭一次覺得自己那樣的行事作風是不是錯了。

梁正則說他不懂愛不配被愛,這是不是對他的警告與懲罰。

他是不是應該仁慈一些,與人為善,諸事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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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歸根究底他沒傷害過任何一個無辜的人,他再怎麽狠,那些人也都是罪有應得。

公益他沒少做,錢也沒少捐,現在平大還立着兩個他出錢建造的教學樓。

即便他有錯,他願意承受報應,但不應該由沈栖來替他。

紅蕊倒了杯溫水放在旁邊,輕聲勸:“沈栖那雙眼睛很好認,對方一定知道您的身份,不敢亂來的。”

梁喑看着舷窗外黑漆漆的天,說:“紅蕊,我是不是不該讓他公開身份。”

紅蕊心一墜,在她的認識中梁喑強大、缜密無所不能。

而眼前這個男人像一個束手無策的凡夫俗子,正在因為愛人的失蹤焦慮而困苦。

愛會讓人長出血肉,也會一寸寸剝離血肉。

“梁總,他不會怪您的。”

梁喑閉上眼,一遍遍地在心裏祈求,他願意折壽,折多少都好,只要沈栖平安無事。

-

沈栖的傷口一直在流血,失血伴随強烈的眩暈和失溫。

他側躺在地上,分辨不出現在是幾點鐘,只知道意識在一點點的消失。

他輕輕地喘了口氣想換個姿勢,又被男人狠狠一腳踹在了肩胛的傷口上,疼得他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不是大張旗鼓公開嗎?你老公不是很愛你嗎?啊?怎麽不接你電話啊?”

男人用堅硬的鞋底狠狠碾壓着沈栖的肩膀,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狼,亢奮的吼叫。

“你跟七年前一樣,沒有人要你。”

“不……”沈栖慘白着唇,艱難地睜開眼看向男人,“不是……”

男人新仇舊恨一齊湧上來,把匕首抵在了沈栖脖子上,陰狠地笑着:“當年你的爸爸媽媽就只願意出一份贖金,他們不要你的命,現在你老公,還是不要你。”

沈栖被他的話刺得眼前發霧,耳邊仿佛還有沈家說只能拿一半贖金的聲音。

不對,梁喑不會不要他。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被人綁架,不是不要他,梁喑愛他,很愛他。

沈栖努力撐着清明,忍痛喘了口氣,說:“他現在不在國內,你想拿到錢……可以換、換個電話。”

沈栖每說一個字就牽動一次傷口,疼得眼前發黑幾欲昏厥。

“我可以給你他……他朋友的電話。”

“你又想跟我耍花樣?你覺得我會信嗎?你放心,我不會白忙的,我拿不到錢就弄死你,反正現在我已經見不得光了,也不在乎多一條人命,就當是給我自己報仇。”

沈栖已經超過十個小時沒有進過一滴水,嗓子裏幹澀得幾乎冒煙。

反綁住的雙手雙腳已經失去了知覺,渾身上下只能腦子還能活動。

男人要了梁喑的電話,打了兩次都關機。

沈栖雖然很清楚梁喑在忙,但聽見關機不難過是假的。

傷口太疼了,好像要将他靈魂都抽出來鞭撻。

他現在最想念的就是梁喑的懷抱,和他見縫插針的欺負。

沈栖輕吸了口氣,忍住沮喪與委屈。

他不能坐以待斃,不能什麽都不做只等着別人來救他。

梁喑也不是萬能的,即便無所不能也沒辦法現在飛躍上萬公裏到他面前,他得想辦法自己逃出去。

上次他可以,這次一定也可以。

沈栖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人選,想到了陳亦洲。

“梁喑真的在……國外,我失蹤時間越長對你越……不利,你可以讓他的朋友先替他……把錢拿出來……”

男人沒說話,似乎真的在考慮。

沈栖喘了口氣,說:“我現在被你綁着根本動不了,我只是想活着,上次逃跑是因為家裏不願意出錢贖我,我不跑就死了,但是現在不一樣……我老公很愛我他一定願意出錢的,你要多少他肯定會給你多少。”

男人冷冷笑了一聲:“你有這麽值錢?”

“他跟我公開過了你還不信嗎?”沈栖咽了口唾沫潤嗓子,疼得打了個哆嗦,“陳亦洲很老實,你讓他來送錢……對你沒有威脅的。”

“你殺了我,不能讓你後半輩子……過得舒服,不是嗎?錢才是能決定你……下半輩子怎麽活東西。”

“你需要的是錢……不是我的命……我沒有必要……耍花樣。”

“我願意破財消災……給你足夠的錢補償……”

男人若有所思地盯着沈栖,他大哥已經被抓了,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

當年的贖金他沒拿得到一毛錢,還受了重傷,躲躲藏藏這麽多年他每一天都想活剮了沈栖和那個踹傷他的男人。

他不報這個仇,絕對不能咽下這口氣。

“補償?”男人仿佛被紮了一下,擡腳朝着沈栖的肚子狠狠踩了一腳,“你還敢跟我提補償?都是因為你的司機我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沈栖蜷縮着抽氣,不敢置信地睜了睜眼,“你認識程術?”

“我認識他?哈哈哈哈……”男人收回腳,把手放在了皮帶上一邊解一邊兇狠地瞪着沈栖。

“你說我認不認識他?當年你耍花樣逃出去讓他來救你妹妹,差點把我哥活生生打死,要不是我跑得快……”

他沒有讓人來救……不對。

沈栖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畫面來,當時抱着他的那個男人聽他說還有妹妹,随口吩咐了一句“去找找”。

那個人是程術?

那……救他的人是梁喑?

沈栖腦袋裏的弦“嗡”地一聲繃斷了,他聽見的那個模糊的聲音是“梁先生”。

他一直想見的人是梁喑,是他!

男人解開皮帶,脫掉褲子走向沈栖。

-

梁喑度過了人生中最漫長的十一個小時,落地時他打開手機,無數電話短信瞬間塞滿了他的通知欄。

其中一個是個視頻。

他點開一看,血氣一瞬間沖上腦門。

沈栖躺在地上幾乎看不出生氣,臉色慘白中泛着青,手腕上全是幹涸的血跡。

男人的聲音經過變聲處理,不男不女十分刺耳:“看來你真的很想給他收屍啊,那我滿足你,你想先收到他哪個部位啊?”

梁喑手背青筋幾乎爆裂,直接撥了回去,一遍一遍地提醒關機。

陳亦洲電話正好進來,“你總算落地了。”

梁喑說:“我收到了一個視頻,沈栖受了傷。”

他膽子那麽小,連乘黃都會害怕,還那麽怕疼。

這十幾個小時,他怎麽熬得過來。

陳亦洲聽他極沉的嗓音,也吓了一跳,“綁匪發來的?”

梁喑:“你查到什麽了。”

“工作室門口是出現過一個橘色衣服的人,但他明顯是知道那裏的監控分布的,沒有一次拍到正臉。水禾居附近的監控也只有一個背影還有一個沒上牌的車,事情發生的很快,我懷疑對方帶了電擊器之類的東西。那地方靠近郊區,監控覆蓋力度遠遠不夠,憑這一點沒法追蹤,而且對方有很強的反偵察意識,應該不是第一次作案。”

梁喑眼睛赤紅,沉聲說:“十一個小時,你就給我這個答案?”

陳亦洲知道他心裏急,又忙說:“按照周邊監控推算,他目前應該就在平洲到雁城中間這一塊。還有你說過的那個撞車的小姑娘,我已經找到了,她承認是有個人給她兩千塊錢讓她去的,對方戴着帽子口罩看不清臉,車也是租來的。我派人提取過指紋和DNA在資料庫裏做了比對,找不到吻合的。”

“我要見她一面。”梁喑整個人都面臨失控邊緣,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這麽說就代表不是沖着沈栖命去的,既然要錢他就會想好後路,離開也會避開監控,他一定會選一個進退都方便的地方藏人。”

梁喑微微閉了閉眼,說:“視頻裏的排氣扇有光照,方向應該是坐西朝東,環境幽閉并且很髒,應該是廢棄廠房之類的地方。”

陳亦洲說:“你把視頻發給我一份,號碼也發來,我看看能不能嘗試根據環境分析還有號碼來定位。”

梁喑将視頻轉發給他,又給應承撥電話。

接通的一瞬間,紅蕊嗓音陡然拔高。

“你确定?把人留住別走。”

紅蕊轉過頭看向梁喑,說:“梁總,早上有人到店裏來賣戒指和一對袖扣,員工看着戒指像是沈栖的婚戒但又不太确定,問我是不是丢失了。”

梁喑胸腔抽痛得厲害,很緩慢地喘了口氣。

沈栖會丢這兩樣東西就代表他算到了這個情形,要麽上交給警察要麽拿去賣。

他會連婚戒也丢了,是怕袖扣不太值錢沒人在意。

梁喑接過電話,說:“把電話給他。”

員工怔了怔,把手機給櫃臺前的男人,“我們老板要跟你說話。”

男人搶過手機,當場吼道:“喂你們不能因為我撿來的就說我小偷吧?你有什麽……啊?”

梁喑沉聲說:“我問你在哪兒撿的,那是我太太的婚戒,你哪兒撿的?”

男人被他震懾住,嗫嚅道:“确實是我撿的,我昨天看到兩個人拉拉扯扯上了車,等人走了就撿了這東西,撿東西不上交不犯法吧?大不了我也不要了。”

梁喑說:“你有沒有看到那兩個人的樣子?”

“沒有,那男的戴着帽子口罩遮的特別嚴實,不過我聽見他說了句什麽話,好像是……七年了,我終于找到你了。”

七年,那就代表不是針對他來的。

梁喑扭頭跟紅蕊說:“上次你調查沈栖病例,沈家怎麽說?”

紅蕊還沒開口,梁喑自己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他看到來電號碼,立即接起來,“沈栖在哪兒!”

“你很着急嗎?你放心,他現在還沒有死,你想聽聽他的聲音嗎?”

梁喑說:“說,你要多少錢。”

男人再次笑起來,粗糙的變聲刺耳又難聽。

“我要三千萬,在你心裏他應該值這麽多吧?或許你更想要他的一根手指頭?”

梁喑:“你不用拐彎抹角威脅我,他在我心裏是無價之寶,你要多少我給你多少,只要你說得出我就拿得出來。”

梁喑嗓音極低,一字一頓地說:“你敢綁我的人,就應該知道我是什麽人。沈栖安全一切好說,我只要人,錢我不在乎,但如果他再掉一根頭發,我保證你有命拿錢沒命花。”

紅蕊聽得心驚膽戰,頭皮都麻了。

對面男人沉默了幾秒鐘,哈哈大笑:“你想威脅我?你覺得我怕嗎?”

“你放心,如果沈栖真的出事,我會讓你怕的。”

梁喑說完,冷冷問他:“現在,你可以回答我,你是要告訴我交贖金的地址拿了錢遠走高飛,還是賭我有沒有本事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男人“啪”把電話挂了。

紅蕊冷汗都下來了,“您就不怕他惱羞成怒對沈栖不利嗎?”

梁喑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壓下心裏那股子暴虐,他當然怕,但這場心裏博弈就看誰更強硬。

綁匪沒有人性,即便他好聲好氣祈求,他也未必會真的心軟。

既然他要錢那他就給足夠的錢,沒有人不愛錢,即便真有,那也只是不夠多。

三千萬四千萬上億砸下去,即便是死人也得動一動。

何況他本身就是綁匪,不可能不為錢動搖,但同時也必須讓他知道,對沈栖不利是沒有好處的。

他是沈栖的保護傘也是利劍,如果還想要錢就不要傷害他。

梁喑再次打開那個視頻,雙眸赤紅,仿佛自虐般一遍又一遍循環播放。

紅蕊看得心都要裂開了,怎麽這兩個人那麽多磨難呢。

梁喑反反複複播放,終于發現一絲線索,“這個标是什麽?”

紅蕊眯細了眼睛,看那個幾乎只有拇指大小的标志。

這要在平時她肯定得罵一句老東西,她又不是神,但現在她必須努力做神。

“這是勝徳前年設計的新logo,準備給子公司用的,後來項目中斷廠房也爛尾了,沈栖在那兒?”

梁喑:“記得位置嗎?”

“記得!我看過資料。”紅蕊立即和司機說了方向。

性能極好的車迅速調轉方向,直奔目的地。

“通知老宅醫生過去,沈栖有傷。”

與此同時,陳亦洲的電話也打過來,“追蹤到了,在坪山工業區。”

梁喑說:“我已經知道了。”

陳亦洲聽着他的語氣,駭然道:“你別沖動,我已經帶人趕過去了。”

梁喑冷笑一聲,“陳主任,你放心,我會給你留活的。”

-

沈栖昏昏沉沉地醒來,渾身上下冷得像是被人丢進了冰窟裏,但腦袋卻熱得他想幹嘔。

他輕咳了兩聲,猝不及防帶動肩膀上的傷口,險些又疼暈過去。

沈栖模糊地感覺到無法控制的淚水從鼻梁一路滾到另一只眼睛,又混混沌沌地閉上眼睛。

額頭上仿佛有一只溫柔的手輕輕撫摸,又好像有人在耳邊說話,很輕很遠,完全聽不清楚。

他動了動嘴唇,卻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

紅蕊說:“梁總,你別太擔心了,醫生說傷口沒有太大問題,發燒雖然嚴重但輸兩天液就好了,他不會有事的。”

梁喑低頭看着一臉蒼白的沈栖,肩膀上的傷口已經處理過,白色紗布上有些微的紅。

應承扭過頭抹了把臉,暗罵了聲“操”。

陳亦洲重重喘了口氣,拍拍梁喑的肩膀,說:“人救出來就好,你也別太責怪自己,我先去處理那個綁匪的事,你把人打成那樣,唉。”

梁喑看着沈栖,像是在說什麽溫柔的情話,“他應該慶幸的是殺人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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