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栖栖遑遑(五)

第65章 栖栖遑遑(五)

沈栖恍惚地看着梁喑張合的唇,耳裏很靜,一丁點聲音都沒有。

他努力地試圖将耳朵裏每一根神經都打開,卻還是只能看到他焦急的神色。

他擡起手去揉耳朵,卻先帶動了肩上的傷口,鑽心的疼讓他瞬間清醒。

梁喑握住他的手,輕聲說:“別動,你要什麽?”

慌亂瞬間席卷全身,沖散了得救後的慶幸與囚禁後的恐懼。

沈栖臉色慘白,愣住了。

“哪兒疼?頭疼?傷口是不是很疼?”

沈栖感覺身體裏有什麽東西轟然塌了,眼淚無法控制的盈滿眼睛。

梁喑将他慢慢扶起來,在背後墊了一個枕頭,“餓不餓?我讓紅蕊準備了你喜歡吃的粥,吃一點好嗎?”

沈栖看着他端過來的粥碗,一點反應也給不出來。

梁喑坐在病床前,舀了一勺粥吹涼了放在他唇邊:“這是何阿姨給你做的,你剛醒,胃可能會不舒服,慢點兒吃。”

沈栖盯着梁喑張合的唇,努力想聽清他在說什麽。

他從來不知道世界能安靜成這樣,他覺得自己可能還沒有醒,這是夢。

這一定是夢。

勺子遞到唇邊,沈栖倏地睜開眼,怔怔地看了一會,緩緩張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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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熱的粥吃進嘴裏味同嚼蠟,沈栖機械性地往肚子裏咽。

頭疼得幾乎要裂開,他攥着床單強行壓下想要尖叫嘶吼摔東西的煩躁與疲憊,不斷地告誡自己要冷靜,冷靜。

只是聽不見,只是……

眼淚無法自控地蔓延,他別過頭,擡手擦了一下。

梁喑放下粥,右手在他眼尾抹去濕痕:“不想吃了?那休息一會待會再吃,沒事了,沒事了寶寶。”

沈栖不知道他在說什麽,惶亂不安地想躲起來,想找個龜殼找個洞穴把自己埋進去。

他聽不見了,以後他是不是再也聽不見梁喑的聲音了?

聽不見他笑着逗他、壓着耳朵哄他也聽不見他漫不經心的戲弄招惹了。

梁喑看他雙眸無神,異色瞳眸像是蒙了塵,失去了原本亮晶晶的漂亮神采。

他木然又呆滞地躺在床上,像是被人抽去靈魂的木偶,對外界的反應很遲鈍。

梁喑在他額頭摸了摸,燒退了一些但還是很燙,“是不是還難受?你燒得很高,沒有那麽快退,明天就好了。”

沈栖慢了半拍地回過頭,微微垂眼說:“梁先生,我挺好的,我想睡一會。”

梁喑知道自己做什麽都沒辦法彌補他的遺憾與失落,只能摸摸他的臉說:“好,睡吧。”

沈栖閉上眼睛,不斷地回想,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聽不見的,卻先想到了男人陰冷的眼與冰冷邪惡的話語。

他打了個寒噤,将自己蜷縮起來。

梁喑坐在病床邊,靜靜地看着他的側臉,心裏抽疼得厲害。

沈栖的反應和他想象中差別很大,他以為會哭、會埋怨,至少會說點什麽,可現在這個安靜的樣子完全超出了他的預知。

他是吓壞了,還是不肯原諒自己,還是最後一種可能。

梁喑怕他受得刺激太大開始封閉自己,這一條是最嚴重的,他寧可沈栖生氣朝他發火,拿刀子捅他兩下也好。

他接受過心理疏導,還曾因為綁架留下過怕疼的陰影,他不能不放在心上。

梁喑給紅蕊發了條消息:讓蘇醫生來一趟,沈栖的反應不太對勁。

沈栖微微合眼,靜靜地看着醫院的牆壁。

七年前他聽不見父母的關心,七年之後,他又再次聽不見梁喑的聲音。

沈栖睜開眼,說:“我想吃樓下的泡芙,你能不能幫我買?”

梁喑擡起頭,“現在吃麽?”

沈栖端出一個笑,“你要親自去買。”

梁喑起身拿過自己的大衣穿上,“好,你不要亂動,我讓紅蕊過來陪你。”

沈栖笑着看他離開,直到房門關上終于忍不住崩潰地落下淚來。

他忍着肩上的疼痛,揭開被子下床險些跪在地上。

他的腳腕上有一圈觸目驚心的淤紫,是被捆綁過的痕跡。

這一跌牽動了傷口,紗布立刻又被血洇透了。

他疼得臉色煞白,勉力從地上爬起來到了衛生間。

鏡子裏映照出一張慘白如紙的臉,眼窩泛青雙眸赤紅滿布血絲,頭發卻像是被清洗過,清爽幹淨地垂落在額前。

他擡起手遮住眼睛,輕輕叫了一聲,接着用力地揉着耳朵,拍打、按壓。

什麽都聽不見。

沈栖狠狠掃落臺面上的所有東西,崩潰地吼叫出聲。

梁喑落了東西回來取,開門時猝然聽見他慘烈又嘶啞的哭腔,心下一沉當即去推衛生間的門,卻沒打開。

“沈栖,開門。”

“沈栖。”

裏頭一直沒有人應,梁喑再無耐性,直接一腳踹開了衛生間的門。

看到沈栖的一瞬間,梁喑心跳幾乎驟停。

他才結痂的手腕上鮮血淋漓,整個人蜷縮在角落裏像一頭受了傷的小獸。

梁喑快步走過去,擡手擦掉他的眼淚,“怎麽了?別哭,告訴我怎麽了?是不是摔倒了?除了肩膀跟手還撞到哪兒了?”

沈栖蜷着身子,試圖用最原始的辦法給自己築起一個無形的壁壘。

梁喑用力握住他的小臂不讓他碰到傷口,單手把人從地上抱起來,“不要怕不要怕,沒事了,以後不會有人敢再傷害你了。”

沈栖知道他在說話,可他聽不見。

他不能埋怨梁喑回來的晚,他不能把這個責任推到他身上。

下巴被人捏住了擡起來,熟悉的姿勢與熟悉的角度讓沈栖一怔。

梁喑将近三十六個小時沒有合過眼,他已經經不起再多的變故了。

梁喑單膝半跪在他身前,嗓音帶着幾分顫抖,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祈求:“不要哭,你要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你怨我恨我可以打我罵我,我不還手也不會躲,只要你高興怎麽做都行,我以後不會再跟你食言,我保證。你不要躲起來哭,不要弄傷自己,好不好?”

沈栖聽不見他說的每一個字,可無比熟悉這個掐下巴說話的習慣。

他再也繃不住,眼淚決堤一樣落下來。

梁喑低下頭,眷戀又心痛地吻上他的眼睛,一點點吮去他溫熱的眼淚,試圖把這種痛苦也一并帶走。

沈栖別開臉,用力地推開他失聲怒吼:“我聽不見了,你說什麽我聽不見!”

梁喑一怔。

沈栖掙開手,用那只鮮血淋漓的手指着自己的耳朵,滿臉是淚的控訴:“從剛才開始,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聽不見,我聽不見了……”

沈栖嗚咽着哭出聲來,“我什麽都聽不見了。”

聽不見了?聽不見了是什麽意思!

梁喑想過沈栖會害怕、看見了他的傷,完全沒料到他會聽不見了。

沈栖埋頭在他頸窩裏,似乎要把被綁架這段時間的恐懼、無助、埋怨全都一口氣發洩出來。

“你為什麽不來,你為什麽不接電話,你答應我的,你答應我要回國的……”

沈栖一邊哭一邊罵他,人生中第一次不想講道理也不想講原則,只想把所有的委屈都發洩出去。

這一刻他什麽也不想考慮,只想依靠梁喑,把所有的無助都交給他。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害怕,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我以為你也不要我了。”

沈栖的哭聲像一只巨大的手,當胸穿破胸膛将他的心髒抓碎,痛得他四肢百骸都發麻。

梁喑将幾乎陷入崩潰的沈栖抱進懷裏,“對不起,是我不好,以後不會了。”明知道他聽不見,但還是一遍遍地承諾,“我要你,一直都要你。”

沈栖整個人都在拼命顫抖,“你混蛋,說話不算話。”

梁喑摸着他的頭,輕聲說:“是,我混蛋。”

沈栖感覺到他的撫摸還有他頸窩裏的溫度,将整個人都埋在他胸口,哽咽着罵他:“你為什麽不早點來……”

“對不起,對不起。”梁喑一遍遍道歉,避開他肩上的傷口把人抱在懷裏。

沈栖哭夠了嗓子也啞了,脫力地悶在他頸窩裏,呼吸不順地打了個顫。

梁喑把他抱起來放在洗手臺上坐着,拿過毛巾濕水擰幹,仔仔細細将他的眼淚擦幹淨,然後拿過他的手,在掌心上一筆一劃地寫:對、不、起。

沈栖眼睛又紅了,濕漉漉的睫毛顫了顫。

梁喑又寫:別怕,我會想辦法治好你,不會聽不見的。

梁喑:相信我嗎?

沈栖一開始是被驟然的失聰吓到了,也許是洶湧地哭了一場,也許是梁喑給他的安全感,他居然真的沒有那麽害怕了。

梁喑又寫:謝謝你還願意相信我,不哭了,好不好?

沈栖點點頭,低頭在毛巾上蹭了蹭鼻子。

梁喑幫他擦幹淨臉,挂好毛巾低頭在他眼睛上親了親。

他把人抱回病床,小心地處理手腕傷口,看他咬着唇瑟縮想躲,擡起眼給了他一個眼神,“我盡量輕……”

梁喑說了一半,拿起手機按下語音鍵說了句話,幫他點了轉文字。

沈栖接過手機,看到他說:我盡量輕一些,如果很疼你就罵我混蛋。

沈栖看着看着,眼睛又紅了。

梁喑握着他的手,右手指尖點了點屏幕,示意他按住語音鍵。

“我看到你放的煙花了,很漂亮,關機是在回來找你的飛機上,沒有不要你,我永遠不會不要你。這輩子我不會再對你食言,沈小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諒我一次?”

沈栖手腕刺痛得一縮,看到自己光禿禿的無名指忽然想起來戒指被他丢了。

“我的戒指被我……”沈栖抽了口氣,蜷縮着手指忍耐疼痛,慢慢補上後半句:“被我扔了。”

梁喑包紮好傷口,擡起頭看他,從他枕頭底下摸出一個小盒子。

指尖一挑,一對異色袖扣還有婚戒,靜靜躺在盒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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