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栖栖遑遑(六)
第66章 栖栖遑遑(六)
“是因為你留下了戒指所以我才能這麽快找到你。”
梁喑握着他的手指,将那枚婚戒重新套在了他的無名指上,溫柔又小心地落下一吻。
沈栖指尖一縮,忽然有一種時光在眼前倒流的感覺。
他回到了十一歲,感受到了一醒來就被最愛的人關心的溫暖。
有那麽一瞬間,他突然釋懷了。
沈栖抽出手,在梁喑的眉宇上輕輕揉揉,很緩慢地說:“你……很累。”
梁喑笑笑,沖他搖搖頭,伸手将他攬在懷裏很輕地親了親他的眼睛。
他一直覺得梁喑對他的愛摻雜了占有欲和掌控欲。
他強硬、蠻橫,不講道理,總用他認為好的方式來對待他。
此時此刻,卻給了他足夠的安全感。
如果梁喑的愛就是這麽霸烈洶湧,那他也願意做這海浪裏的一葉舟。
沈栖微微仰起頭閉上眼,在極致的寂靜中抓緊了床單,由着他在眼睛、鼻子……
後頸一重,沈栖睜開眼,陡然看到了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陌生男人。
他下意識眨了下眼,不知所措地紅了耳朵。
“哎喲,我來得不巧了。”姜醫生單手插在兜裏,單手抵在唇上輕咳一聲,“不方便的話我可以待會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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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聰帶來的恐懼沒辦法一下子消化,沈栖抓住梁喑的手,很想知道對方在說什麽。
梁喑拍拍他的手,說:“姜醫生,他耳朵聽不見了。”
姜醫生笑意頓收,快步走到沈栖跟前,“聽不見了?什麽時候發現的?”
梁喑大致講了一遍,“我懷疑他醒來就發現了,只是沒告訴我。”
姜醫生嚴肅起來,擡手在沈栖耳朵上摸了摸。
“你先別擔心,過度驚吓是有可能造成短時間的失聰失語或者失明的。”
“他的耳朵沒有明顯外傷,按着不疼,應該也沒有內傷,多半是心理造成的。”
梁喑說:“我查過資料,他的異瞳會有幾率造成失聰,會有這方面原因嗎?”
姜醫生盯着沈栖的眼睛看了一會,說:“不能肯定,先做個檢查吧。”
沈栖視線不斷在兩人身上切換,能猜到他們在讨論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醫生表情凝重,梁喑看起來也不太輕松。
他不禁想,如果自己以後都聽不見了怎麽辦。
他還能不能幫得上梁喑,會不會給他造成很多麻煩。
他擡起頭,正好撞入梁喑的眼神裏。
梁喑低下頭貼住他的額頭,然後在他手上寫:我們去做個檢查,好嗎?
沈栖點點頭,但他現在走不了路又不好意思讓梁喑抱來抱去,便指了指牆角的輪椅。
私人醫院病人不多,檢查和結果都進行得特別快。
沈栖還沒弄明白到哪一個環節的時候就已經被帶進了醫生辦公室。
姜醫生仔仔細細看了兩遍,“按照檢查來說,他的聽力系統沒有損傷,很大原因是心理障礙。有很多病例表明,病人在遭受過重大打擊會有不同程度的應激障礙。”
梁喑想起來一件事,他曾經被氣得說要打個鏈子把他鎖起來,當時沈栖特別認真地說不能鎖他。
他當時沒多想,現在看着沈栖手腕上被綁縛過的淤痕才回過味兒來。
沈栖在這次綁架之前可能還有其他的應激障礙,二次綁架将第一次的陰影激發出來造成強烈的應激反應。
“他的眼睛呢?”
姜醫生深吸了口氣,先是看了沈栖一眼又擡起頭看梁喑,“虹膜異色症會有幾率造成失聰,但這是一個過程,不會驟然聽不見,我無法跟你保證絕對沒有這方面的因素或者說以後絕不會發生,我只能說,你以後要多花心思,按時帶他體檢。”
沈栖看着醫生一張一合的嘴唇,感覺到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一緊,然後又慢慢松開。
姜醫生說:“目前最重要的是要讓他放松心情,我建議你多陪陪他,最好不要讓他一個人待着。”
不用他說,現在就是有天大的事擋在跟前,梁喑也不會離開他半步。
漫長的診療結束,沈栖又被梁喑抱回病床上。
他迫不及待地拉住梁喑的手,問他:“醫生……怎麽說?”
梁喑拿了枕頭給他靠在背後坐好,先指了指一旁的保溫食盒,在他手心裏寫:你邊吃飯,我邊告訴你,要聽話。
沈栖點點頭,梁喑把手機調整到語音轉換界面上,端起一份還熱着的雪梨燕窩舀了一勺吹涼放在他唇邊,慢慢說:“醫生說,你的耳朵沒有問題,是心理緊張造成的暫時性失聰。”
沈栖盯着手機,又倏地擡頭。
梁喑把勺子貼在他唇上,說:“不聽話,那我不說了?”
沈栖雖然聽不見,但莫名讀出了他眼裏的意味,連忙張口含住了勺子。
梁喑又舀了一勺,等他吃進去了才又說:“醫生說,你想什麽、害怕什麽都要告訴我,不能瞞着我一個人承受,這對你的病情沒有好處。”
沈栖一口口吃,看着屏幕上不斷出現的文字,似乎還能想象出梁喑的聲音和語氣。
“醫生說,你要放松心情,什麽都不許想,只能想我。”
沈栖瞳孔微微一顫,勾起眼尾有些質疑:“最後這句、也是醫生說的嗎?”
梁喑擡手抹去他唇角晶亮的水澤,笑說:“這句不是,這句是我的私心。”
沈栖覺得他說的不會是好話,但相比較未知而言他還是更希望知道真相,于是低下頭。
屏幕上一粒粒的小黑字,蹦蹦跳跳地闖進他眼睛裏。
“我私心希望,在這段沒有任何繁雜聲音的時光裏,沈栖一直在想我,心裏只有我。”
沈栖怔愣地看着屏幕,梁喑則輕笑着看他,說:“好嗎?”
沈栖擡起頭,動了動嘴唇,說:“好。”
沈栖現在聽不見也不怎麽想見外人,梁喑讓心理醫生先回去。
醫院的病床足夠大,他幫沈栖洗完澡,自己随便洗洗就上了床抱着他。
九點多時陳亦洲來電話,說那人醒了,承認當年的綁架案是他和哥哥一起為了錢铤而走險,但因為沈栖心眼兒多逃跑了兩次,最後因為程術的出現害得他連一毛錢也沒拿到,還被通緝這麽多年所以懷恨在心。
陳亦洲有些好奇,“這裏頭怎麽還有程術的事兒?”
梁喑說:“我讓程術去的。”
陳亦洲愕然:“你當年就認識沈栖了?”
梁喑按照李仁芾說的一點線索和自己的猜測,把整合過的真相說了。
陳亦洲在那頭聽得震驚又感嘆,“這緣分,不過你當年但凡多問一句,但凡他睜睜眼你也不至于這麽多年了才認出他來。”
梁喑比他更惋惜,更希望時光能倒流,帶回十一歲的沈栖,親手把他養大。
陳亦洲見識過梁喑自信閑散的一面,也見過他薄情霸道的一面,但還是頭一次見到他失控害怕的樣子,便也沒把那男人是通過公開婚訊的新聞認出的沈栖這件事說出來,也沒告訴他在他到之前,這男人還想侵犯沈栖。
只不過沈栖挺狠,找準機會一膝蓋把他撞廢了。
不過這些話說出來,恐怕會讓梁喑會更內疚,還是算了吧。
陳亦洲說:“他還招了點兒其他的罪,這輩子大概是出不來了,讓你家小孩兒放心吧。”
梁喑說:“亦洲,多謝你。”
陳亦洲也沒客氣,當場輕嗤:“你說呢,我是拿來給你做這事兒的麽?我在這兒看了一晚上,吓得他們還以為上頭有什麽大動作要查他們了,簡直是把這事兒當頭等大案來辦,不然哪兒能審這麽快。”
梁喑指尖在沈栖側臉上摩挲着,輕笑一聲:“抵了你在沈栖跟前造我謠的事兒。”
陳亦洲沉默良久:“……您老還記着呢,真是有仇必報。”
梁喑說:“還行。”
懷裏人猛地一抖,倉皇睜開眼睛,不安地拼命喘息。
梁喑把電話挂了,拍拍他肩膀說:“別怕,我在呢,繼續睡吧。”
沈栖松了口氣,緩緩閉上眼睛。
連續熬了将近四十個小時沒合眼,梁喑也幾乎要到極限了。
他側身伸直了手臂把沈栖撈進懷裏,抵着他的腦袋閉上眼睛。
幾乎是一合眼他就睡着了。
沈栖天快亮的時候醒來,先是摸了下耳朵,然後才想起自己聽不見了。
小心翼翼地摸到自己的手機,一打開就看到林延問他怎麽樣了,什麽時候方便來看看他。
梁喑昨晚發給他的消息在最上面,他先點了進去。
——已經審完了。
——陳亦洲說,他這輩子都出不來了。
——別怕。
沈栖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下巴上有淺青色的胡茬,緊閉的雙眼下明顯泛青,不戴眼鏡的樣子比平時溫和也憔悴一些。
他擡起手,很緩慢地從他的眉眼一路滑到鼻尖,看着緊抿着的薄唇忍不住想,他好像真的累壞了。
如果親他一下他會不會醒?
他還在思考,手腕猝不及防被人抓住。
梁喑雙眸發紅,帶着極度疲憊的惺忪倦懶。
沈栖張了張口,試圖把自己的手收回來掩蓋自己的不軌行為。
“做什麽呢?”梁喑握着他的手腕壓在床上,輕笑着用眼神問他:“占我便宜?”
沈栖很熟悉他這個表情,幾乎一下子就讀懂了,赧然地別過頭又被人捏着下巴轉回來,接着就感覺脖子上一熱,梁喑在他的頸窩裏咬了一口。
沈栖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但接着就感覺他緩緩地在咬過的地方溫柔舔了一下,留下一小塊濕痕。
他仰高了頭,緊張又忐忑地勾住他脖子,卻發現梁喑沒有了下一步動作。
沈栖茫然地對上他的視線,梁喑單手撐在他身側,領着他的手指在自己的心口一筆一劃地寫:小懲大誡。
沈栖耳朵微熱,大着膽子湊過去,親了他一下。
梁喑眉梢微勾,“這是什麽?”
沈栖喉嚨動了動,說:“亡羊補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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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栖的外傷不算太嚴重,梁喑也擔心悶在病房裏對養病沒好處,所以只在醫院裏住了三天便帶他回了家。
程術将老宅的醫生接到家裏随時待命,
沈栖一到家就看到搖着尾巴的乘黃,還有院子裏那兩個有點變形了的雪人。
何阿姨眼眶紅紅的盯着他,轉過頭抹了把眼淚笑着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晚上吃完飯,梁喑有個要緊的視頻會議要開,把沈栖哄睡了便去了書房。
新的環保規定對當地工廠影響相當大,梁喑派了人去處理,連番交涉下才談出一個廢棄物按具體類別劃分執行。
雖然政策有所收緊,但在可接受範圍內。
梁喑表示做的不錯,接下來按照這個标準執行。
會議開了一個多小時,梁喑聽見書房門響了兩聲,接着探進來一顆腦袋。
“會議先到這裏。”梁喑合上電腦,朝他招手示意過來。
沈栖穿着睡衣,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走進來。
梁喑擡手把他抱起來放在腿上坐着,問他:“怎麽醒了?”
沈栖聽不見他問的什麽,但猜的出來,低下頭靠在他脖子裏慢吞吞問:“我能、不能跟……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