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栖栖遑遑(八)

第68章 栖栖遑遑(八)

梁喑讓沈栖撞得一個愣神,手裏的東西“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這一聲“梁先生”叫得清脆而鄭重,和他失聰時截然不同。

梁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時刻走在懸崖邊上的人,突然有人叫了他一聲,回頭時失足跌下萬丈懸崖卻發現谷底繁花盛開、鳥鳴水清。

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天時間,但他卻像過了數萬年那麽長。

梁喑嗓子幹澀,試探地側過頭:“沈栖?”

沈栖用力抱着他的脖子,眼淚又不由自主地落下來,“梁先生,謝謝你。”

“謝我什麽。”

沈栖從他懷裏出來,靜靜地看着他的眼睛,有一種夢境與現實重疊的錯覺,好像那一場漫無邊際的奔跑只是為了到他面前。

“你以前,不是問我L代表什麽意思嗎?”

梁喑已經知道了,當時還為了這麽個名字吃過一腦門子飛醋,此時提起來他也有些哭笑不得,“嗯?是什麽?”

“是你,你還記不記得七年前曾經救過一個人,當時……”沈栖說到一半,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突然覺得不對勁,“你早就知道了?”

梁喑伸手蹭蹭他眼尾,說:“不算特別早,有懷疑,但真正确定是在昨晚。”

“哦。”沈栖沉默下來,他早應該想到以梁喑的思維缜密和對他的保護欲不可能不去調查他的過去。

梁喑把人從床上抱起來,低頭抵住他額頭,說:“對不起,這麽晚才找到你,如果知道你會吃這麽多苦,我當時就應該把你帶走。”

沈栖推開他肩膀,嘟囔道:“我那時候才十一歲呢,你怎麽帶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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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喑撿起衣服丢在床上,順手把他的睡衣扣子解了:“只要我想,你就是一歲我也有本事帶走你,好了,換衣服,吃完飯帶你去醫院複查。”

“你帶我走幹嘛?又不能結婚。”

梁喑偏頭一笑,貼近他耳朵低聲說:“小浪貨,滿腦子都是結婚?誰教你的?”

“你教的,跟你結婚之前我又不這樣。”沈栖說完自己先紅了臉,用力推開他,“你把衣服給我,我自己換。”

梁喑心說什麽都做過了,只差那麽最後一步,現在倒是想起害羞了。

他收回手,斜靠在衣櫃旁含着點兒笑說:“養大你再結。”

沈栖在他的注視下脫掉了睡衣,微紅着臉一起下樓去吃飯,卻沒看到忙碌的身影,“何阿姨呢?”

“快過年了,讓她回去了,怎麽?怕我喂不飽你?”

沈栖沒細想,脫口說:“你能喂飽嗎?”

話音一落,他就被壓在了廚房門口的牆壁上,梁喑傾身過來的一瞬間,他醍醐灌頂般理解這句話,“我、我的意思是說你會做飯嗎?”

梁喑只親了他一下便放開了,輕嗤道:“保證能喂飽你,過來。”

何阿姨走之前給冰箱裏塞了滿滿的食材,梁喑随意拿出幾樣放在流理臺上,挽起家居服的袖子利落下刀,熟練得完全不像第一次做。

“你真的會做啊?”沈栖撐着下巴,看着梁喑握着菜刀的手,他還以為只會翻文件或者簽字。

他忽然有些好奇梁喑的過去,雖然從梁致謹口中得知了一部分,但他還想知道更多,“你能不能跟我講講自己?”

梁喑給他抓了一把開心果放在跟前,垂眼邊收拾食材邊說:“想聽什麽?”

“都想聽。”

梁喑覺得沒什麽好說的,他的人生無非就是在不斷的厮殺中找出一絲生機,擡頭看了眼沈栖期待的眼神,又只好說:“做飯是七歲學的,當時一個人住身上也沒什麽錢,總不能餓死就學着做。高中大學偶爾也做,陳亦洲跟應承總到我那兒蹭飯,我手藝還可以。”

沈栖很難想象七歲的他是怎樣的,但想來應該也比同齡人要沉穩。

“那時候有人喜歡你嗎?”

梁喑刀尖一頓,擡起頭看他:“梁太太,你是想跟我翻舊賬?”

“不行嗎?”沈栖擡起下颌,用力咬碎一顆開心果。

梁喑挑起眉梢,笑道:“行,不過我不知道那時候有沒有人喜歡我,總之沒人敢到我跟前來表白,我也沒喜歡過什麽人,第一次動情就給了一個只想跟我離婚的小白眼兒狼,這個答案你還滿意嗎?小公子。”

沈栖嘟囔道:“我哪有只想離婚,而且如果不是你總吓我,我才不會提離婚。”

“那以後還提嗎?”

沈栖遞給他一顆剝了殼的開心果,笑意盈盈道:“看你表現。”

梁喑丢下菜刀,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栖,“我沒聽清,來,再說一遍。”

沈栖往嘴裏塞了顆開心果,指指竈臺說:“快點,我餓了。”

梁喑起鍋燒油,邊慢條斯理的補了句,“敢提離婚,腿給你打折。”

沈栖低着頭給林延回消息,沒告訴他自己短暫失聰的事,只說傷口恢複得很好已經回家了。

林延:我方便去看看你不?

沈栖擡頭看了眼正在做菜的梁喑,說:去工作室吧,我也想去看看我師父。

林延:行。

門鈴忽然響了,沈栖跳下椅子說:“我去開門。”

一開門,應承就一個擁抱撲過去,這段時間梁喑不許任何人去探視,可把他急壞了。

“小師父你總算出院了,你不知道我多擔心你,我知道你被人綁了之後那是吃不下飯睡不着覺,活生生瘦了三斤,你看看,我這腹肌都松了。”

沈栖面對他是實在感動不起來,眉角不自覺抽了抽,艱難擠出一句,“謝謝你,希望你今天能睡個好覺。”

應承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淚,熟門熟路地換了拖鞋進門,嗷嗷着叫梁喑。

陳亦洲微勾笑意,遞出手上的盒子,說:“打擾了小嫂子,一點心意,祝你早日康複。”

他身上有種深沉若海的內斂氣質,八面玲珑深藏不露,和梁喑的強勢霸道不同,沈栖每次和他說話都覺得這人長了五百個心眼子。

他還記得上次在船上被他三言兩語擺了一道,但那些話又不算無中生有,只能說是對象不同理解不同,讓人吃了虧還找不到理由去責難他。

沈栖忍不住想,什麽樣的人才能對付得了他。

陳亦洲幾乎立刻就看出他在想什麽,但沒點破,只是說:“不請我進去,禮物總要收吧。”

“您請進。”沈栖連忙接過禮物,有些心虛的在心裏譴責自己。

陳亦洲也算他的救命恩人,他不該這麽想。

客廳裏擺着沈栖雕刻皮影的工具和雕了一半的牛皮,應承正低頭擺弄,陳亦洲也饒有興味地低頭去看。

沈栖進廚房幫梁喑端菜,探過頭小聲問他:“亦洲哥哥結婚了嗎?”

梁喑側過頭看他,往他嘴裏塞了顆紅潤的草莓,說:“問這個做什麽?”

沈栖在草莓尖上咬了一口,說:“好奇。”

“沒呢,他身份敏感,有些事兒……”梁喑把剩下半顆草莓送進嘴裏,勾住沈栖的腰往自己一帶,低下頭、

開放式的廚房,只要一偏頭就能看到所有景象。

沈栖駭然撐住他的胸口,緊張地往外看,“唔……他們……還……”

梁喑在随時暴露的危機中,掐着他的腰接了一個旁若無人的草莓味的吻,說:“何阿姨買的草莓味道不錯,比想象中要甜,不過時間太短,晚上讓我仔細嘗嘗?”

沈栖瞪他一眼,小聲說:“流氓。”

梁喑順手抹掉他唇上的水澤,輕聲說:“別在陳亦洲面前好奇這個。”

“為什麽?”

梁喑說:“他以前有過一段,那人是他下屬,也就比你大了三歲。因為他身份特殊,這關系一旦爆出來他的仕途名聲都會毀于一旦,還會牽連他的父親甚至家族,權衡之下,他選擇結束了那段感情。”

沈栖回過頭看客廳裏笑意溫和的陳亦洲,完全想象不出他是那麽狠的人。

梁喑擡手拍拍他腦袋,笑說:“有些事不是感情能決定的,也有一些東西是需要感情去讓路的,陳亦洲會那麽選,有他自己的理由。”

不是每個人都有為了感情孤注一擲的勇氣和魄力,梁喑自己能做到豁出一切去愛沈栖,哪怕把命交出去也毫不遲疑,但有時候親手放棄自己愛的人,比堅持下去更難。

沈栖點點頭,“我明白。”

“明白就好,還有。”梁喑笑着捏住他下巴擡起來親了親,“下次把哥哥去掉,我不愛聽。”

沈栖愣了幾秒,盯着他看了一會,先回頭看了一眼客廳,然後微微擡腳攀着他的肩膀,湊近他耳邊輕聲問:“真的不愛聽嗎?哥哥。”

這聲哥哥低得只剩氣聲,吹在耳裏像極了喘息。

梁喑手上一緊,側過頭咬住他的耳朵用同樣低的聲音說:“愛聽,晚上叫。”

沈栖撩人不成反被将了一軍,當場熄火了。

梁喑的廚藝比想象中更好,應承跟餓了三年一樣,每道菜都嘗了一遍又一遍。

陳亦洲倒是矜持斯文,含着笑跟沈栖聊了會皮影戲。

應承一邊剝蝦,一邊說:“快過年了,你們有什麽打算?”

梁喑眼皮一掀,“告訴你幹什麽?”

應承吃得差不多了,端起茶杯咂摸兩口,說:“我有個朋友買了個小島,能潛水還能沖浪,一起去玩兒?小師父你想學沖浪嗎?梁喑會,讓他教你。”

梁喑側頭看沈栖,“想去嗎?”

沈栖沒玩過這些,但又想看梁喑玩起來是什麽樣,便說:“想。”

沈栖剛出院,兩人沒有打擾太久,吃完飯便離開了。

梁喑收拾碗筷進了廚房,沈栖手機響了一聲,他接起來:“大哥?”

沈正陽深吸了口氣,話在舌尖滾了幾滾,說:“你出院了嗎,最近幾天我想去醫院看你,但……”

沈栖回頭看了眼廚房裏的背影,語氣淡淡道:“大哥你有話直說吧。”

沈正陽沉默了好一會,他一直覺得自己算有魄力有能力的人,就算不靠着沈家,僅憑自己的雙手也能打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可面對梁喑時,他卻發覺自己的成就根本不值一提,他甚至沒有那個勇氣去求沈栖吹一吹梁喑的枕邊風。

“沒什麽,只是想問你身體怎麽樣了,這些年……”沈正陽長長嘆了口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是我們對不起你。”

沈栖指尖一頓,微微蹙眉道:“梁先生為難你們了?”

沈正陽愕然,随即蹙起眉來:“你知道了?”

沈栖不知道,他只是了解梁喑更了解沈正陽。

他這個大哥功利自傲,絕不會在他面前低頭,會這麽低聲下氣的和他道歉一定是有了困難。

沈栖不知道梁喑如何為難沈家,也不想知道。

“他不會無緣無故針對誰,如果你對他的行事做派有異議,那你去找他。”

沈正陽本來不打算求他,但聽他這麽說還是咬緊了牙關,低聲說:“你就眼睜睜看着自己家人去死嗎?”

沈栖很輕地笑了下,“大哥,我不是什麽以德報怨的人,我欠沈家的早已經還清了,我替你結婚拿到注資是眼睜睜看着你們去死嗎?我不能管你們一輩子,而且,七年前我被綁架的時候,你們不也是眼睜睜的要我去死嗎?”

沈正陽被他嗆得啞口無言,将電話挂了。

沈栖手上一松,梁喑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廚房出來了,拿過手機正好看到挂掉電話的一瞬間,“他找你做什麽?”

沈栖想了想,擡手勾住梁喑的脖子笑意盈盈道:“嗯,也許是吹枕邊風。”

“想吹嗎?”梁喑攬着他的腰,斜靠在餐桌上。

“有用嗎?”沈栖問他。

“有。”梁喑從碟子裏拿出一顆草莓放在他唇上,喂他吃了,才又說:“你無論吹什麽都有用,我對你沒有原則。”

沈栖認認真真想了一會,在梁喑無奈又縱容的表情裏湊過去親了他一下,說:“那我今晚要在工作室睡也可以嗎?”

“這個不行。”梁喑托住他的屁股抱起來,說:“這條不屬于原則範疇。”

“那這屬于什麽?”

“這是家規,晚上九點半之前必須回家。”梁喑把人放在餐桌上,拿起一顆草莓從他嘴唇上一路流連下去,點在喉結上,慢條斯理說:“過了門禁時間還不回家,家法伺候。”

沈栖脖子上一涼,下意識動了動喉嚨,老宅家法他是知道的,但梁喑應該不會選擇那個暴力方式。

他直覺這個家法不會是什麽好東西,壓下好奇,顧左右而言他說:“什麽時候有的家規啊?”

“剛剛。”

沈栖沒想到他能承認得這麽理直氣壯,頓時噎了下。

“你想試試是什麽嗎?”

沈栖閃躲着他熱切的視線故作不懂:“我都成年了還有門禁,我們學校的門禁都要十點半,你定那麽早要幹什麽啊?”

梁喑低下頭,代替草莓含住他的喉結,輕聲說:“你。”

喉結被人咬住的感覺危險又暧昧,沈栖坐在餐桌上,無力地推着他的肩膀輕聲說:“我要工作室一趟,你輕點……”

梁喑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問他:“晚上回哪兒住?”

沈栖輕喘了口氣,說:“回、回家。”

“乖孩子。”

梁喑把草莓塞回沈栖口中,看他腮幫子一動一動,這才真正有了安心的感覺。

他擡起手,放在沈栖的耳朵上揉了揉,“沈栖。”

沈栖擡起頭,被他溫柔的視線看得有點兒心跳加速,“幹、幹什麽?”

“你喜歡我嗎?”

沈栖想說這不是廢話嗎,不喜歡幹嘛要讓他這麽欺負,但看着他的眼神卻忽然明白了,梁喑知道事實,但不代表他不需要親口肯定與告白。

沈栖伸直雙臂勾住他的肩膀,認認真真說:“喜歡,我喜歡你,梁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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