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與其說是區長馴服了果蛉,不如說是這頭果蛉在伊爾區白吃白喝,等着上貢。桑喆其實并不能随意驅使這頭果蛉,只能等把它喂飽,讓它心情好的時候才會帶着他轉一圈。但這也足夠威風了,畢竟其他人甚至連桑喆的孩子們連碰都碰不得它呢。
果蛉養在桑喆所居住的最中心也最巨大的鋼樹的基層,平常只喜歡宅在樹屋裏吃東西,偶爾會在天氣好的時候出來散散步,那時候都會有專人通知全區,進行清場。
果蛉散步搞得跟皇帝出巡一樣。
“你還沒有資格去見聖果蛉。”桑喆聽到林觀遠提到果蛉就像受到了冒犯,比看他自己兒子被人削了還要生氣。
“您不是要我證明自己是獵人嗎?萬一我的異化能力正好和您的聖果蛉有點關系呢?”林觀遠向前走了幾步,“依我看,這頭聖果蛉沒幾個人能接觸到吧,平常怕不是您和非戰力親力親為地飼養……哦,不好意思,供養它。它脾氣應該也說不上好,但它說不定對我一見如故呢?”
桑喆沒有聽懂林觀遠的意思,但林觀遠的那種自信倒是讓他有點驚疑不定,他的這種自信甚至蓋過了他本身的俊美,讓他顯得光彩熠熠。對比下來,霍林腳步虛浮,眼下青黑又身材浮腫,完全一副被放到非居住區立馬就會沒命的模樣。
他恨鐵不成鋼地讓人把霍林拉過來,恨恨地說,“混蛋,你又給我闖禍!”
但他也不相信他的聖果蛉能對林觀遠一見如故,今天負責喂它的是一個他豢養的小男孩,其實已經挺熟了,結果還是被颚齒給夾斷了一條胳膊。他又不願意把珍貴的止血藥給非戰力用,結果這個小孩就流血過多死了,白費了他養了那麽久。
他上下打量了林觀遠,這個倒比死了的那個更有味道。要是他被果蛉攻擊了,他倒是願意多用些止血藥,留他一條命。
桑喆突然笑了笑,唇邊黑中透綠的胡子也跟着抖了抖,“好,既然你說了大話,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吧。”
桑喆和他身邊的狗腿獵人帶路,林觀遠跟着,其他獵人也跟着觀望,有站在霍林那邊的,也有站在林觀遠這邊的。
桑喆來到自己的鋼樹前,擡頭向兩個獵人示意,那兩人連忙去開門。
桑喆轉頭看林觀遠,“敢不敢進去?”
即使是獵人,有很多也依然懼怕這種大型蟲。這是人類對蟲類的天生懼怕感。
林觀遠微微一笑,“我等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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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們用一副“你誰啊?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看林觀遠,誰不知道聖果蛉大人平常不愛出門,你是不是故意耍無賴啊。
但還沒等桑喆說什麽,那兩個開門的獵人立刻就跑了出來,有些緊張地小聲喊着:“區長,聖果蛉好像有些焦躁。”
“焦躁?不對啊,今天不是剛咬掉一根胳膊嗎?按道理應該安穩下來了才對。”桑喆皺起眉。
林觀遠聽到他的話猛地轉頭看向他。咬掉胳膊?咬掉誰的胳膊?
有的獵人覺得情況不妙已經轉頭悄悄走了,其他想看熱鬧的獵人也都悄悄在往後退,只有林觀遠一動未動。
“堀喫堀喫”的聲音不斷靠近,也不斷增強,地面的泥土和草葉都随着一陣風而顫動,從第一層的樹屋裏,冒出來一個猙獰的頭顱。
那顆綠褐色的頭顱上嚼吸口器不斷蠕動着,讓人覺得可怖又惡心,它的身形逐漸從樹屋門口顯露出來,龐大而又精巧。果蛉一被太陽光照到就有點暈頭轉向的,但它的目标很明确。
就是林觀遠。
它拖着自己細長的綠色身體快速爬到林觀遠的身邊,有些焦躁地在林觀遠身旁來回挪動,網狀的綠色翅膀一開始是折疊起來的,這時已經慢慢鋪開,在陽光的照耀下晶瑩剔透,粼粼泛光,空氣中的塵埃能夠靠近卻無法吸附在翅膀上,只能圍着翅膀旋轉,宛若一副藝術作品展現在林觀遠的眼前。
他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果蛉比獨角仙還是好看一些的。
大家都震驚地看着圍着林觀遠轉圈圈的果蛉,看起來确實有些焦躁,但完全不像是要傷害林觀遠的模樣。
桑喆瞪大雙眼,不知道為什麽,他一時不敢讓果蛉來找他。他确信果蛉肯定是認得他的,但是他擔心果蛉此時可能壓根就沒看到他。
有獵人開始反應過來,“你說這果蛉翅膀呼扇呼扇的,腳步一跳一跳的,怎麽跟他媽求偶似的?”
霍林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怎麽他看上的人連果蛉都看上了?果蛉的審美跟人都一樣了?到底是蟲變成了人?還是人變成了蟲?他本就不怎麽靈光的大腦不合時宜地燒了起來。
林觀遠努力讓自己腦海中的那團光源散發着平穩的微光,然後用手撫上了果蛉的翅膀。和之前的那些昆蟲一樣,果蛉立馬就安穩了很多,甚至打算趴在林觀遠面前啃葉片。
桑喆忍不了了,“你……這是怎麽回事?莫非你之前未經我的許可去喂過它?”
林觀遠搖頭,“沒有啊,我說了,這就是我的異能。”其實他的異能并不能像莫爾加一樣對昆蟲進行控制和威懾,但是昆蟲在他身邊會變得親人而平和。
但他沒有具體說自己的異能還什麽,讓他們猜去吧。他們是慣會自我腦補和誇大的。
果然,獵人們紛紛議論起來,“他這異能是能控制昆蟲吧!真有這麽厲害的異能嗎?”
“從來沒聽說過啊。但是這不咱們也親眼看見了嘛。”
“哇,那他這異能豈不是最厲害了?”
這些話語刺到了桑喆的心,他擔心落了面子,不肯自己過去,就喊過來霍林,“霍林,你也喂過聖果蛉,你去看看。”
霍林只得慢慢移過去,并試圖像林觀遠一樣用一只手去摸果蛉的翅膀,沒想到那果蛉一振翅就把他給扇到一邊去了,還滾了一圈。
“哇。”随着霍林的出醜,這些人群就更不淡定了。
桑喆卻冷靜了下來,要是這銀發少年真的這麽厲害,那就确實不能尋常對待了,要麽收歸己用,讓他成為一個自己的大助力,要麽就得除掉,不然會影響自己的威信。
他笑了起來,看起來頗為和藹地看着林觀遠,但因其本身常年表情倨傲,臉生橫肉,所以這種和藹看起來也充滿虛情假意,“看來你确實有點能力嘛。你對任何昆蟲都能控制嗎?”
“到現在您也不見得所有昆蟲都見過,要說‘任何昆蟲’口氣有點大了。”林觀遠笑着說。
其他獵人:這個人說話就是單純地不讨喜吧,他明明可以只說後半句,但非得加上前半句。
桑喆又指指自己的三兒子霍林,“你剛才說霍林欺淩你?但我看你身上也沒什麽傷啊?而且再怎麽說,也要找糾議員或我來解決矛盾,你私自砍掉他的異化足不合适吧。”
“哈,”林觀遠指指那幫人,“他們這些人堵着等着抓我,我哪裏來的機會去找你。再說我們不是可以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嗎?我就是這麽做的。”
有獵人不滿意地跳出來,“你胡說,我們還沒對你怎麽樣呢,你就砍過來了。”
林觀遠對這些人的邏輯真是無話可說,明顯的危險已在眼前,還必須要等自己真的受了傷害才能尋求幫助,起身反抗嗎?
他轉過身讓他們看自己的後背,“怎麽沒有傷害?他把我的翅膀扯斷了,我隐形的翅膀。”
“什麽?!”
“你們看不到我的異化,但我的異能也展現在你們面前了。所以我有異化,而且我的異化都是看不到的,我隐形的翅膀被他扯壞了,所以我砍了他一對小細足不過分啊。”林觀遠義正辭嚴。
“你這也太……”不要臉三個字還沒說出口,林觀遠又指着那獵人腳下說,“你還踩着我隐形的觸手呢我告訴你,可要小心了。”
那個獵人吓得跟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連忙跳開了,還一連跳了好幾下。
于是林觀遠眼神所到之處仿佛都有他那隐形的觸手,獵人們紛紛逃開。只剩那只果蛉一臉疑惑地望着林觀遠,按道理昆蟲是沒有表情的,甚至應該是沒有感情的,但桑喆不知怎麽回事就覺得自己在它那綠網一樣的複眼和黑豆一樣的單眼中看到了喜歡和依賴。
他握緊了自己拳頭,活了四十多年,從第一代變異經歷過來,什麽樣奇特的事情沒有見過,人類的變異一直處在進行時,他不需要因為這個就慌了心神。
雖然知道林觀遠是在無理取鬧,但他還是呵呵笑了兩聲,喊過來一瘸一拐的霍林,“既然這樣,那就是霍林的問題了,不過你已經懲罰過他,那就結束這場誤會吧。你的異化很特別,完全可以達到高階獵人的程度。要不要搬到區中心來?”
林觀遠像沒有聽到他最後說的話,而是一指其他獵人,“那他們呢?我只是懲罰了霍林一個而已。”
那些獵人一個個面如土色,現在也不敢跟剛才一樣反駁了。
“他們……懲罰鞭笞吧。”桑喆随意說了句,要交給糾議員。
林觀遠搖頭,“明确時間和地點,我要看着。大家都要看着。”
桑喆有點不耐煩了,但看着林觀遠一副置氣的模樣,想到這小孩也不過十幾歲,心裏有氣就非要發出來吧。而且那個氣呼呼的模樣也很好看,一雙眼睛瞪人都瞪得奪人心魄。他覺得自己小腹湧上一股熱流,便暗自遺憾林觀遠不是個非戰力。
他要去解決自己的生理問題,便徑自往樹屋走去。“行,等定下來時間和地點就通知你。”他轉頭看着果蛉,“你既然能控制它,就把它再送回樹屋去吧。”
林觀遠看着果蛉,桑喆估計是害怕自己弄不進去它吧。
說實話,他也不知道怎麽讓果蛉進去,他沒有辦法和昆蟲實現交流。雖然他用自己的意識覆蓋在了那團光源上,告訴他回樹屋,回樹屋,快回你的樹屋呀,但果蛉還是喜滋滋地在他身邊吃草。
他只能在衆人的注視下,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來掩飾自己的尴尬,自己先走到養着果蛉的樹屋裏,等果蛉跟着進去後,再立馬閃身出來關上門,同時控制自己的光源變到最小。
雖然依然能聽到果蛉焦躁的“堀喫堀喫”聲,但好在沒多久便停了。
如果是莫爾加在估計會嘲笑他,但其他人又不明白他在做什麽,說不定還覺得他這一驚一乍地很厲害呢,于是林觀遠整了整自己已經瀕臨破碎的花瓣衣服,在或憤恨或疑惑或羨慕或仰慕的眼神中離開了。
天色已暗,黑暗的居住區也比晴天更危險,大家看完了熱鬧都匆匆趕回自己的樹屋,林觀遠先去看了看和自己同住在安佳樹上的那個男孩。
他的門一推就開,蜂蛹已經吃得一點不剩,他還在樹屋裏躺着,聽到林觀遠的聲音,他掙紮着睜開眼睛,模模糊糊中看到了林觀遠,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色彩,然後幹裂的嘴巴微微張開,“黎澤。”
林觀遠看着皮包骨頭的他皺起了眉,他用螳螂臂劃破樹屋排洩口上方的軟皮,那裏有樹的導管,會有水流下來。鋼樹每日的流動水量很大,而且無毒,喝一些是沒有問題的。而且水流一會兒就會有一堆凝膠狀物體産生,防止持續流下去,因而不用擔心鋼樹持續流水而幹枯。
用木盆接了些水,林觀遠把男孩的頭擡起來,對着他灌了一些。
這時男孩才更清醒了過來,他抓住林觀遠的手,“黎澤?你是當獵人了嗎?”
“嗯。”林觀遠點頭,他記憶中沒有這個男孩的名字,不知道該叫他什麽。
“哦,這麽突然?”男孩怔怔地說,停了一會兒才說,“太好了。你不用受欺負了。”
林觀遠沉默了一會兒,“你也不會受欺負的。”
男孩看着他笑了笑,不知道是相信還是沒相信。
林觀遠把自己樹屋內剩的小點小米煮了粥,帶給了他。大概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東西,他喝一口愣了愣就停不下來了,也不管熱不熱,直接把木盆都舔了幹淨。
他問林觀遠,“還有嗎?太好吃了,我從來沒有吃過這種東西。我覺得身體裏好舒服。”
林觀遠搖頭,“沒有了。”
“哦。”男孩失落地低下頭,然後又擡起頭,“謝謝你黎澤,我現在好多了。”
男孩穿的衣服破破爛爛,除了皮包骨頭以外,他身上還有各種各樣的傷痕,雖然都已經成疤或結痂了,看起來不是新近弄的,但也能看出他以前過得怎麽樣。
這只是他一個。
那其他人呢?
那個桑喆口中被“咬斷了手”的人呢?
他默默按住了自己的腿,腦中好像有一個聲音提醒他,“和你有什麽關系?你管好自己不就完了?這個世界原本就難以生存。”
可還有一個聲音也在喊叫,“你這麽多年的日子不也是被踐踏着過來的嗎?那個時候反抗得艱難,現在有了機會,為什麽不改變?”
林觀遠長吸一口氣,扶着男孩躺在床上,“你先休息吧。”
回到樹屋,林觀遠有些疲憊地坐了下來。果然人接觸地多了就會開始累,在雨季的寂靜中,天地間只有他一人的感覺太過難得。
但想要在這裏生存下去,人卻是他不得不依靠的信息源。
他把腦子放空,然後開始在腦中建立表格,整理信息。
這個世界适合人類居住的是森林,但由于陸地面積大量減少,适宜人居的森林也并不多。可能還存在大片的火山陸地和冰雪凍地,但目前這裏居住的人類也并沒有見過。世界上最大範圍的依然是海洋,同時也是最危險的地區。
伊爾區和霍頓斯一區、霍頓斯二區以及元氏區都相接,但每個區之間都會隔着一大片非居住區,平常區與區之間不會有過多交集,也都遵守着和平協定,畢竟再戰争人類就真該沒了。況且外部矛盾過于尖銳,人類內部的矛盾還得等穩定下來後再進行吧。
但霍頓斯區是怎麽吞并并且為什麽吞并原來的格蘭區也就是現在的霍頓斯二區還未可知,似乎突然之間格蘭區就變成了霍頓斯二區。而霍頓斯二區比霍頓斯一區更靠近元氏區和海邊沙漠。霍頓斯的區長莫爾加大家都語焉不詳,各種傳言皆有,但,他很厲害是各方都承認的。
戰力和非戰力制度是每個區皆有的,伊爾區他已經見識到了一部分,腐敗到了骨子裏,非戰力地位極差,還比不上昆蟲。但不知霍頓斯區和元氏區如何。
伊爾區沒有一套完整的制度,基本上是區長一言堂,但戰力的地位很高,只要你是戰力,生活下去就會比較容易。那麽莉莉絲是怎麽死的呢?露爾他們說對外公開的是莉莉絲不慎失足掉入了霸王花中,真的是這樣嗎?
因為獵人不能被随意處死,所以如果有礙眼的獵人,上位者估計會采取暗殺的方式來處理,殺掉扔進霸王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桑喆身強體壯,眼神中帶着嗜血的味道,一看就是一個心狠手辣的狠角色,他不是特別好對付。但他也絕對不是一個合适的領導者。伊爾區在他的治下只會越來越喪失人性。
林觀遠沒有忘記自己的健身任務,他一邊健身一邊思考,同時又不得不好奇莫爾加是怎麽做的。這個人看起來也就二十來歲,和前世的他大概年齡相當,他又是怎麽當區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