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世(二)

前世(二)

在認識葉修之前,黃少天一直是和喻文州一起出城除魔。後來葉修留在黃少天身邊,喻文州才慢慢地淡離黃少天,留在了家裏。每日清晨在出城的路上,黃少天偶爾會聽到一些關于喻家的消息。

最近,黃少天聽到的最多便是——

喻文州,要成親了。

一身女裝的黃少天金發似陽,燦爛耀眼。加上清秀容貌,也是城中無數男子鐘情的對象。曾有人猜測黃少天會不會嫁給喻文州,但如今看來,只當飯餘一笑罷了。

喻文州父母看中的是一戶大家閨秀,而且祖上也是出名的咒術師,如兩家結合,必能留下更好的血脈傳承。沖着這一點,黃少天就比不上人家。

更別說,喻父喻母是知道黃少天真身的,怎會同意一個男子嫁入喻家?

若就此斷了血脈,他們可就成了喻家的罪人。

黃少天不知道喻文州知不知道他其實是男子,有時想問,卻莫名被轉移話頭。次數多了,黃少天也大概猜到喻文州的心思,便将幼時的胡鬧當作遺忘,不再提起此類話題。

只不過也會有不甘心的時候,總想問問喻文州到底是如何想的,幼時可對他有過一絲喜歡?

……因此,有一次出城除魔未歸,在森林裏過了一晚,黃少天曾問過一次。

「文州,我幼時對你曾有愛慕之情,如果可以的話……你有沒有想過娶我?」

火堆之旁,黃少天認真地注視着喻文州。因常年在黑暗之中修習咒術,喻文州比黃少天要白得多,火光更是将喻文州白皙的肌膚映得光亮照人。

喻家男子本就生來俊秀,黃少天眼裏的喻文州,便一直是如此,又白又俊,身形纖瘦,又不失男子之陽剛,淡然微笑間,都是指揮若定的自信。

「想過。」

喻文州露出一個微笑,是他常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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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這麽一句回答,都說不清是真情還是假意了。

但黃少天卻已經很滿足了。

而後他就天馬行空地将話題扯開,笑問喻文州,是不是因為本劍聖很可愛?

喻文州也在火光之中看着黃少天熠熠灼眼的金發與容顏,慢聲回應。

——少天自然可愛。

——除了可愛,而且很帥很厲害!

——女孩子家不用這麽帥。

——文州你這是在歧視女子?!

——不敢。不過厲害的女孩子都很辛苦,我只是不想你辛苦罷了。

溫柔的一句話,卻刺得黃少天的心髒一疼。

他一下子沉默了,靜靜地看着閃動的火苗,沒有說話。

黃少天和喻文州相識這麽多年,兩人一起長大。

小時候,他就總是在想,他是喻文州的劍,是用來為喻文州掃除一切障礙、是來守護喻文州的。所以他不敢懈怠,一直都很拼命。

偶爾也會有,覺得很辛苦,很累的時候。

只不過,他從來沒聽到喻文州對他說過一絲安慰之語。

……因為,喻文州比他更冷靜。

甚至,冷靜到冷酷。

但是,此時此刻,下一秒,喻文州卻對黃少天溫柔一笑,繼續道:「少天,覺得累的時候,就休息一下,不要勉強。」

就在那一瞬間,黃少天覺得他在心裏好不容易構築起來的高牆——

頃刻便崩塌了。

眼眶裏驀地湧出一股酸意,黃少天呆呆地看了喻文州很久,直到塵土裏淌入一滴苦澀的液體,他才哈哈一笑,擡頭看向夜空。

「我有什麽好累的。你看,別人都不敢出城過夜呢,我們現在,還可以看到這麽……」

喻文州聽着黃少天逐漸哽咽的聲音,靜靜地笑着,也仰頭望向夜空。

——這麽漂亮的星空呢。

——少天,你知道嗎,聽說星術師們給星星分了星等。

——星等?那是什麽東西?

——星等用來衡量星星的明暗程度。星等值越小,星星就越亮;星等的數值越大,它的光就越暗。

——這倒是個神奇的說法。

兩人說着說着話,黃少天悄悄地坐得離喻文州越來越近,不知不覺中,連肩膀都靠在了一起。

——那我們現在目之所及可看到的星星,是幾等?

——人的肉眼能看到的最暗的星,叫六等星。

——六等星?

黃少天指着夜空,笑問:「這漫天星辰都只是微光閃爍,暗得很,它們就都是六等星了?」

喻文州轉頭,鼻間傳來黃少天身上的氣息,夜風徐徐,清香怡人。他看着黃少天的側臉,輕聲回道:「基本上都是,它們的确只是最暗的星。」

星星們一閃一閃,滿天都是。黃少天的眼睛都快看不過來了,只覺那些細碎光芒如同雨落一般,将夜色點綴得更美。

「可就是它們,組成了這麽美麗的夜空。」黃少天感嘆,「六等星才是最有趣的存在吧。」

喻文州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但黃少天沒看到,他早就習慣了喻文州總是突然沉默扮演深沉,便也沒有在意。

這一晚,黃少天後來記得最清楚。

因為他和喻文州說了很多很多話,多到他自己都記不清了。也記得他和喻文州緊緊地靠在一起,兩個人交纏的體溫幾乎要燙傷他的心口。

之後的之後,便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喻文州漸漸與他疏離,只不過老天公平,給了他葉修。

如此而已。

×××

喻文州和那戶人家的姑娘在喻家見面時,黃少天正好也在。他是來找喻文州拿藥劑的,施于魔物所在之處的咒術對人體有很大的傷害,若不事先服用咒術師制作的藥劑,便會同樣也中詛咒。

葉修陪着黃少天一起,三個人在房間裏聊了一會兒,便有下人來禀報說,盧家小姐來了。

「盧小姐?」黃少天好奇,問:「她便是你未來的妻子?」

喻文州微微笑着,道:「是。」

說完,他就對那個下人說:「盧姑娘想必害羞,不會單獨見我,就讓她先與我父母親聊聊吧。你把瀚文叫來,我有位師父要介紹給他。」

下人應了一聲是,便退下了。

黃少天說:「瀚文?這又是誰?」

葉修看了喻文州一眼,道:「難道,是那位盧小姐的兄弟?」

「是。」喻文州點點頭,笑道:「瀚文全名叫盧瀚文,是盧小姐的親生弟弟。雖然盧家祖上有咒術師血脈,但瀚文卻極有劍術天賦,我見過他練劍,十分不錯。」

「嘿……」黃少天撇撇嘴,說道:「這還沒嫁進門,就要認你的青梅竹馬當師父了,文州還真是偏心啊。」

葉修瞧了滿臉不爽的黃少天一眼,揉揉他金色的長發,笑道:「有個徒弟供你蹂躏,那還不好?」

「……哦?」黃少天看了喻文州一眼,又看看葉修,一臉壞笑,「好好好,那我就欺負欺負盧小姐的弟弟吧!」

本來只是兩人開個玩笑,不想喻文州卻皺着眉,嚴厲道:「少天,你不可因為盧小姐而欺負瀚文。」

突然轉變的态度讓黃少天和葉修都是一愣。

看着喻文州冷若冰霜的表情,黃少天一下子覺得自己簡直不該留在此處——在喻文州眼裏,黃少天只是個可以随意喝止的人嗎?

——此身,該于何處安放?

垂在身側的雙手不由得顫抖起來,黃少天心裏覺得好氣,瞪着喻文州,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喻文州說的話實在太容易讓人誤會,難道他黃少天就是那種會因為吃醋而不知禮數的人嗎!?

葉修面無表情地看了喻文州一眼,然後牽住了黃少天的手。

——那一絲顫抖,因為葉修的安撫而平靜下來。

葉修道:「我看這徒弟還是不必收了,少天就随我回去吧。」

黃少天看着沉默的喻文州,想說話,卻不知該說什麽。就在此時,一個溫柔的女聲突然插了進來:「文州。」

三個人之間的尴尬氣氛,瞬間随着一位長相柔美的女子踏進腳步而消散殆盡。

随後,另一個活潑的少年身影也跟着進入房內,「文州哥哥,你想我姐沒?」

葉修和黃少天轉頭看去,少女的美麗,與少年的可愛,着實奪人眼球。

喻文州一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迎上去溫柔道:「不是說了,讓你和父親母親多聊聊嗎?」

女子低頭嬌羞道:「我實在想你,便忍不住先來見你了。」

盧瀚文進來第一眼就被黃少天吸引住了——那一頭燦爛的金發,可是藍雨城的标志。

「文州哥哥!這就是少天姐姐嗎!?」活潑的少年幾步跑到黃少天眼前,帶着滿面笑容。

第一次跟小孩兒相處,黃少天也有些驚慌。

擡頭看向喻文州,卻發現他正對着那女子滿眼寵溺,笑容似月。

「她就是我的青梅竹馬,名為黃少天。」喻文州向女子介紹着,說完黃少天便說了葉修。

盧瀚文好奇地看着黃少天腰間的劍,時不時還用手指戳戳,甜聲問:「這是冰雨劍嗎?哇,好厲害,我也好想用用看诶。」

一時間,喻文州的房間裏人聲不絕,熱鬧得很。但葉修看着呆愣的黃少天,卻知道他心底,早已冰涼一片。

手掌不覺更加握緊黃少天的手,他便向喻文州笑道:「今日既然有客,就不便打擾,我和少天先回去了。」

喻文州依然微笑着,朝葉修點了點頭,還說道:「瀚文,我正想讓少天做你師父,你求求他,看他答不答應。」

少年立時歡呼起來,跟在黃少天身邊,喜道:「好啊,藍雨城的劍聖做我的師父!」

兩人說話,好似一唱一和,卻根本都沒詢問一句黃少天的意見。

葉修皺起眉,饒是他看過不少人間百态,眼下這情況也讓他心裏生出一絲怒意來。

沒有再說話,他牽着呆呆的黃少天走出房間。盧瀚文絲毫沒有看出三人之間的微妙氣氛,一心想着認黃少天做師父,便跟在兩人身後。

一個毫不知情的少年到底是無辜的,葉修和黃少天都不會遷怒。

但出門之後,還隐約聽到房內有女子說話聲——

「這位黃姑娘,好生漂亮啊。文州同她一起長大,不喜歡她嗎?」

黃少天聽到這個,腳步一瞬間停住。下一刻,他便親耳聽到喻文州笑道:「若是喜歡,又怎麽會與你認識?」

房內有一剎那的寂寞無聲,大概是女孩子家的害羞了吧。

門外的黃少天複又邁開步子,冰涼的液體卻毫無預兆地從眼角滑落了下來。

葉修轉頭,用手捂住黃少天的耳朵。

「有些話,還是不聽為好,聽了也不必放入心裏。」

黃少天松開葉修的手,快步走向前,他笑道:「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這不是正好嗎?老葉,你別擔心,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呢,這等小事,哪值得我放入心裏。」

兩人說話間,像是打着啞謎一般。什麽都不懂的盧瀚文看着黃少天快步離去的金色身影,急忙追了上去。

幹淨的地上遺落的水痕,很快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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