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隔離審訊
隔離審訊
圖書館二樓西側,歷史自習區。
“我們只有三個人沒受傷?”一個頭發挑染的男生看着其他四人,他視線掠過陳天昊,定格在他身邊的許渺手上。他本來想直接說些什麽,但看人高馬大的陳天昊陰沉個臉,話到嘴邊又改了口。
“要不……受傷的人就主動站出來?這樣對大家都好。”
許渺沒想藏着掖着。
她單手抓着自己的手腕,右手手背上,有一塊被砸出來的青紫淤血,非常顯眼。
“我去工具間。”許渺吸吸鼻子,眼底還殘存着之前精神崩潰的紅痕,嘴唇幹燥起了皮。
與她同組的學生們不由地愣住,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許渺的臉上。
她的表情分明是那樣哀傷脆弱,可挺直的脊背和滿不在乎的态度又讓她看起來像是一座斷臂的雕像,破碎與堅硬集于一身,并不違和。
“看我做什麽?”許渺微微側頭,她向公共衛生間旁邊的清潔工具間走去,嗓音微沉低啞,“放心,我不會耍什麽心眼,你們到時候把我這扇門鎖上就沒問題了。”
“廣播要求将我們這種趕出學習區,工具間應該符合要求。”
“等……等下……渺渺……我們還有藥劑,不管他們給不給,我都給你搶過來……”陳天昊想跟上去,叫了好幾聲,可許渺并未理會他。
“許渺!”
他沖上前攔住她,對上許渺眼神的那一瞬間,他忽然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心髒麻痹似的停了兩拍。
他恍然覺得一陣夾着桃花清甜的微風吹拂面龐,這一刻的時空仿佛和以前重合起來。
他第一次在教學樓走廊攔住許渺時,紮着高馬尾的女孩眼神冷漠地睨着他,可校園裏的桃花開得很旺,漫無邊際的粉色透過窗戶映在女孩臉上,燦若雲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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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天昊的心砰砰急速跳動着,那時候他怕許渺拒絕他,這一次也是。
他穩了穩呼吸,苦澀又無奈地笑了下。
“我也一起吧,好嗎。”
“你沒有受傷,別搗亂。”許渺不贊同地擰起眉,厲聲阻止她男朋友幹傻事。“回去。”
“許渺。”陳天昊抹了把臉,盡力維持着快要挂不住的笑,嘴角顫抖兩下,澀聲把之前在自習室裏聽過的惡毒的評價都複述了一遍,“陳天昊是許渺的跟屁蟲,是許渺的舔狗,是許渺的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跟班,是許渺踩在腳下甩不掉的口香糖……”
“所有貼在陳天昊身上的标簽都繞不開許渺,這種時候也一樣,我們一起去吧。”
“蠢貨。”許渺腳步停在工具間門前,轉過身,受傷的手伸進口袋,态度冷漠揚起了下巴,“你聽好了,我當初答應跟你談不過是為了氣我爸。”
“後來不需要了,一直懶得做個了斷才拖到現在。沒想到你居然蠢到這種地步,趕着送死嗎?”
“渺渺……”陳天昊徹底維持不住笑了,他嘴角垂下來,眼神定定的,嘴唇嗫嚅兩下,是在反駁許渺,可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不是的……你在騙我,你是為了不讓我……”
“分手吧。”許渺打開工具間,一只腳踏進陰影中,她頓了頓,終究沒有回頭看陳天昊。“戀愛不過是一種束縛。”
“你身上和許渺相關的标簽該撕掉了。”
話音剛落,她用力甩上自己身後的門。
可預料中的關門聲沒有響起,取而代之的,是一聲痛苦的悶哼。
“你!”
許渺迅速回頭,看清門邊的情形,瞳孔猛然一縮。
陳天昊五指用力卡在門框,大力撞擊下,關節被門夾得紅腫破皮,血絲縷縷滲出,凄慘不堪。
“現在……”陳天昊眼神執拗地回望許渺,舉起自己受傷的手指,“我可以進來了嗎?”
歷史自習區域頭頂的廣播滋滋啦啦提醒:
“歷史方向的幸存人數,僅餘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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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方向的審訊室內,五個人或坐或站,皆是一副惴惴不安的表情。
一個自然卷女生坐在沙發上不安地抖着腿:“不是,你們到底誰受傷了,快點自己承認啊,別浪費大家時間!”
“你怎麽不帶上自己?”另一個在腦後紮了小辮子的男生和她嗆聲道。“萬一你是惡人先告狀呢?”
“不是,我自己受沒受傷還不知道嗎?你他媽別血口噴人。”自然卷女生立刻瞪眼指過去。
“激動什麽?你是不是心裏有鬼?”旁邊黑長直的女生眯起眼。
“操,你閉嘴,我看你才像那個鬼!”
“那你說,我們這些人誰最不像?誰他媽都不可信!”紮小辮子的男生怒吼着,唾沫星子飛濺。
坐在最邊緣,一個很久都沒有開過口的戴耳釘男生忽然自暴自棄地大笑了一聲。
“哈,這樣下去肯定逮不到那個鬼,那家夥估計就受了點小傷,能完美隐藏。我們就這樣耗下去,耗到大家都變成怪物!”
“不是還有個清理師嗎?”黑長直女生忽然指着翟寶,“讓他判斷。“
翟寶忽然被點到,不由得一愣,他回望着四雙注視着他的眼睛,眨了兩下。
“你們……相信我?”
“啧。”小辮子男不耐煩地抓抓頭發,“不是相信你,是沒辦法了。”
同一時間,剛才還劍拔弩張的四人沉默了下來。
良久,黑長直女生疲憊地閉了閉眼,說出這麽久以來,大家的心底話。
“我們也是走投無路了……要不是夢阈……把我們捆綁在一起争奪生存資源,又有誰願意變成‘鬼’……”
“威逼也好,利誘也好……他媽的趕快結束這一切吧!”戴耳釘的男生垂頭痛苦地揪住自己的頭發,“我只是想離開這裏,想回家,我有什麽錯啊……”
“憑什麽就我們這麽倒黴。”悲傷的低氣壓在審訊室漫延開來,自然卷的女生也眼眶含淚,“我們只是普通人啊,和清理師可不一樣啊……我真的受不了了。”
“你們……”翟寶眼前的四人都紛紛垂下了自己的頭,他們或環抱自己,或蜷縮在沙發裏,皆是一副極度缺乏安全感,完全不知所措的模樣。
翟寶凝視着他們,垂在身側的雙手慢慢握成了拳,他仰頭深呼吸,卻剛好與懸垂在半空中的鷹雕像對視,他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覺,在一瞬間,他腦中忽然浮現出之前秦予義說的一句話。
就在之前秦予義阻攔顏憶,不讓她給平頭斷尾求生的時候。
你能為你做的決定負責,那就去做。
這句話就像是令人清醒的鐘聲,敲在翟寶的心上。
翟寶看着那四個人,他們之所以會這樣垂頭喪氣,是因為他們無法做出自己的決定。
他們畢竟是遠離夢阈的普通人,巨大的壓力,連續不斷的恐怖,和無法預測的未知,令他們甚至都提不起勇氣對自己負責。
所以他們統一決定讓渡自己的權利,把這種決定自我去向的選擇交給了翟寶,也就是說……
他們在絕境面前,被逼無奈,放棄了自己的自由意志。
既然都是浸泡在寒潭中快要溺斃,不如一齊選擇一根稻草救命。
此刻,翟寶就是這根稻草。
翟寶并不覺得這些人把希望全系在自己身上就是懦弱。
如果人類社會永遠理性,永遠優勝劣汰,那弱者根本不會有機會存活至今。
需要英雄的時候,總得有人變成英雄。
此刻就是這樣的時候。
翟寶站起身,他徹底沉下了心,眼神平靜,做出了一個他不會後悔的決定。
他想保護大家,想要肩負起這份責任,不想辜負這些期盼的眼神。
“我知道,即使有藥劑,但大家還是害怕自己發病。畢竟這是一個信任問題。”
“發病後的感染者是沒有自我意識的,他們處于弱勢地位,就算他們本該擁有藥劑,可藥劑掌握在正常人手中。就像王浩昌說的,感染者能否獲救,本質上還是全憑剩餘人的良心。”
“所以各位只考慮自己,不願意主動承認自己受傷,是人之常情,不用覺得卑鄙,也不用自我厭棄。”
翟寶溫柔地笑了下。
“雖然我成為清理師的動機并沒有那麽崇高……也不知道能不能代表所有清理師……”翟寶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但我現在願意回應你們的期待。”
“你們因為清理師的身份而選擇了我,我也代表清理師這一身份向大家承諾。”
“清理師的天職就是解決夢阈,我們不會放過任何一絲‘雜質’,也不會犧牲任何一個普通人。”
他堅定的聲音清晰地傳進四人耳中。
“所以,受傷的人不是‘鬼’,他只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一個普通人而已。”
漸漸地,四人擡起頭,看着他們面前這個不算強壯,臉蛋白白嫩嫩,還有點嬰兒肥的少年。
對上了他眼中閃爍着的,篤定的決心。
翟寶沖大家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
“關于那個不願透露自己受傷情況的同學……”翟寶脫掉自己身上的外套,撸起袖子,露出胳膊:“我保證會救他,努力為我們争取一支藥劑。”
“你怎麽保證?藥劑數量永遠會比感染者人數少一半。”黑長直女生問道。
翟寶指了指自己胳膊上露出來的皮膚。
“我們不必和其他組争搶,只需要創造獲得藥劑的條件。”
“在他們取得藥劑之前,我會弄傷我自己,這樣我也算感染者了。二分之一的機會,我們有理由确保一支藥劑,到時候你們只需要救這位同學就行,我自願放棄用藥機會。”
“之後就要拜托大家盡力争取了。”
“你……”自然卷女生捂住嘴,眼中閃爍着水光,“你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
小辮子男生的聲音也哽咽了:“靠……怎麽都得犧牲一個嗎……我們……”
翟寶看見大家柔軟下來,不再互相尖銳,不再互相抵觸,也停止了互相攻讦。
他不自覺露出欣慰的笑。
他看向審訊室沒有完全關緊的門,想了想,笑容漸漸變得有些哀傷。
“我們遇難的消息有可能已經被我們的家人知道了。“
“他們或許正在校門口等待大家平安回去。”
翟寶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我正是因為懂得這種心情,才想這麽做的。”
“我們得全力以赴,盡快拿到獎勵,獲得知曉未來的機會,以最快的速度破解夢阈。”
“這樣大家才能得救,才能一起活着出去見家人。”
良久,那個戴耳釘的男生站了起來,他拖着步子走向門口,拉開審訊室的門,沒有看其他人。
他死死抓着門框的手,不住地顫抖起來。
“不用給我藥劑,我不會妨礙你們。”他垂頭,兩側的頭發蓋住他的臉頰,看不清他說這些話時候的表情。
“離開夢阈後,替我向搜救隊報個方位就行。”
見沒人走,戴耳釘的男生猛拍了一下手邊的門:
“愣着幹什麽?不是趕時間嗎!”
“出去後把這裏的門鎖好,快點!”
他們站起身,看着男生獨自立在門邊顯得有些孤獨的身影。
就像一個不慎被流放的無辜異端。
審訊室裏的大家紛紛對視了一下,皆從彼此的眼中看見了辛酸。
他們沉默地離開審訊室,路過戴耳釘的男生時,一聲接着一聲的“謝謝”響起,男生漸漸紅了眼眶。
最後一個離開的是翟寶,他給了戴耳釘的男生一個很結實的擁抱。
“謝謝你。”他附在男生耳邊說,“大家不會辜負你的。”
男生猶豫了一瞬,最終将手搭在翟寶背上,手微微顫抖着。
“文凱……我叫文凱……我不想快死了還沒人知道我的名字。”
他壓抑着自己的恐懼,慢慢攥緊了翟寶的衣服,“快點破解夢阈,我不想變成那樣的怪物……最起碼……不要變得太慘……我怕我出去後……他們看見我變成那樣子會傷心……”
翟寶點頭應了,他叫男生的名字,皺緊眉頭,用力向對方抿出一個笑:
“你已經很勇敢了,文凱,你做得很好。”
“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