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幻空城
幻空城
雖說試刀人和鍛刀人是一對隐居在地下這流水庭院的一對搭檔,但他們沒有一絲相似之處。
鍛刀人大約是長期坐輪椅的緣故,身型更為清瘦病弱,雙腿一直蓋着一層厚重的棉被,手背露出的皮膚上有深淺不一的燙傷,手腕上的皮肉松松垮垮地向下墜着。
從秦予義見到他的第一眼起,鍛刀人就一直是這副眉頭緊皺的嚴肅樣,像是一塊巨大的黑色磐石,無論外界發生什麽變化都巋然不動。
而試刀人肌肉虬結,殺意四散,就像纏繞在磐石上的一條巨蟒,花紋顏色和巨石表面極為相似,宛如伴生之物。
巨蟒聽從磐石的命令,需要發起攻擊之時,便會倏然起身,吐出蛇信,向靠近他們的人發起進攻。
秦予義率先向試刀人劈砍而去,對手稍轉腳步,只側了一點身位,便躲掉了他的攻擊。
一擊劈空,秦予義很快收勁,他目光落在試刀人的腰間,不由得一愣。
對方甚至都沒有拔刀。
霎時間,他立刻改變攻擊方向,反手瞄準對方的下巴,向上迅速一挑。
可不料就在此時,在他擡手的瞬間,他的右手手腕被試刀人穩穩捉住,刀尖離對方還有幾寸的距離,他卻無法再進一步,手腕上不斷傳來極其強悍的禁锢力道。
木刀僵在半空,兩道背反的力施加在同一把刀上,只作練習之用的木刀不住地震顫着。
試刀人依舊沒有拔刀,他只是眯着眼睛,觀察秦予義。
“你完全不會用刀。”試刀人斷言。
說完,秦予義甚至都沒有發現對方是什麽時候松手的。
等他察覺到手腕上的力道松懈之時,一道迅猛的刀風驟然迎面襲來!
秦予義憑着本能對危險的感知,雙臂護住面部,迅速後仰。
可對方揮來的刀風卻忽然掉轉了方向,改為飛踢,一腳踹向秦予義。
他躲閃不及,胸口猛然遭了一記重擊,宛如被橫飛而來的鈍器擊中,瞬間掀翻在地。
秦予義的後背砸在地板上,發出極為恐怖的一聲重響,又因慣性在地板上滑出幾米之遠。
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腦中嗡地一下,視野全部暗了下去,等他恢複視物能力,半跪在地起身後,他擡頭對上了試刀人的視線。
這是由上至下,壓迫感至極的審視。
秦予義半張着口,平複呼吸。此時頰邊有濕微的涼意,他擡起手背下意識沾了一下,放至眼前,看見了一片血紅。
劃傷了?
他蹙眉,再一次看向試刀人的腰間。
那人依舊沒有拔刀。
只是用刀鞘,就在他臉上制造出了傷口。
他眼周肌肉細微地抽動了一下。
庭院檐廊下只墜着幾只青白色的燈籠用以照明。
秦予義如紙一樣沒什麽血色的臉被冷光照亮,照得他深邃的眉目下,刻出一筆濃重的陰影。
右頰突然多出的血線極細,像一條紅絲,從眼角筆直向下,纖細鋒利。
陰影和血線在他的臉上一暗一紅,他的神情愈發冷峻。
“這把刀怎麽會落到你手上。”輪椅上的鍛刀人冷不丁向秦予義發問。
秦予義撐着膝蓋起身,握緊刀柄,向身後鍛刀人瞥去一個眼神。
“別管這麽多,你只要修刀就好。”
“呵。”鍛刀人手指擱在膝上木盒,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第一次表露出輕蔑的情緒。
“什麽都不懂的毛頭小子,怎麽會獨自找到這裏來?”
“背後定有人指使。”
鍛刀人微微仰頭,他眼皮半睜,越過秦予義和試刀人對視,使了個眼色。
只消一眼,試刀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當啷。
試刀人瞬間握上腰間的刀,低頭收頸,目露兇光,作出預備拔刀的姿态。
這一瞬間,周圍的空氣仿佛都開始阻塞凝滞,全無流通的生機。
秦予義敏銳地察覺到試刀人的氣質發生了變化。
就像捕獵中的蛇,收起了玩弄獵物的心思,亮出獠牙,亟待一擊必殺。
電光火石之間,白刃折射青光一閃而過。
或許是因為他做好了對方會發起攻擊的準備,又或許這是他第三回和對方交手。
一道平行的光條滑過秦予義雙眼。
他竟然能看清對方的刀身了。
他在那面光可鑒人的銀面上看見自己專注到極點的眼神。
就是現在。
秦予義雙手握緊刀柄,猛地一擡,正好在那刀刃觸及自己額面之前,成功擋下這極為迅速的一擊!
铛!
試刀人的攻擊的力道十分強悍,秦予義的雙手虎口都震得不住發麻。
見他擋下一擊,試刀人臉上的殺意更加洶湧,如疾風暴雨般的攻擊接二連三襲來,完全不給他片刻喘息的時間。
秦予義雖然已經能漸漸看清對方的攻擊,可還是毫無反擊之力,他只能不斷用木刀招架。
利刃瘋狂切在木刀上,木屑飛濺,刀身被破壞得滿是參差不齊的缺口。
“你是誰的人?”場外輪椅上的鍛刀人還在平聲發問。
“哪個組織派你來的?”
“是黑地嗎?”鍛刀人眯了眯眼。
秦予義不答。
他沒有換刀的機會,他雙臂震得發麻,被逼得接連後退,到了牆邊。
“還是天元?”鍛刀人逼問道。
秦予義手中的木刀已經快要堅持不住,幾條裂縫同時出現,脆弱的兵器正吱呀作響,發出痛苦的哀鳴。
“難道是申月?”
砰!
秦予義手中的木刀再也堅持不住,驟然破碎,他彎腰想躲掉試刀人的劈砍,不料對方再次如法炮制,在身姿變換的間隙納刀,擡腳向他踹來。
試刀人身型壯碩,他利用體重和肌肉的優勢,踢出極為霸道的力道。
而秦予義在對方腳底踢來的一瞬間作出反應。
丢掉殘破的木柄,交叉雙臂結結實實擋下這一腳。
他們的力量太過懸殊了!
秦予義咬緊牙關,雙腳開立,拼命蹬住地面,用盡渾身力氣抵擋,才沒有被踹翻在地。
然而試刀人還在往腿上施加力氣,表情發狠,企圖強制用力氣壓倒秦予義。
負壓之下,秦予義最先聽見來自膝蓋的哀嚎,用來支撐站立的雙腿肌肉顫抖不停,眼中的血絲和手臂上的青筋爆了出來,額角的冷汗滲個不停。
幾瞬之間,他一度忘記了呼吸。
鍛刀人靜靜地觀察秦予義的行為。
“都不像。”
“那三家不會派這種毛頭小子的過來。”鍛刀人閉了下眼,深吸了口氣,分析道,“但你背後藏的人很深,一定和我們有過交集,或許是不屬于幻空城內部的勢力。”
“有外人盯上我們了?”試刀人忽然開口,擰眉回應鍛刀人。
就在此時,商覺的聲音忽然在秦予義的腦中響起。
“破綻。”他沉穩有力地提醒。
秦予義眼光一凝。
試刀人分心了。
就像觸發了戰鬥本能那樣,秦予義猛然撤步,轉身一腳蹬上近在咫尺的牆壁,借力在空中挂出倒鈎。
下墜那一刻,腳跟瞄準試刀人毫無防備的後頸上端,用力砸去!
試刀人察覺不對,久經沙場的條件反射讓他迅速應對。
在秦予義碰到他之前,試刀人向旁邊一滾,緊接着拔刀,刀鋒劃出象征死亡意味的弧線,向還滞留在空中的秦予義揮刀斬去。
危險在這一刻達到了最高峰。
“小心。”商覺急促地提醒。
然而剛才那一招已經是絕地求生,現在是對手的反擊時刻,秦予義又在空中出于絕對劣勢,已經沒有多餘的反擊之力。
試刀人面上的肌肉都猙獰了起來,他這一刀用了全力,勢必要把這不知好歹的毛頭小子劈成兩半。
他的刀尖瞄準秦予義左胸,打算一擊刺穿心髒。
但接下來的一幕讓他瞬間睜大雙眼。
只見那小子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生生抵住地心引力,側身向右偏轉了一下。
他那一刀竟然打偏了,刺中那小子的左邊上臂。
可預想中皮穿血濺的場面沒有出現。
他引以為傲的刀術只刺穿了這小子的衣服。
刀尖在一片堅硬的金屬上擦出一串細小的火花。
當啷。
兩半金屬臂環掉在地板上。
在試刀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秦予義穩穩落地,順勢撕開裂口,拽掉左袖,露出覆蓋着殖金的左臂。
“你……”
試刀人一愣,低頭看了眼地板上裂成兩半的臂環,又看了眼秦予義的左臂。
片刻後,他原本死氣沉沉的瞳孔,亮了起來。
“有意思……這麽難殺的小東西……真有意思……”
秦予義按住左臂,稍微拉伸了下僵硬的肩膀,松了松筋骨,也對試刀人勾唇一笑。
“你也是。”
“這就是你最後的底牌了嗎?”鍛刀人轉着輪椅靠近了些,目光也落在那條被金屬包裹起來的左臂。
“殖金……西B區的東西……”鍛刀人若有所思,目光一斂,凝聲說,“你果然只是個跑腿的,不是這斷刀的主人。”
“不管誰派你來的,也不論這木盒裏的東西是怎麽在你手上……你今天必須死在這裏。”
鍛刀人冷聲道:“只有這樣,你身後的人才會現身。”
秦予義擡眼回看了鍛刀人,正當他思索是不是該把商覺給賣出來的空檔,商覺忽然開口了。
“小心腳下。”
什麽?
一股冷意瞬間出現在他腳下。
他猛然低頭,發現試刀人居然再次發起攻擊,向他雙膝斬來,企圖率先讓他失去移動能力。
“啧。”
秦予義瞬間向上張開左手,左臂的殖金迅速向他掌心流動。
只見從他掌心彈出一條銀色金屬絲,纏繞上房頂橫梁,一股向上的拉力頓時将他拽起,遠離地面,避開那致命的一擊。
“回身出拳,他左眼沒有防備。”商覺冷靜地說,“但這一擊不會命中,他接下來并揮刀彈開的概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所以你需要在揮拳的同時降低重心,來避開他的反擊。”
“照我說的去做,你現在無法獨自解決他。”
腦中聲音響起的那一刻,秦予義的身體像是自動加載命令的機械,沿着商覺的話行動了起來。
就像商覺預測的那樣,回身出拳,試刀人果然選擇揮刀彈開。
秦予義已經提前知道了這一行為,所以在對方做出反擊的動作之前,他完成了閃避。
“你?”試刀人大為震驚。
這小子的行動居然陡然發生了質變。
就像是……突然會預知了一樣。
接下來的形式驟然發生了轉變。
秦予義就像開了全知視角,無比清楚試刀人的弱點在哪裏,身法變幻莫測,将試刀人攻擊得節節敗退。
“鬼。”鍛刀人忽然出聲,叫了試刀人的名字。
“這小子身上藏得東西不少,他還有底牌。”
試刀人呼吸開始亂了。
“你要再盡力一些。”鍛刀人命令道。
被叫鬼的試刀人在聽見這句命令後,雙目唰地變成猩紅色,一股無形的血腥氣在他周身游動,氣質宛如修羅厲鬼。
“果然逼得他狂化了。”商覺說。
秦予義沉下目光,看着鬼雙手握刀,持中段姿勢,大張着口,龇着牙,像失去理智一樣,涎水沿着下巴不斷下流。
“下一個弱點是什麽?”他已經漸漸适應了和商覺的配合。
“注意他的揮刀,狂化後他大概率會率先使用上下劈擊。”
“怎麽打?”
“你只需要盡力擋下。”商覺平聲說,“他的刀,就是他的弱點。”
秦予義腦中的話音一落,他左手的殖金再一次變化形态,從他緊握的左拳關節處,變化出刀刃向上的利器,他右掌配合反推刀刃,完整擋下這從上至下的猛烈一擊。
霎時間,兩刃相逢,在偌大的空間中,爆發出一聲清脆的,打鐵似的聲音。
半截刀刃飛了出去,劃過半空,刀尖直插地板,薄刃震顫,不住铮鳴。
秦予義手臂上力道一輕,他擡眸,眼中隐隐有黑沉沉的笑意。
“你的刀斷了。”
年過半百的試刀人臉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一瞬間,他身上的狂化之氣褪去,竟然露出像個孩子那樣無措的目光,直直看向鍛刀人。
“柳原少爺……”鬼握刀的手發起抖來,死咬嘴唇,咬出血洞,慌張地說,“我把您的刀……弄壞了……”
鍛刀人柳原瞥了一眼斷掉的前刃,嘆了一口氣。
正是這一聲嘆氣,讓鬼瞬間不知所措。
“您對我失望了嗎?”
他臉色一變,猛然止住了手抖。
“請給我彌補的機會。”
毫無征兆地,他推着殘缺不平的斷刀截面,猛然向前推去。
而他的目标,正是秦予義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