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當白昙在筆記本上工工整整地寫下“會議紀要”四個字時,坐在會議桌主位的秦涵掃了眼手邊的空位,對埋頭寫字的白昙說:“小白,去叫副總經理下來開會。”

突如其來的吩咐中斷了筆尖的走向,“要”字的最後一橫沒能寫完,停在了三分之二處,像是斷了手的小人兒。新買的筆記本還散發着紙張的芳香,剛寫了四個字就出現了失誤,仿佛預示了某種不順。

白昙迅速一劃拉,補上那只“斷手”,接着合上筆記本,起身道:“好的。”

但其實在起身之前,他應該先問一句:副總經理是誰?

盡管會議桌旁坐着的高管都跟白昙很熟,會親切地叫他一聲“小白”,但白昙不想表現得像個沒經驗的職場新人——雖然他就是,遇到問題不先自己嘗試解決,而是直接向上司發問。

于是他走出會議室,給方思源打了個電話:“我們酒店的副總經理是誰?”

打電話的時機不對,方思源無視了白昙的問題,奇怪道:“你不是在跟大佬們開早會嗎?”

“副總經理沒來。”白昙說着朝電梯走去,“秦總讓我去叫。”

秦涵常住酒店,這位副總應該也是。

“哦對,你沒見過。”方思源嘀咕了一句,又說,“你要是晚一陣子離職,就能碰上他了。”

這并不是白昙第一次入職萬維青棠酒店。

大學時期的寒暑假他都在這裏打工,只是後來去了瑞士讀酒店管理碩士,畢業後才重新回到這裏。

現在他的職位是總經理秘書,方才跟在秦涵身後進入會議室時,各部門的總監都打趣道:“出息了啊,小白。”

也正是肩負着老員工的身份和前輩們的期許,白昙才沒有問出“副總經理是誰”這樣的低級問題。

方思源告訴了白昙那位副總就是秦涵的親弟弟,總部安插過來的關系戶。他似乎還想八卦,但電梯裏信號不好,白昙問到房號後便挂了電話,接着徑直找到3905的房門前,按響了門鈴。

在等待房門開啓的時間裏,白昙回想了一下,他好像沒聽說過秦涵有弟弟。

秦涵那麽優秀,那他的弟弟應該……

“咔噠”一聲,房門從裏面拉開,一個身穿浴袍的男人出現在門後,懶洋洋地看着白昙,仿佛在問有何貴幹。

他的五官和秦涵毫不相幹,白昙想到有的兄弟一個像爸一個像媽,估計這對兄弟也是這樣。

“請問是秦總嗎?”白昙問。

職場忌諱當着副職的面提“副”字,私下怎麽稱呼無所謂,但在上司面前,秦副總也得是秦總。

“秦總?”那人歪頭想了想,說,“你是找住這間房的人嗎?他去頂樓游泳了。”

意識到自己認錯了人,還分析了別人的長相,白昙尴尬了一瞬,接着便發覺了不對勁。

一家頂級豪華酒店的副總經理,應該具有相當高的職業素養,怎麽會在開管理層會議的時間去游泳?

要說是忘了開會時間,也太不應該了。

再細想,秦涵讓白昙上來叫人的舉動也有些奇怪。一通電話的事,還特意差遣人來,像是事先知道打電話沒用似的。

早會只開半個小時,白昙不想第一天上班就錯過重要信息,快步來到了52樓。

頂樓視野開闊,窗外天氣陰沉,似有下雨的跡象。每當遇上這種天氣,泳池便會冷冷清清,今天也不例外。白昙只掃了一眼,就确認池中的寥寥數人都是客人。

他走到前臺詢問:“副總經理在哪兒?”

前臺是兩個陌生面孔,正在閑聊,其中一人往泳池的方向看了看,說:“去沖澡了吧。”

白昙道了聲謝,馬不停蹄地拐進了男更衣室裏。

更衣室盡頭的浴室響着淅淅瀝瀝的水聲,只有一個淋浴間裏升騰着熱氣。明亮的燈光打在磨砂玻璃上,隐約能看到裏面高大的人影。

情況有種說不上來的詭異。

自己和上級僅一門之隔,而門後的上級正在洗澡。哪怕只是多看一眼門上的人影,白昙都覺得非常冒犯,甚至有種偷窺的不妙感。

奈何他帶着任務,無論阻止別人洗澡的行為有多奇葩,他也沒法等人慢悠悠地洗完。

提了一口氣上來,“秦總”二字已到了嘴邊,白昙突然想到自己剛才認錯過一次,事情做得不夠周全,于是他穩了穩,給方思源發了條消息過去:【你們平時怎麽稱呼秦總弟弟?小秦總?】

前廳那邊應該不忙,方思源秒回消息:

【什麽小秦總?人家姓崔】

【他們兩兄弟一個跟爸姓,一個跟媽姓】

……還好沒有開口。白昙心有餘悸地想。

或許對其他人來說弄錯上級的姓不是什麽大事,但白昙對自己的工作表現有很高的要求,他讨厭犯低級錯誤,顯得自己不專業。

是時水聲毫無預兆地停止,一個下半身裹着浴巾的男人從淋浴間裏走了出來。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白昙預想這位崔總看到自己肯定會吓一跳,畢竟他守在淋浴間門口,像個變态。

誰知被吓一跳的反而是白昙,因為從裏面走出來的人竟然是崔灼,并且此時的場景就和兩人初見時一模一樣——那時候崔灼也是剛洗完澡出來,渾身上下就裹了條浴巾。

“怎麽是你?”白昙脫口而出。

崔灼腳步一頓,眼底浮起一絲詫異,顯然是認出了白昙。審視失蹤人口的目光從上到下,最終落在了青灰色制服胸口的酒店logo上。

白昙的情況比較好理解,他穿着青棠酒店的制服,擺明了是這裏的員工。

崔灼繼續用毛巾擦着濕發,朝更衣室走去:“什麽時候回來的?”

“上周。”對自己有高要求的職業打工人已然下線,白昙跟在崔灼身後,滿腦子都是問號,“你是秦總的弟弟?你不是開酒吧的嗎?你什麽時候來這兒上班的?”

這麽多問題,崔灼一個也沒回答,兀自走到櫃門邊,随手扯掉了浴巾:“你怎麽還是那麽吵?”

白昙自認他不吵,事實上,在外人面前以及在工作場合,他都盡量維持着成熟的社會人形象。只是崔灼自己話不多,才襯得他吵而已。

默默掃了眼那結實的背影,秉着非禮勿視的理念,白昙自覺地背過身去:“問你呢。”

身後響起了崔灼穿衣服的聲音和他不緊不慢的回答:“這是我家的酒店。”

一句話解釋了所有問題,白昙明白過來,原來崔灼是被家裏召喚回來繼承家業的二少爺。

他下意識拿這位二少和大少秦涵做了下對比,兩兄弟長得确實不像——秦涵是溫和的丹鳳眼,崔灼是張揚的濃眉大雙,不僅如此,兩人的性格也截然相反。

以白昙對秦涵的了解,無論發生什麽情況,他都不會無緣無故鴿掉會議。

至于崔灼……他會在早會時間來游泳,倒也不那麽令人意外。

聽聲音崔灼的衣服已經穿好,白昙又轉過身來問:“你真是秦總的親弟弟?”

盡管事實已經擺在眼前,白昙仍然覺得魔幻。兩個不相幹的圈子突然産生交集,就好像平行時空重疊了一般。

對于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崔灼選擇了無視。白昙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問:“你房間裏的人是誰?”

這次崔灼看了過來:“你很好奇?”

“你不說我也知道。”多半又是短期快樂夥伴,畢竟那人連白昙叫錯了姓也沒發現。

崔灼岔開了話題:“你不用工作?”

白昙這才想起秦涵交代的正事,看看時間,早會都快過半了。

職業打工人重新上線,他拉住崔灼的手腕就要往外走:“你快跟我下去開會,是秦總讓我來叫你的。”

然而兩人的體格差得有些大,白昙非但沒有拉動,反被崔灼抽回手,掌心按在他的頭頂,越過他往前走去。

“我已經遞交辭呈了。”崔灼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說着讓白昙發懵的話,“讓秦涵快點批。”

白昙花了一些時間來消化崔灼話裏的信息——這位二少不想幹了。

這倒是符合白昙對崔灼的印象,畢竟崔灼穿西裝的模樣實在是難以想象。

不過這并不是重點。重點是白昙白跑了一趟。

白昙不是個完美主義者,但他不喜歡事情一開始就做得不好。

就好比翻開嶄新的筆記本,無論後期會如何亂塗亂畫,至少在書寫第一頁時,他會盡量把每一個字都寫得漂亮。

秦涵安排的第一項任務就沒能完成,白昙不禁有些沮喪。倒不是害怕被批評,只是他不希望在秦涵面前表現不好。

回到會議室時,正在聽下屬彙報的秦涵擡眼看了下白昙,專注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似乎不意外他沒能請動崔灼那尊大佛。

在秦涵手邊的位置坐下,白昙重新翻開筆記本,看着那沒能寫好的“要”字,心想這果然是不詳的預示。

拜某個毫無職業素養的二世祖所賜,他的職業生涯迎來了一個不完美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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