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早上的烏雲只是虛晃一槍,到了中午,雲開見日,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深色的大理石地磚上,漂亮的自然紋理因反光看不清,卻凸顯出一塵不染的細節。
這個時間點,酒店的米其林三星餐廳已然開始忙碌,而頂樓卻格外清淨,偌大的泳池裏只有一個人在游泳。
泳池一角的挑高層水吧裏空無一人,白昙來得較早,趴在圍欄邊往下看了一會兒,突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身後随之響起了方思源的聲音:“帥哥好看嗎?”
偷看——哦不,是欣賞,欣賞康樂部主管賀超游泳是白昙和方思源午休時間的保留項目,然而今天白昙卻沒那個閑情逸致,嘆了口氣說:“沒意思。”
“怎麽了?”方思源掏出一顆大白兔遞給白昙,“上班第一天就蔫蔫的。”
熟悉的甜味在口腔中彌漫開來,白昙稍微得了些安慰。發現嗜甜如命的方思源竟然沒有拿出第二顆大白兔,他奇怪地問:“你怎麽不吃?”
“戒了。”方思源雙手撐着圍欄,悠悠看着下方泳姿矯健的賀超,“上個月補牙花了兩千,你不知道這對于窮苦人民來說是多大一筆巨款。”
最早的時候,白昙和方思源都是禮賓部的,一起在前廳幫人拎行李。方思源比白昙大個幾歲,以為白昙是家境貧寒、需要打工掙學費的小可憐,平時對他無比照顧,甚至把大方的客人讓給他,讓他多拿小費。
于是當白昙告訴方思源自己要去瑞士留學,并且學費一年就是幾十萬時,方思源深感背叛,大罵白昙是階級敵人,後來還是白昙請他到酒店餐廳潇灑了一回,他才消氣。
現在方思源已經升到了前廳主管,但按照他的話說,他的工資水平仍然在貧困線上掙紮。
“戒了還把大白兔帶在身上。”白昙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到底怎麽了你?”方思源終于舍得從美色上收回視線,轉了個身,後腰倚在圍欄上,“前兩天你不還在微信上壯志滿滿的嗎?”
“前兩天是前兩天。”白昙也沒想到他會在這裏遇上崔灼。本以為崔灼馬上就要辭職,不會再禍害到他,誰知晨會結束,他發現他的工作還是繞不開這位爺。
“你知道下周要來個超級vip嗎?”白昙問。
“裴艾維吧。”方思源說,“經理開會說了,這跟你有什麽關系?”
裴艾維的名字時不時會出現在香港的娛樂新聞裏,大多都是捕風捉影的花邊新聞。他爺爺是早年去臺灣的那批,媽媽是香港的初代名媛,這樣的人之所以會和白昙的工作産生交集,是因為他即将來內地出任某咨詢公司的CEO,并且将在萬維青棠酒店的豪華套房長住。
本來這些和白昙也關系不大,因為他不屬于業務部門,不用和裴艾維接觸。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只為秦涵一個人工作,但工作的內容需要和各部門對接,而其中就包括崔灼負責的部門。
“他公司不是要給他開歡迎晚宴嗎?”白昙做着鋪墊。
“是,在我們酒店。”方思源問,“然後呢?”
“崔總負責酒水的銷售。”白昙說。
“所以?”方思源有些莫名其妙,“這跟崔總又有什麽關系?”
“他要辭職了。”
其他部門都有條不紊地推進着晚宴的工作,就崔灼這邊毫無反應,白昙都不知該怎麽向秦涵彙報。他不是沒給崔灼打電話,但崔灼一聽他催酒水方案,扔下一句“找秦涵,別煩我”,就挂斷了電話。
白昙氣得想罵人:你當公司是你家嗎?
後面一想崔灼可能真是這麽想的,又只能自認倒黴。他只希望秦涵理解這個情況,不要覺得是他工作能力不行。
“瓦特?”方思源做出了一個誇張的表情,随即立馬掏出了手機開始打字。
白昙湊過去看了一眼,只見前廳部的小群因方思源發的消息炸了鍋:【崔總要辭職了!!!】
白昙:“……”
兩人聊天的主題不是他為什麽郁悶嗎?果然還是八卦更吸引人。
“他辭職也礙不着你吧。”方思源重拾良心,安慰道,“市場部的工作他不做,也有其他人做,等秦總安排不就好了。”
白昙知道最終秦涵會解決這事,只是他身為秘書沒派上丁點用場,總感覺自己沒什麽存在價值。
前廳部的小群越來越熱鬧,大家都在讨論崔灼為什麽要辭職。白昙跟着看了一會兒,有人猜崔灼可能會調去其他城市的青棠酒店做總經理,有人猜他可能會調回總部做酒店品牌的推廣,總之沒一個人覺得是他自己不想幹了。
“你知道他為什麽辭職嗎?”方思源問白昙道。
這個問題早會後白昙委婉地向秦涵打聽過,說崔總好像要辭職,而秦涵并沒怎麽當回事,淡淡道:“不用管他。他在跟家裏鬧別扭。”
如果是陌生人的八卦,白昙也不介意告訴方思源。但崔灼是他的老熟人,盡管這人嚴重影響了他的工作進度,他還是很有義氣地說道:“不清楚。”
手機突然響起了來電鈴聲,是白昙特別設置的下雨聲。知道是秦涵打來的電話,他連忙接起:“秦總?”
空曠的樓層中,手機鈴聲格外引人注意。泳池邊的賀超往上掃了一眼,又一頭紮進了池水中。
午休時間提前結束,白昙來到了行政酒廊,問前臺道:“那人消費多少了?”
“剛點了一支六千八的紅酒,已經過萬了。”前臺說。
“酒先別送過去。”白昙吩咐道。
早上在崔灼房裏見過的那個男人并沒有離開酒店,而是蒸桑拿、做SPA、在行政酒廊用餐,産生的消費都挂在了3905賬上。
行政酒廊的主管沒能聯系上崔灼,便把情況告訴了秦涵,而秦涵的處理方法非常簡單粗暴——安排白昙過來把人趕走。一項艱巨的任務。
白昙簡直頭疼。為什麽他上班第一天遇到的麻煩全是跟崔灼有關?
“先生,您好。”白昙來到桌邊,雙手放在身前,“我需要跟您确認一下,您是住在3905嗎?”
“是你。”男人認出了白昙,嘴角挂着笑意,“你不是知道我住3905嗎?”
“但您好像并不認識3905的住客。”
白昙在這人面前稱呼崔灼為秦總,這人沒有任何反應,說明他壓根不認識崔灼。只需要讓他提供崔灼的全名,等他說不上來,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讓他離開。
——想法很簡單,實施起來卻充滿了變數。
“怎麽不認識?”男人神色自若地說,“他是我男朋友。”
白昙噎了一瞬,問:“他叫什麽名字?”
“Mike.”
白昙從不知道崔灼還有英文名,他估摸着這人在瞎編,奈何沒有證據戳穿。并且這人的态度擺明了不會輕易離開,因此白昙猶豫了一瞬,留下一句“用餐愉快”後,離開了行政酒廊。
來到無人的逃生通道,白昙撥通了崔灼的電話。
他已經做好準備,至少會被挂個幾次,誰知電話那頭很快響起了崔灼的聲音:“又怎麽了?”
背景音是立體環繞的槍戰聲,白昙猜測崔灼正在家裏看電影,因為以前他也喜歡這樣。
“你在家?”白昙問。
“有事就說。”
“你男朋友一直在酒店消費,你知道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連帶着背景音也跟着消失。
“我男朋友?”崔灼問。
果然是瞎編。白昙說:“就是你房間裏的那個人。”
“不認識。”崔灼說,“找他收費。”
密集的槍聲再次響起,白昙敏銳地覺察到崔灼即将挂電話,連忙叫住了他:“你能不能有點公德心?”
崔灼沒有挂電話,但也沒有接話。
“你說找他收費他就會給錢嗎?”白昙一股腦地把怨氣發洩了出來,“你把工作當過家家我沒意見,但能不能別給別人帶來麻煩?我好好上個班,憑什麽要給你收拾爛攤子?”
白昙真的很不喜歡這種感覺,明明自己盡職盡責地做着工作,卻有同事給他制造麻煩。雖說崔灼不是同事是上級,但鑒于兩人已經很熟了,他也是有什麽就說什麽。
崔灼沉默了半晌,終于開口:“你是不是留學受欺負了。”
白昙愣了愣:“什麽受欺負?”
崔灼:“人變兇了。”
白昙:“……”
“給我二十分鐘。”崔灼說,“我馬上過來。”
答應的事,崔灼不至于做不到。實際上,他在十八分鐘後就出現在了行政酒廊,并讓那個男人離開了酒店。
不過做完這些後,他又要離開,白昙怎麽可能輕易放他走,一直跟着他來到了樓下的停車場。
“交方案。”白昙攔在一輛重型摩托車面前,大有“你想走就撞死我”的架勢。
崔灼跨坐在摩托車上,長腿撐着車身,頭盔拿起又放下:“所以你的真實目的是騙我過來交方案?”
“這怎麽是騙?”白昙說,“晚宴的酒水本來就是你負責。”
崔灼的語氣逐漸不耐:“你工作至于這麽賣力嗎?”
白昙仍執着地擋在摩托車前:“我又不是你。”
“是,你在為資本家賣命。”崔灼呼出一口氣,拿白昙沒轍的模樣,“方案今天之內給你。”
沒想到事情就這麽解決,郁悶了大半天的心情豁然開朗。白昙發現崔灼身份變了,人卻沒怎麽變——雖然總是對他不耐煩,但其實比想象中要好說話。
“哎,對了。”職業打工人再次下線,白昙和崔灼閑聊起來,“你在和家裏鬧別扭嗎?”
崔灼瞥了白昙一眼:“你是要嫁進我們家嗎?管那麽寬。”
說完,他戴上頭盔,擰了一把油門,轉眼間消失在了停車場出口。
好吧,白昙心想。
在如何讓家裏滿意這件事上,他頗有心得。本想和崔灼好好聊聊,做個為他排憂解難的知心好友,但現在看來還是算了。
嘴毒的人不配擁有知心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