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每一個溫暖的被窩中都寄宿着一只孤獨的地縛靈,使盡渾身解數不想讓被窩中的人離開。白昙覺得他一定是被地縛靈困住了,不然為什麽明明已經清醒不少,卻還是不願從床上起來?

貪戀溫暖的理由在這裏并不成立,因為屋子裏開着暖氣,不至于離開被子就會挨凍。那麽白昙明知他賴在崔灼的床上不合适,以及時間已晚他也該回家了,但他還是裹緊了被子一動不動——

好吧,他知道孤獨的地縛靈并不存在,他之所以不想動,純粹是因為被子上有崔灼的氣息。

一個人清不清醒自己最清楚,至少在崔灼吻過來之前,白昙都處于一種“腦子混沌,極其放松且随心所欲”的狀态。他潛意識中總覺得崔灼是讓着他的,就像陪他去音樂節、陪他去看電影一樣,雖然崔灼總是一臉煩躁不情不願,但最終都會由着白昙的性子來。

所以連白昙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是恃寵而驕了,在崔灼的床上肆無忌憚地撒潑打滾,直到被狠狠收拾了一番才清醒過來。

但聽到崔灼在浴室中壓抑的釋放的聲音,聞着被子上令人心安的氣息,白昙又覺得自己還沒有完全清醒。

其實一些事不是他不記得,而是不知如何面對,所以選擇性遺忘。

就比如當初他在酒吧醉成一灘爛泥,被崔灼帶回出租屋時,他拽着崔灼的褲腰,迷糊但真誠地發問:“你的打幾把長什麽樣,我可以看看嗎?”

崔灼一臉無語地把他扛回房間裏,他愣是不讓崔灼走,把人壓在床上問:“做※是什麽滋味?”

發酒瘋的白昙是非常大膽且主動的,就像一塊狗皮膏藥似的粘着崔灼,根本扒都扒不掉。崔灼知道白昙喝醉是因為失戀——在不省人事之前白昙自己說過,所以崔灼毫無順水推舟的想法,但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擺脫狗皮膏藥,去衛生間洗了個澡再回到自己房間時,就見白昙脫了個精光躺在他床上。

現在回想起來,白昙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大膽到這個地步。

興許是跟崔灼的接觸讓他見識到了“成年人的夜生活”,他在不知不覺中已心生向往——說白了就是被崔灼帶壞了,所以喝醉之後就直接釋放了天性。

但為什麽是崔灼,而不是酒吧裏随機的陌生人,白昙想過很多次,如果那晚他沒有好巧不巧去到崔灼開的酒吧,沒有好巧不巧被崔灼撈回家,他應該不會接受跟陌生人做那種事。

因為他跟崔灼去過音樂節、看過驚悚片,還被崔灼帶去吃夜宵、認識新朋友,至少在他這裏,崔灼是靠得住的,甚至是有一些特殊的,他并不排斥崔灼的朋友調侃兩人是暧昧關系——盡管并沒有,因此在酒精上頭的時候,他也不排斥把自己交給崔灼。

一開始崔灼看到白昙赤身裸體地躺在他床上,僅用被子搭在腰間擋住那裏時,他只是皺了皺眉,仍在保持克制。但當白昙軟綿綿地叫了一聲“崔灼”,說“我想跟你做×”時,他終究是忍無可忍,欺身壓了過來,給了白昙一個粗暴但綿長的濕吻。

也是白昙的初吻。

白昙最後的主動,是崔灼打開他的雙腿,壓抑着喘息問他“你确定要繼續嗎”時,他堅定地點了點頭。

再之後就完全是崔灼主導了,在白昙痛得想哭時他也沒有放人,無情地掐着那截細腰把人禁锢在身下,像是想讓白昙充分認識到什麽叫自讨苦吃似的,惡劣地加快了速度:“是你自找的。”

後面白昙還是短暫地斷片了一段時間,因為疼痛之後的感覺讓他無比陌生,加上酒精對大腦的持續麻痹,雙重作用之下,沖頂的瞬間他直接暈了過去。

所以他的确不記得事後崔灼帶他去浴室清理,也不記得他早就用過崔灼的浴巾。甚至太過迷糊,都沒注意崔灼是否戴套。

浴室裏的水聲停下了,白昙從記憶中拉回思緒,下意識把臉埋進了被子中,因為他知道崔灼出來就要趕他走了。

拖鞋踏在地磚上發出啪嗒的響聲,每靠近一步,白昙抓被子的指尖都會愈發用力,只想趁着最後的機會讓整張臉都蹭上崔灼的氣息。但預想當中趕人的催促聲并未響起,崔灼來到床邊,沉默地看着白昙,最後呼出一口氣,像是再次被白昙搞得沒轍似的,掀開被子上床,躺在了離白昙半臂之遙的另一側。

意識到自己不用離開,白昙埋在被子中悄悄揚起了勝利的嘴角。

他又贏了,崔灼還是讓着他了,沒有趕他走。

發生意外那晚的第二天早上,白昙在崔灼懷裏醒來時就發現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崔灼沒有把他丢回自己房間,而是自願充當他的抱枕,這在之前是無法想象的。

包括後面白昙去崔灼的酒吧看球賽,哪怕不喝酒只喝橙汁,崔灼也會不嫌麻煩地時刻盯着他。以及兩人看完球賽半夜回家,在路邊遇到三五成群的醉漢,崔灼也會主動把他護在身後。

白昙能感到崔灼似乎對他多了一份保護欲,不多,頂多三分,沒到特意為他做什麽的地步,僅僅是順手為之,但也足以把白昙和那群朋友區分開來。畢竟若是鐘廷在路上遇到醉漢,崔灼才不會把人護住。

不過這樣的狀态沒有維持幾天,因為白昙要去瑞士留學了。

得知白昙即将搬走,崔灼又恢複了最初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狀态。

在離開前一天,白昙終于逮着崔灼,纏着他去了星珠塔。兩人在塔頂合照後,崔灼把雙手搭在欄杆上,看着腳下的城市夜景,對白昙說:“如果留學的時候有人欺負你,你可以告訴我。”

白昙問:“告訴你,你就會來找我嗎?”

崔灼沒有回答。後面白昙就搬走了。

白昙在感情的事上很遲鈍,但他不傻,他知道崔灼對他說的最後那句話,意味着崔灼動搖了。或許他遠在異國他鄉,告訴崔灼他想他時,崔灼真的會來找他。

但然後呢?然後白昙可能就會走上另一條未知的道路。

不,不是另一條路,是脫軌。

白昙的人生是按部就班規劃好的,包括他來到青棠擔任秦涵的秘書,都是他爸媽設計好的。他認同家裏的家庭觀念——身為家庭的一份子,要為家庭做出貢獻,所以他無法想象如果真跟崔灼發展下去,他會面臨怎樣的一種人生。

崔灼就像班級裏的“壞孩子”,是白昙感到向往,但深知不能接觸的那類人。因為他爸媽從小就給他灌輸一個觀念,跟壞孩子玩是會被帶壞的。

事實上也的确如此。

崔灼和方思源不同,跟方思源交往并不會影響白昙的人生軌跡,但他知道跟崔灼一定會。

所以去留學的那一年,他無數次點開崔灼的對話框,最後又都放棄了。因為他很清楚一旦他找上崔灼,那層薄薄的窗戶紙就捅破了,崔灼會知道他在想他,而只要崔灼再更近一步,那白昙的人生就徹底脫軌了。

不過後來随着時間的流逝,當初的悸動和所有無疾而終的感情一樣,在日複一日中逐漸消散了。崔灼的微信對話框也慢慢沉到了底部,翻好久都翻不到。

偶爾白昙想聯系下崔灼——這時已不怕脫軌,只是單純想問問對方過得如何,但想到崔灼可能已經忘了自己,加上兩人的人生多半不會再有交集,白昙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他在既定的軌道上走得很好,沒必要去窺探其他軌道會通往何處。

直到現在,白昙幾近赤裸地躺在崔灼身邊,也是同樣的想法。

他沒有想跟崔灼發生什麽,更沒有想要脫軌,但在內心非常隐秘的角落,有個邪惡的聲音告訴他,偶爾稍微偏離一下軌道也沒什麽,只要最終回歸正軌就行。

所以感受到身後半臂之遙的溫熱,白昙拿出自己最好的演技翻了個身,裝作迷糊地把額頭抵在了崔灼的肩膀上,然後聞起了那更濃烈的屬于崔灼的氣息。

反正崔灼以為他還沒清醒過來,那為何不繼續裝下去,再在崔灼這裏享受更多的特權呢?應該沒有人不想要肆無忌憚地恃寵而驕吧。

隔壁的枕頭上響起了頭發摩擦布料的聲音,白昙知道是崔灼看了過來。他不确定自己的演技如何,但裝睡這麽簡單的事應該還不至于露出破綻。

然而這次崔灼卻沒再由着白昙的性子來,他看了白昙一眼,接着側身背了過去,讓兩人之間又拉開了距離。

涼風随之灌進被子的縫隙中,帶來了濃濃的失落。或許白昙的酒勁還是沒過,他并沒有他想象中那麽清醒。

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白昙大着膽子執拗地往前挪了挪,又把腦袋抵到了崔灼的後背上。

這次他呼吸有些亂,不似剛才那般僞裝得那麽好。

意識到這一點後,白昙又開始擔心起來,怕崔灼識破他的伎倆把他趕走。

結果崔灼的确識破了他的伎倆,因為他聽到崔灼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對着空氣說了一句:“就這一次。”

說完,他轉過身來改為平躺,擡起胳膊繞過白昙的腦袋,把他攬進了懷裏。

這下四面八方都是崔灼的氣息了,讓白昙心安得有些暈眩。

白昙又一次迎來了勝利,比先前更過分的恃寵而驕崔灼也全盤接收了。雖然他限定了“僅此一次”,但這并不影響什麽,甚至恰好符合了白昙的想法。

因為等第二天早上醒來,白昙又會變回積極向上的好青年,走在他正确的軌道上,努力向優秀的秦涵看齊。至于今晚這不重要的小插曲,他大可像上次那樣,直接裝作不記得就好。

在這種事上,他和崔灼已經形成了默契。畢竟留學的那一年,他沒有給崔灼發消息,崔灼同樣也沒有找他。兩人就好像都默認對方不适合自己一樣,心照不宣地讓彼此成為了人生中的過客。

白昙從沒覺得遺憾過,他相信崔灼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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