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短短的走廊不适合深聊,頂多再有半分鐘便會抵達會議室,意味着這話題只是秦涵随口提起,不會深究。他若是真認出了白昙,那樣爆炸般的信息量,應該不會挑在這種聊不了幾句的時候問才對。
白昙暫且壓住心底的慌亂,神色無異地說:“就是認識。”
“是嗎?”秦涵直直地看着白昙,溫和的目光中摒除了約會分別時的疏離,也全然看不出剛在電梯裏的那般冷淡,又回到了平日裏溫文爾雅的那個他。
會議室的門就在前方,白昙上前兩步為秦涵開門,默認“是嗎”只是一個語氣詞,不需要回答。
其他高管包括崔灼陸續來到了會議室,早會如往常般開始,但白昙卻沒能和往常一樣專心做會議紀要。
因為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他和崔灼的關系見不得人過。
興許是兩人一年前睡過,昨晚又相擁而眠,在面對秦涵——自己的暗戀對象——的詢問時,白昙實在很難說出他和崔灼沒什麽。
漂亮但自卑的人說自己相貌醜陋,是因為心裏真的這樣認為;但明知自己漂亮卻非說醜陋的人,排除謙虛的情況,那就是又假又裝又虛僞。
白昙自認是個誠實的人,不想說虛僞的話。盡管昨晚只是短暫地偏離軌道,但他也很難就像摳掉一塊拼圖那樣,簡單地把昨晚那段時光從他的人生中抹去。
所以的确是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白昙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否則在秦涵的直視下,他不應該感到心虛,更不應該直接回避問題。
但到底哪裏不一樣呢?
白昙左耳進右耳出地聽着會議內容,在筆記本上無意識地寫下毫不連貫的詞語,心想或許在他心裏豎起的銅牆鐵壁并沒有他想象當中那樣堅固,而他也不适合“傳說中的一夜情”,偶爾放縱之後還能毫不留戀地拍屁股走人。
突然,白昙的腳尖被撞了一下。
他擡起頭來,接着就見坐在他對面的崔灼正歪起腦袋看他,眼神裏帶着詢問和提醒:你在幹嗎?專心開會。
打好的領帶還是被拉松了,不過和之前相比已有七分收斂,至少還能看出結的形狀。崔灼歪頭的樣子懶散又不羁,一副誰都管不住他的模樣,說白昙不認真開會,明明他也沒好到哪裏去。
白昙不由得想起昨晚兩人的默契——他裝睡,崔灼任由他裝,又想起崔灼溫熱的胸膛和濃烈的氣息,再看看四周,所有人都在認真開會,就他在想旖旎之事,這讓他莫名感到一股難為情,卻又生出了無法言說的隐秘的禁忌之感。
所以和“壞孩子”混在一起就是這樣,好學生都會被帶得上課開小差。“老師”和“同學”都在認真探讨問題,白昙卻被崔灼擾得思緒雜亂,沒法專心。
白昙也不知道秦涵講到了哪裏,這當然得怪在崔灼頭上。他幹脆也不記了,躲着秦涵的視線,在筆記本上畫了一個豬頭。這豬頭姓崔。
“聖誕節的裝飾不要太誇張,今天就到這。”
早會結束,秦涵站起身朝會議室外走去,白昙也不知在磨蹭什麽,習慣性地慢了兩步,跟在崔灼身邊,只是還未等他和崔灼說什麽——實際上他也沒什麽想說的,走在前方的秦涵突然回頭叫了一聲“小白”,接着偏了偏頭,示意他跟上。
不尋常的氣息彌漫四周,今早的一切似乎都偏離了正常軌道。白昙看了看身旁似乎完全沒受到昨晚事情影響的崔灼,已經不想去想心裏的不祥來自何處,視死如歸地跟去了秦涵的辦公室。
“昨晚睡好了嗎?”秦涵拿起噴壺,走到辦公室一角給他養的綠植澆水。
白昙目前是躺平擺爛的心态,反倒比先前鎮定了許多,說:“睡好了。”
——有崔灼抱着他,又安心又暖和,能睡不好嗎?
“我看後面下了好大的雪。”秦涵看了看白昙,說,“你昨天好像穿得不多。”
白昙回道:“開車不冷。”
——那可不,大衣裏就一件衛衣,要不是崔灼把他帶回來,估計就凍死街頭了。
“你多久到的家?”秦涵又問。
擺爛的鹹魚突然嗅到了一絲警覺,白昙在心裏肆無忌憚地吐槽自己,純粹是建立在他認為秦涵沒有認出他的基礎上。但現在看來,秦涵的問題似乎都別有深意。
白昙不由收起了“随便吧”的心态,在心裏做起了算數:“八點多的樣子。”
秦涵點了點頭,放下噴壺,轉過身來面對白昙說:“昨晚分別得有些匆忙,還沒有問你,你跟崔灼是怎麽認識的?”
和之前在走廊上随口一問不同,現在兩人有大把時間對話,白昙心中不妙的預感也愈漸放大。
所以秦涵對他和崔灼的關系不僅僅是好奇,很明顯已經到了在意的程度。
那種見不得人的感覺又出現了,白昙垂下了眼眸,像是想要對抗那股感覺,證明自己沒什麽好心虛似的,迎上秦涵的雙眼說:“去年我去留學之前,在外面租房租了三個月,碰到了崔灼。”
“你跟崔灼一起住了三個月?”秦涵的眼裏閃過一絲詫異,像是已經有了準備,但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料。
“是。”白昙說,“但是我跟他,”知道這麽說是又假又裝又虛僞,但他實在沒法抑制那個惡劣的自己,“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聽到這四個字,白昙自己都愣了愣。
他恍惚間意識到為什麽他會覺得他跟崔灼見不得人,甚至到必須隐瞞的地步,是因為他的心态跟之前不一樣了,他真覺得他跟崔灼有了什麽。
就好比漂亮但自卑的人,打心底裏就不覺得自己好看,可以理直氣壯地說自己醜一樣,無論客觀事實如何、別人會如何看待,只要白昙堅信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他就能堂堂正正地說他和崔灼只是朋友。
但他現在卻變成了明知自己漂亮的那種人,由于心态發生了變化,同樣的話說出來就有了不同的味道。
“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嗎?”秦涵問。
“真的。”惡劣只有堅持到底才能心安理得。
“也是。”秦涵笑了笑,說,“你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心髒莫名被針紮了一下,白昙失神了一瞬,接着故作輕松地“嗯”了一聲,像是給自己洗腦似的,看着秦涵說:“他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啊。”
情感問題的基礎應該是性向,但秦涵沒有确認,白昙也沒有裝蒜,好像一切都變成了心照不宣——秦涵知道白昙在暗戀他。
或者現在的情況,應該說明戀比較合适。
“那就好。”秦涵擡起手來,溫柔地揉了揉白昙的腦袋,像鄰家大哥哥似的,用輕描淡寫的語氣叮囑道,“我這個弟弟性格頑劣,你最好不要和他走太近。”
熟悉的家教感撲面而來,仿佛白勇和李婉在說話。白昙陷入了極度混亂和割裂當中,已無法做出其他反應,順從地點了點頭說:“好。”
等白昙離開後,秦涵來到辦公桌後坐下,不緊不慢地打開電腦,點開安保部經理的對話框,吩咐道:【把高層電梯昨晚到今早的監控拷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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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班上得心不在焉,就連中午的員工餐有粉蒸肉,白昙也提不起勁。
方思源來得稍晚一些,端着餐盤坐到白昙對面,開門見山地問:“你昨晚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白昙大腦一片空白地問。他對昨晚二字已經有點PTSD了,不想再去回想昨晚的任何細節。
“崔總又帶人回酒店了,你竟然都不來八卦。”方思源說,“跟你聊還說我發騷,你不對勁,該不會昨晚在男人懷裏吧?”
盡管知道方思源只是随口說說,白昙還是心虛地喝起了酸奶。鑒于方思源口中的“又”字有些刺耳,他難得指出道:“你本來就是在發騷。”
“切,我只是平等地寵愛每一個打幾把。”方思源翻了個白眼,“話說有個事大家都覺得奇怪,之前崔總帶人回酒店從來不會藏着掖着,昨天帶那個小可愛回來,生怕別人看清似的,難道是我們認識的人?”
“咳咳!”白昙差點沒被酸奶給嗆着,趕緊轉移了話題,“他經常帶人回來嗎?”
“也沒有,很久沒帶了。”方思源說完,神神秘秘地靠近了白昙,“客房部的同事說他沒用T,應該是內S了。”
白昙:“……”
“看來崔總有點野啊,我跟裴艾維玩那麽多花樣,他都一定會戴T,最後S我嘴裏。”
白昙:“……”
“你既然有裴艾維,就別總盯着別人了。”白昙咬着酸奶吸管說。
“hello?你在說什麽?”方思源一副無法理解的樣子看着白昙,“在我這裏,幾把跟人是分開的,我關注賀主管和崔總又不是想跟他們談戀愛,跟他們幾把談戀愛還差不多。”
白昙又默了默,算了,他也知道方思源就這德性。
“不過,”方思源突然話鋒一轉,“如果以談戀愛的角度來看,這三個人裏面,賀超應該是最不錯的。”
“啊?”白昙差點沒跟上這話題,“為什麽?”
“因為他最潔身自好啊!你都不知道有多少顧客騷擾他。”方思源說,“裴艾維就算了,适合當爹不适合當男朋友,天天管我這管我那的,煩都煩死了。至于崔總嘛,一看就很花心,誰都拴不住,還是算了。”
白昙抿了抿嘴唇,附和道:“确實。”
“而且他之前帶回來的人都是膚白貌美大長腿,估計也看不上我們這種姿色。”
“當然我不是自貶哈,像我們這種清秀型也是有市場的,就是人家崔總好明豔那口,不喜歡我們很正常。”
“我家老裴就不喜歡張揚的,太惹眼了……”
白昙沒再聽方思源在說什麽,思緒飄回了混亂的今早。
從秦涵辦公室出來後,白昙打開抽屜,拿出了崔灼給他帶的小豬包。雖然有些冷了,但還是軟軟糯糯的,甜甜的流沙滑過舌尖,撫平了他心裏的氣憤。
是的,當白昙從混亂中回過神後,他開始變得有點生氣。
因為秦涵說崔灼的壞話,說他性格頑劣。
白昙從不覺得崔灼有多“頑劣”,頂多是随性,不太顧及他人。把這麽貶義的詞安在崔灼身上,白昙甚至覺得是秦涵過分。
他不願去探究兄弟倆到底有過什麽過節,至少在他看來,崔灼很好很暖,會抛下一群朋友陪他,會在他想要恃寵而驕的時候由着他的小性子。
當然,有些時候崔灼也特別讨厭,但都不至于上升到品德方面,被秦涵如此批判。
其實想到這裏,很多事已經不言而喻了,白昙會因為秦涵說崔灼的壞話而對秦涵生氣,說明他比自己想象中還動搖得厲害。
就和他搬走前那時候一樣。
“喜歡”或許只是一瞬間的事,但“喜歡上”包含着重重算計和考量。在深思熟慮之下,白昙最終認為他是不适合喜歡上崔灼的,因為崔灼的世界太廣大了,他只是旅途中偶然碰到的一處風景,他有什麽特殊之處,值得崔灼為他駐足?
就像秦涵和方思源說的那樣,他甚至都不是崔灼的理想型,又怎麽可能把這樣一個浪子拴在身邊?
相比起來,秦涵就安全得多,他的人生軌跡本就是白昙向往的,加之白昙從小到大都受着“要跟好孩子玩”的教育,因此在第一次動搖之後,他還是回到了他的舒适區內,決定放下崔灼,繼續仰慕秦涵。
他不認為這是膽小,只是安全的選擇。
現在他又一次為崔灼動搖了,比上次還要猛烈得多。盡管兩人已不似當初,一分別便不會再有交集,但白昙坐在人來人往的餐廳中,吸着已經空掉的酸奶盒,聽着方思源分析兩人在gay圈的市場,還是認為崔灼是不安全的選擇,他沒有那個信心讓崔灼也喜歡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