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推門進入辦公室後,崔灼沒再往前走。人與人之間的博弈是複雜的,從談話地點定在哪裏開始,雙方就進入了博弈的過程,因此崔灼不想任由秦涵坐回熟悉的座位上,而他只能跟到辦公桌前,像被上司訓話一樣,氣勢上直接就矮了一大截。

一進門就扔出王炸,果然讓秦涵停下了腳步,也讓兩人的談話地點定在了辦公室門邊,是崔灼占據主導的、随時都能摔門走人的地方。

但秦涵也沒那麽容易拿捏,對于崔灼的問題一概不回應,反而将了他一軍:“白昙知道你在拿他釣魚嗎?”

“他樂意。”崔灼說。

其實這事很好化解,只要讓秦涵以為白昙是自願的,他就不會再拿這事做文章。事實證明這一招效果不錯,沒能扳回一城,秦涵面色不虞地轉身繼續往前走。

這是一種敗走,想回到令自己舒适的、方便防守的辦公桌後,然而秦涵剛沒走幾步,餘光突然瞥見承重柱後站着的那個人,兩人眼神對上,白昙的臉上是明顯的無措、不解和迷茫。

真如崔灼所說是白昙自己樂意嗎?秦涵突然感到懷疑。

他驀地停下腳步,又回到了崔灼面前,把那根承重柱擋了個嚴嚴實實:“我給過你機會了,你為什麽不把我跟白昙拍下來發給爸媽?”

崔灼不想聊這事,問:“你鼓勵我出櫃的時候就已經跟賀超在一起了是嗎?你拿我試探爸媽的态度?”

“根本不需要試,他們不會接受你我的性向。”秦涵略微後退幾步,靠到待客用沙發的椅背上,環抱着雙臂,故意說着刺激崔灼的話,“也就你那麽蠢,覺得他們會無底線寵着你。”

時隔多年,再次聽到這老生常談的話題,崔灼不由有些火大:“不就是搶了你想要的樂高嗎?都他媽多少年的事了,你到底要記恨我到什麽時候?”

不僅僅是一件玩具那麽簡單,是碗裏的最後一塊肉永遠屬于崔灼,是崔灼能跟爸媽睡到上小學而秦涵只能睡到三歲,是好不容易有全家一起出去玩的機會秦涵卻因考試只能留在家裏……

或許現在看來很多小事都不值一提,但一次次的不公和失望在日積月累中結成了難以治愈的心病,秦涵對崔灼的怨恨遠大于親情,他的想法很簡單,倒不是非要把崔灼如何,但就是見不得崔灼好。

“所以你為什麽不拍?”秦涵又把話題拉了回來,說得慢條斯理,咬字清晰,“你怨我鼓勵你出櫃,也怨爸媽不尊重你的性向,你讓白昙來追我不就是想拿到我也是gay的證據,好甩到爸媽臉上讓他們吃癟嗎?”

“我把機會擺在你面前了,你只需要拍下來發群裏就好。怎麽,都利用到最後了,突然舍不得犧牲你的小情人了?”

“你想我幫你出櫃,我就得幫,我們關系有好到這個程度?”崔灼說,“你也真是夠孬的,出個櫃還要別人推你一把,難怪回程路上你老公都懶得搭理你。”

崔灼還是一如既往地嘴毒,專挑讓秦涵心梗的話說。

但角落裏的白昙才是真正的心梗,當明白過來“釣魚”的真正含義時,他只覺得一陣眩暈襲來,雙腿發軟地向後倒去,要不是身後就是牆沒準會一屁股坐到地上。

之前無法理解的種種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原來這兩兄弟的不對付遠超白昙的想象,崔灼幫他追秦涵并不是像他說的那樣,只是上班無聊想找樂子,而是想利用白昙來釣秦涵上鈎。

白昙就感覺奇怪,為什麽這兩兄弟關系不好,崔灼還幫秦涵說好話,敢情是不想讓他放棄追秦涵。以及當秦涵得知兩人認識時突然對白昙疏遠,也并非白昙以為的那樣,是介意他跟別的男人關系緊密,而是早就對他親弟有所防備。

至于約會後秦涵莫名奇妙的示好,白昙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原來秦涵也不是個善茬,不僅識破了崔灼的計劃,還故意跟白昙親昵來對崔灼示威。

而最讓白昙無法理解的秦涵的“助攻”行為,則是想順水推舟,利用崔灼的計劃來出櫃,而崔灼自然不會允許自己被當槍使,臨到頭了踩了一腳剎車。

真是好一出“兄友弟恭”的大戲。

白昙作為這出戲裏最重要的配角,直到演完了才知道自己身處戲中。不,應該說白昙一直以為故事的主角是他和崔灼,結果他只是這兩兄弟戲劇中的一個工具人。

而他還沉浸在戀愛的喜悅中,多麽自作多情,多麽諷刺。

“你跟白昙又很好嗎?”每次崔灼提到賀超,秦涵就會把火力集中到白昙身上,并且剛才兩人視線已經對上,白昙知道秦涵這些話都是說給他聽的,“我看他挺喜歡你的,你說是他樂意幫你,意思是他蠢到這個地步,被心上人賣了還幫着數錢是嗎?”

“你不了解他,他本來就很蠢。”崔灼說。

……為什麽這時候還要這樣說。

下眼睑猛然變得酸脹,兩股熱流不受控制地從眼眶溢出。白昙第一次發現原來身體的反應是快于腦子的,看到滴到噴壺上的眼淚,痛覺這才前赴後繼地湧向胸口,心髒已經不是被針紮了,而是被重錘敲擊,一下一下地痛得他喘不過氣來,就連天上下的彩虹色糖果都變成了灰色。

“所以你應該不會為了他留在青棠了。”秦涵繼續說,“這是爸媽期望的事,你就愛跟爸媽對着幹。”

“我本來就不可能為了他留下來。”崔灼絲毫沒意識到他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一樣深深刺入白昙心裏,“等今年過完年我就離職,你們愛怎麽着怎麽着。”

白昙一直以為事情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浪子為他回頭了,他可以在安穩的軌道上繼續走下去。結果一切都是他的一廂情願,崔灼的那句“再說吧”不是在考慮兩人如何能走到一起,而是在委婉地表示拒絕,他不會為了一時沖動而束縛自己。那天早上他自己打領帶也不是接受了酒店的規矩,而是想和白昙保持距離。

也就是說,要不是白昙臉皮夠厚,硬是忽視了這些細節,他和崔灼就會和一年前一樣,又要無疾而終了。

但即便現在兩人走到了一起,那又如何呢?

原來白昙以為的愛情是他強扭來的,崔灼早就打起了退堂鼓,這比被崔灼利用還要讓白昙感到難受。重創之後的心髒又迎來了密集的子彈,被打了個千瘡百孔。

利用一事還勉強能解釋為兩人近期才看清內心,之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這樣解釋并非是為崔灼開脫,而是白昙亟需找個理由來纾解痛苦,只有把崔灼對他的傷害最小化,他心裏才沒那麽難受——但崔灼原先準備放棄兩人的感情,這讓白昙無論如何也無法疏解。

他試圖告訴自己,崔灼本來就是這樣的性格,兩人可以以後再慢慢培養感情,但沒辦法,他做不到,一想到他以為的完美初戀實際上對方根本沒那麽喜歡他,眼淚就止不住地從眼眶裏溢出,無論如何都擦不幹淨。

“你們已經商量好了嗎?”秦涵問。

“我為什麽要跟他商量?他就不是我的誰。”崔灼說,“等我走了他就更是誰都不是,你別有事沒事盯着他,管好你自己。”

其實聽到這裏,如果白昙的情緒還算正常,他應該能聽出崔灼是故意說給秦涵聽的。但這會兒他已經沒心思去揣摩崔灼的真實意圖,只覺得如果再在這裏待下去,恐怕會聽到更難聽的話。

“我會管好我自己,你也是。”秦涵離開沙發椅背,朝着辦公桌走去,漫不經心地問道,“小白,你的水澆完了嗎?”

白昙最後抹了一把眼淚,還是沒能抹幹淨,只能垂着頭從牆角走了出來,說:“澆完了。”

聲音悶到不行,用盡全力才抑制住哭腔。

崔灼的表情瞬間僵住,一剎那變得手足無措,眼裏是藏不住的慌亂:“白昙,你……”

“你之前問我等我調走後崔經理會不會接任總經理,”秦涵的語氣就像平日裏工作時那樣,仿佛只是在回答下屬的問題,絲毫不在意辦公室裏一個傷心欲絕,一個面如死灰,“現在你知道了,他不會。”

“秦涵!”崔灼的怒火瞬間爆發,但這時白昙走到了他面前,他又把即将脫口而出的暴言暴語咽了回去。

“崔灼。”白昙吸了吸鼻子,強行止住眼淚,擡起腦袋看着崔灼說,“就這樣吧,我要收回我的表白。”

盡管秦涵還在辦公室裏,白昙也沒想着回避,因為他還有話對秦涵說。

“秦總,我一直拿你當榜樣的,現在看來是我看錯人了。”

秦涵很輕地挑了挑眉,應是沒想到白昙在打崔灼九十九大板的同時,還給了他一板子。

說完僅有的想說的話後,白昙再也不想待在這裏,徑直朝辦公室外走去。用力壓下去的痛感再次襲來,更大顆的淚珠奔湧而出,染濕了兩邊的衣袖。

崔灼就不說了,連秦涵也不是好東西,一塌塌兩個,白昙從小到大就沒受過這麽嚴重的打擊。

“白昙!”崔灼急忙跟了出來,拉住了白昙的手腕,“你聽我解釋。”

獨自一人的時候眼淚止不住,但在崔灼面前,白昙還是不想哭。他別開臉,用手肘處的大片衣袖擦幹淨臉上的狼狽,接着看向崔灼說:“我就問你一句,那天在床尾你親了我之後,并沒有想要跟我在一起是嗎?”

本想解釋剛才那些都是說給秦涵聽的,不料白昙的關注點竟然在這裏。崔灼被問了個措手不及,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麽解釋,只能啞口無言地看着白昙。

果然如此。

“崔灼,你知道嗎?本來我已經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你了。”白昙說着說着,心髒一點點地沉了下去,無聲的眼淚又冒了出來,“但我現在讨厭死你了。”

白昙的初次戀愛始于12月31日中午,結束于1月1日上午,不足24小時,比上次失戀還要難受千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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