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第 21 章
黎晚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
藺唯慌忙道:“不想說也可以的,我只是随口一問。”
黎晚垂下眼,停了片刻後:“我媽媽不讓我練。”
“為什麽?”藺唯不理解。
“她覺得浪費時間,想讓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學習上。”
所以要坐半個小時的車,來萬達廣場練琴?不對,練琴就練琴,為什麽還要收錢呢?
藺唯脫口而出:“你要錢嗎?”
黎晚一臉困惑,瞪起眼睛。
藺唯這才發現剛才的問話充滿歧義,簡直跟問大街上要飯的乞丐一樣。
這是第322次說話後想原地撞牆。
她算是發現了,她有一種天生的超能力:讓氣氛變尴尬的能力。
“不,我的意思是……你缺錢嗎?”藺唯牙根咬得酸,不知道有沒有解釋清楚,眼看黎晚就要開口,她繼續補充了另一段解釋,“你看起來家庭挺富足的,應該也不缺錢,我這個問題問得很沒必要,是不是另有隐情?”
黎晚安靜等了好一會兒,确信身邊的人把話都說完後,才重新開口。
“我要攢錢上小提琴課,我媽媽是不會給我錢的。”
藺唯震驚:“可你已經拉得那麽好了!”沒控制住音量,把後面經過的老頭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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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要進步,只能讓老師教。”黎晚沉思。
“也是。”藺唯悶悶不樂,手中喝空的奶茶瞬間變得千斤重,心想那可是未來小提琴大師的寶貴的14元。
黎晚從座位上站起,背好琴包:“我要去姑姑家了。”
藺唯本以為她們能一起坐公交車回家。
“哦,好。”她盡量不讓表情太失望。
黎晚盯着她的臉看了會兒,眨了眨眼:“謝謝你。”
“謝我?”藺唯摸不着頭腦。
黎晚笑道:“給我提了那麽多建議,都幫我省了半節小提琴課了。”
“哦,那個啊,我就是亂說的……”藺唯的耳朵又燙了,趕緊低下頭。
黎晚走前揮了揮手,藺唯看着陽光下的她,心髒跳得很暖很暖,比今日明媚的陽光還暖。
等那個身影消失在購物中心背面,藺唯望着大槐樹的樹皮發呆,一條條數上面的紋路。
*
日子一天天往前挪,藺唯每周參加學校的體育集訓三次,漸漸的,跑在昔日令人暈眩的紅跑道上,她也能欣賞兩眼後退的風景。
黎晚并不是每次都來,她和另外兩個外班女體委輪班,每人每周負責一次訓練。
而黎晚不在的時候,無論在練什麽,藺唯都會平行幻視黎晚帶她們訓練時的場景。
那兩個女體委總是操着大嗓門,批評這個批評那個,威風凜凜又居高臨下,有人跳遠擺臂使不上力,她們教兩遍教不會,直接不再理會了。
短發姑娘走完一輪鴨子步,雙眼呆滞望向天空,邊喘邊嘆:“大魔王不在的第三天,想她。”
“你比她的狗還狗。”麻花辮姑娘斜了她一眼。
進行腹部訓練時,藺唯剛做了幾個卷腹,就被今日的“監工”拉起來聊天。
那是六班的女生體委,身材精壯,小麥色的皮膚閃閃發光,幹什麽事都像一陣風。不過,她的風會無情地吹倒周圍的花花草草,大殺四方,不留一具活口。
“英國男人是不是二十幾歲就開始禿頭了?”六班體委邊笑邊問,笑容很戲谑。
“……那倒不至于。”
“你們是不是飯特別難吃?”
“反正不算好吃。”
“你們英國人眉毛都這樣嗎?真好看。”
周圍的同學們都在墊子上練腹肌,藺唯傻站在那兒,越說越不自在。
“我還沒做完。”
“沒事,及格就行了。”六班體委毫不在乎。
“我不想僅及格而已。”藺唯聲音很小很虛,她知道,對于現在的自己,超過及格的每一分都是奢望。
幾個剛練完休息的女生聽到後,交換顏色,不約而同地、挑了挑眉。
六班體委撇撇嘴,不耐煩地擺擺手:“減輕負擔還不樂意了,你練得臉都白了。”
“我的皮膚就是白色的。”藺唯擡起手背,抹抹太陽穴的汗。
短發姑娘正仰卧舉腿,一字一喘說:“是是是,您就是這色兒,白得發光。”
旁邊兩個女生嗤嗤笑了起來。
“要不怎麽叫白人呢,”麻花辮姑娘戴上眼鏡,“人種優勢。”
人種優勢應該是個好詞,可藺唯聽到它的時候,心裏總覺得怪怪的。
在英國,她覺得自己更像中國人;在中國,同學們又總說她是英國人。
說來也奇怪。
黎晚在的時候,這些同學們說話就格外注意,仿佛有無形的牆板壓迫着她們呼之欲出的刻薄。
練習冊擋的那一拳也是。
藺唯一邊做仰卧舉腿,一邊神游在過去幾個月的回憶中,無論在哪片回憶的光影中,黎晚都像一棵大樹,而她就躲在樹蔭下蜷縮。
黎晚是櫻桃樹嗎?
她身上總有櫻桃的香味,像夏風中細簌搖曳的櫻桃樹,枝頭滿滿紅色的收獲。
不不。
櫻桃樹很排外,紮根又深延伸得又遠,方圓十米內其它樹很難活,這也是外祖母院裏只有那一棵果樹的原因。
……
黎晚是基因突變的櫻桃樹,和鄰居的樹木樹根和平纏繞的櫻桃樹。
“哎,帥哥姐,你做了多少個了?”短發姑娘突然問。
藺唯這才回過神來,想起剛才光做沒數。她很容易走神,不過多虧走神,她才沒注意到腹肌酸脹難受。
“該收墊子了!別發呆了!”六班體委大聲吼。
藺唯從墊子上撐起來,彎腰疊好,和大家一起還到體育館角落。
她想念外祖母家裏的櫻桃樹了。
現在應該也快結果了。
*
補測順利通過後,爸爸和蘭秋池阿姨舉行了婚禮,規模很小,藺唯象征性參加。
她本就不怎麽信浪漫,更不信成年人的浪漫。
她想,蘭阿姨那剛上大學的兒子肯定也不信浪漫,或者根本就不贊同這門婚事,所以根本就沒在婚禮上出現。
一開始她怎麽都想不通,蘭阿姨條件這麽好的人怎麽會看上爸爸,直到她觀察兩人的相處模式才明白。
爸爸平常懶懶散散,在蘭阿姨面前倒裝得人模狗樣的。
而且不是親人濾鏡,爸爸長相比蘭阿姨要周正。藺唯不喜歡評判別人的長相,但她第一眼看到蘭阿姨和爸爸在一起的印象就是,這個女人肯定很有錢。
成年人也知道浪漫無用。
蘭阿姨頭婚時的陣仗肯定要大多了,藺唯想,至少玫瑰要999朵而不是99朵,照她那日常鋪張浪費的樣子。
婚禮幾近尾聲,各路不認識的來賓喝醉的喝醉,劃拳的劃拳,到處都亂哄哄的,吵得人頭疼。
藺唯站在角落裏,手裏舉着喝剩一半的紅酒,頭腦和靈魂一同脹得很燙很燙。
不知什麽時候,蘭秋池走到了她身邊,穿着紅色的繡花敬酒服,俗氣妝容和往常一樣誇張。
阿姨身上的香水味也很濃,藺唯能聞出香水的高檔,不是祖馬龍就是香奈兒,可鼻子觸到那樣濃烈的味道着實不好受。
“你們什麽時候搬進來?你們那小破房子,趕緊別租了,我看着都難受。”蘭秋池笑起一臉皺紋,散粉随表情抖到空氣中。
“那要看我爸。”藺唯不讨厭她,可也沒做好跟她說話的準備。
蘭秋池抓起藺唯的手,輕輕摩挲,眯成月牙的眼珠直勾勾望向繼女灰藍色的眼眸。
藺唯素來不習慣肢體接觸,竭力控制,才沒條件反射地抽出手。
蘭秋池勾起豔紅的嘴角,秋波一蕩:“我可想你了,你也說說你爸,早點住到阿姨這裏。”
“哦好。”鼻尖的香水味越來越沖。
蘭秋池手指下滑到藺唯的掌根,指甲貼上內手腕,彈了彈。
“乖,啊,聽你爸說你可憐的呢,來了之後好好疼你。”
藺唯總感覺有說不上來的古怪。
她不覺得自己是個招長輩喜歡的人,或許時來運轉,終有一天她找到了令別人喜歡的秘方。
終于,在一個天半陰不陰的午後,藺唯打包好了一個又一個紙箱,開始向塞尚名品搬。
每個搬家的日子天都陰沉沉的,就像她看未來的盡頭一樣陰沉。
塞尚名品不愧為高檔小區,光進小區就要過兩道關卡,進蘭阿姨家的8號樓又要過兩扇電子門。
這裏就是富人的世界嗎?
光是幹淨到反光的大理石瓷磚,已經令藺唯産生不真實感了。
她一直是緊日子走過來的,包括以前在英國媽媽還在時,買牛奶都只買不到一磅一盒的,更別提父親處于半無業游民狀态的大半年了。
她能長這麽高,長到全家最高,也算是半個世界奇跡了。
一想到這是某些人的人生起點,她的喉嚨就開始發緊,她知道嫉妒沒有意義,卻仍忍不住嫉妒。
她只能嘗試把嫉妒化為純粹的羨慕。
天氣漸熱,藺唯的東西不算多,卻很雜很碎,共搬了整整六個大箱子。
她習慣了獨處,自然也習慣了一個人幹所有事,反正也從沒有人幫過她。
最後一個箱子裝了所有的練習冊和書籍,重到她幾乎搬不動,走兩步歇一步,她也不想向任何人求助。
讓誰幫了忙,就是欠了誰的,而她不想欠任何人的。
初夏已熱,蟬鳴已起。
午後的小區寂靜無聲,很顯然,富人們都在家裏休閑小憩。
藺唯好不容易将最後一個箱子推到樓道大廳,坐在旁邊大喘氣,大腦放空在自我的世界中。
不知多久,背後傳來了腳步聲。
藺唯立刻打起精神,繼續幹活,她可不像讓陌生人見證狼狽。
萬事開頭難,趁着還有勁,先從最重的箱子開始搬吧。
一,二,三——
“你怎麽在這兒?”背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過于熟悉,溫柔有力又富有磁性,聽第一個字就能認出來是誰。
藺唯吃驚回頭。
黎晚就站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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