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第 22 章

黎晚背着小提琴包,披着陽光與風塵,汗水黏在額邊的碎發上。

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滿滿都是震驚。

藺唯意外也不意外,她知道黎晚住塞尚名品,但沒想到她們竟然住一棟樓。

“我搬家。”藺唯放下艱難擡起的最大紙箱。

黎晚更震驚了:“搬家?”

藺唯思考片刻,決定還是不把家裏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搬出來:“我要跟我爸搬到這裏。”

她說得很簡短很輕巧,但她期待着對面的人能多問幾句;如果對方問了,她也願意一一回答。

人的心理就是這樣矛盾,這樣奇怪。

但黎晚沒有。

無論是剛認識時還是現在,她從來不會主動問話,得到一個簡短的答複,就随回答者一起略過湖面上輕輕泛起的漣漪。

黎晚看向那堆箱子。

藺唯順着她的目光挪挪身子,嘗試擋住箱子上纏得很醜的膠帶,以及箱子上“白象方便面”破爛陳舊的logo。

黎晚問:“需要幫忙嗎?”

當然不能指望黎晚組織大家唱歌,黎晚和林鴻雨就不是一個風格的。

藺唯攥緊畫有哭臉的小紙條,臉頰燙燙的,祈禱前桌沒看到上面醜陋的哭臉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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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視線中模模糊糊伸出一只手,手中攥着什麽東西。

藺唯擡頭,是黎晚遞來的。

她誠惶誠恐地接過來,是一張小紙條,上面也畫着什麽,卻苦于黑暗中看不大清。她雖然不近視,但夜視力不太好。

啪。經抽簽分配,六班先要和四班對戰。

四班的足球隊員們往那一站,所有人就意識到了大事不妙。

作為文科班吊車尾,高二四班囊括了文科近一半的男生,而且其中一半都是體育生,說是內定冠軍也毫不誇張。

關一哲還沒上場,氣焰就已經滅了一半,最後幾乎是黎晚拽着他的胳膊上場的。

黎晚瘦小的身軀,和身邊的一切格格不入。

關一哲戴上守門員專屬的大手套,往球門前一站,瘋狂吞咽口水,是個人都能看出他緊張到爆。

四班體委低頭直視黎晚:“我可不會因為你是女的就讓着你。”他球衣兩側黝黑鼓囊的肌肉,幾乎是黎晚的兩倍寬。

黎晚面無表情:“嗯。”

過分淡定的一個字,令剛才的挑釁黯然失色。他們之間沉默了一會。

躲在拐角旁的藺唯,心髒砰砰直跳,他覺得現在的行為很醜陋,可又控制不住想聽下去。

那男生尴尬地笑了兩聲:“果然啊,确實挺難搞的。”

“我對所有人都很好。”

“哈哈,難怪他們都調侃你是公平的化身。那你喜歡誰啊?”

“和你沒關系,”黎晚的冷酷同樣溫柔,“我還有三個表格要填,張老師下午就要,我先回去了。”

“哎,好吧,我跟你一塊,我也有東西要寫。”自那天重重撞到茶幾,藺唯去醫院診斷為左小腿閉合性骨折,當天打石膏後被要求在家靜養,就連去上個廁所都要撐拐。

骨折換來了短暫的安寧。

蘭秋池已經近二十天沒碰過她了,也沒再不打招呼就進她的房間。

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是她新學的一句俗語,雖然她不愛運動,可也受不了在同一個房間待上整個暑假。

更別提和她處于同一空間的,除了漠不關心的爸爸和天天對她豎中指的丁修遠,還有曾間接害她骨折的蘭秋池。

牆上的日歷一頁又一頁撕去,時間挪到七月的尾巴,直到有一天,藺唯看到了“7月27日”。

真奇怪,明明過去半個月一直是晴天,偏偏今天陰得人喘不過氣。

藺唯讨厭陰天,即便幾個月不下雨皮膚幹得疼,她也不想看到黑壓壓的烏雲。

生物老師也是個灑脫的,把卷子往講臺上一拍:“大家先休息會兒,等老師去供電室看看,放松放松眼睛。”

不一會兒,隔壁班傳來陣陣歌聲,還是大齊唱,用腳趾想想也肯定是班長林鴻雨組織的。

“我祈禱擁有一顆透明的心靈,和會流淚的眼睛……”

跑調的跑調,破音的破音,六班同學們聽得咯咯直笑。

沒過十幾秒,眼睛便能适應黑暗。

這畢竟是大城市,遠方的霓虹燈閃着光,穿透煙塵,投了點微弱的光進教室。

藺唯叫不上這首歌的名字,也聽不懂這些詞在唱什麽,她的聽力理解能力再怎麽也比土生土長的中國人薄弱,原地化身空耳大師。

我們七個擁有天貓的行李?

每當我吃不到蔥菜就嘤嘤?

這些連不成邏輯的話語組合完畢,藺唯偷偷樂了起來,反正現在吵,沒人知道她樂得這麽傻。

黑暗中,藺唯看到前桌模糊的輪廓,黑色果然顯瘦,黎晚的背影加倍單薄,她樂得更傻了。

肩膀一起一伏,藺唯一個手抖不小心,碰掉了桌角扣着的便簽紙。

那張黃色的便簽悠悠飄離桌面,也不知怎麽的,正正好好飄到了黎晚的桌角旁。

盡管身邊如此熱鬧,黎晚周圍總能立起一層厚厚的玻璃罩,從未改變過。

藺唯本打算停電結束了再去撿,沒想到黎晚竟注意到飄到了腳邊便簽紙,彎下腰撿了起來。

似曾相識的場景。

只不過這一次掉紙的藺唯,而撿到紙的變成黎晚。

藺唯很不好意思,她心情不好時有亂塗亂畫的習慣,那張小紙片上,畫了一個淩亂的哭臉小人。她喜歡紙上的小人比她還難過,比她還慘。

正因為不想讓人看見,她才扣到桌角,只不過疏忽,忘記用支筆壓住了。

“這是你的嗎?”黎晚轉過身來問。

“是。”藺唯從她手中接過紙條。

隔壁班還在唱歌,六班同學也不唱,就笑呵呵聽着,并趁亂聊天。

她将這陰天歸為預兆。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任何理由,上天為什麽偏偏要在7月27日,她的生日這天陰天。

客廳傳來了世界杯聯賽的播報聲音,時不時響起球迷們的歡呼聲,那是藺定國和丁修遠在看球賽。

與外面的熱鬧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藺唯面前滿是破爛不堪的練習冊,畫得不成體系的數學草稿,以及随處亂丢的塗改帶和簽字筆。

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她又感覺不到情緒的存在了。

灰藍色的瞳,灰藍色的天空,灰藍色的世界,擡眼垂眼都是單調的灰白;有什麽東西堵在胸口,壓住肢體的每個角落,令她動彈不得。

藥,藥在哪兒?

她太熟悉這種感覺了,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藺唯手指僵硬,眼睫毛顫抖得厲害,目光四處飄逸,在亂糟糟的房間裏尋找快要遺忘的藥瓶。

她慌張環視好幾圈,才在在書架最頂層發現藥瓶的輪廓,白色的藥瓶,靜谧的藥瓶。

藺唯擡手,發現夠不到。

她深吸一口氣,撐着桌面顫巍巍站起。

若她沒有受傷,身高近一米八的她稍一擡手就能拿到,可現在她邊撐邊拿,膝蓋無法舒展挺不直,指尖勉強碰到瓶身,一動,甚至還把藥瓶往裏推了,更加夠不到了。

藺唯趕快往回走,如果現在那兩人撞見自己,可就太尴尬了。

然而剛向前走兩步,大概是步子不夠快,後面傳來黎晚驚訝的聲音。

“藺唯?”

藺唯回頭,盡可能淡定:“嗨。”

“你……怎麽在這?”黎晚有些困惑。

終于,藺唯像旁邊瞥一眼,認出了是那男生是學生會主席周榮。

周榮長得很周正,濃眉大眼高鼻梁,可惜就是個子矮了點,沒比黎晚高多少。

這個人成績很好,是高二的年級前幾名,藺唯知道這個事實,是因為班裏也有暗戀周榮的女生。

“自習教室太鬧了,出來逛逛。”藺唯知道午休時在校園閑逛是違反校規的,幸虧教導主任沒巡查。

黎晚點點頭,從表情看不出來任何情緒波動。

周榮皺起眉頭:“午休不能在外面亂逛,不過你剛轉學過來,不知道規矩,就不扣分了。”

你們不也在外面亂逛嗎,尤其是你還想在外面談情說愛,藺唯想,但懶得當面怼。

黎晚重重看了周榮一眼,周榮意識到了什麽,撓撓頭避開眼神。

黎晚主動解釋:“我們出來給老師交個材料。”

藺唯忍得很辛苦,才控制住沒大笑出來,說不上什麽心理,她真挺喜歡看別人在黎晚面前吃癟的樣子。

“哎,大魔王可別受傷了。”邊青雲挺焦急,目光死死追随在後方跑動的黎晚,雙拳緊握,沙錘似的上下晃動,“贏不贏無所謂的。”

藺唯安慰道:“不會的,她那麽厲害。”

複賽與初賽不同,每場增加到了二十分鐘。

足球賽的二十分鐘,可是連續跑動的二十分鐘;藺唯代入連續跑八百米二十分鐘,光是想象,人就要死了。

同宿舍的也都來為黎晚加油了,甚至李書雪都暫時放棄了她家高逸興,懶洋洋走過來看了看,裝作滿不在乎,實則興趣盎然。

那日的夢成為現實,黎晚奔跑時,是峽谷間穿梭的羚羊,富有力量感的美麗不斷沖擊視覺。

只可惜勁敵難打,和輕松的初賽截然不同,四班那幾個體育生個個都不是吃素的,很快黎晚就落後了不少。

裁判哨聲一吹,上半場落幕,3:0,六班毫無意外落敗了。

然後,就該六班女生們上場跳啦啦操了。她們經過足球隊員時,眼裏的擔憂與關切根本藏不住。

楊可和給隊員們買了飲料,特意讓黎晚先挑,還向裁判請求增加中場休息時間。

黎晚喝了半瓶脈動,和另四個男生站到球場邊商量戰術,她全程幾乎沒有說話,深呼吸時胸脯大幅起伏,眼神和往日不同,肉眼可見有些渙散。

中國速度還是一如既往的快,僅僅持續一刻鐘的停電就這樣結束了。

老師們沒有詳細解釋停電的原因,一切發生得來無影去無蹤,和徐志摩那首詩一樣,沒帶走一片雲彩,也沒留下一座康橋。

青春的歌聲昙花一現,很快就随着重新亮起的教學樓停止了。

講臺上的生物老師若無其事地拿起卷子,接着停電前的內容講,就連前後半句話都完美合上。

藺唯借着教室的燈光,做賊般打開那張紙條。

上面也畫了一個小人,但那個小人是笑臉,陽光燦爛的笑臉。

那人或許是音樂天才,卻着實對美術一竅不通,畫的很抽象,不過傳達意思已經足夠。

原來,黎晚也會畫這麽孩子氣的畫。

藺唯沒控制住上揚的嘴角,坐在角落的座位上,笑得很開心,胳膊肘下的生物卷子是一眼沒看。

“笑什麽呢,藺唯?有什麽好事分享出來,讓我們開心一下?”生物老師立刻點名。

藺唯這才回過神來,忙道:“沒事沒事。”說罷,連忙看向生物卷子上的題,都忘了現在講到哪裏了。

“咱這不用高考的人,也聽一耳朵哈,保不齊以後工作還能用上這些知識呢。”生物老師笑道。

同學們笑了起來。

等生物老師的懷疑完全消退,藺唯才敢收起那張小紙條,小心翼翼疊好,塞到鉛筆盒最深處。

藺唯不明白,這“也是”指的是同意“我不知道”的哪一部分。

回到8樓,蘭秋池仍站在門口,也不知道那大門敞開了多久。先前搬的箱子都不見了,應該是被她拿進了屋子。

藺唯第一反應是,夏天開門會進蚊子,但轉而又想,這麽富有的家裏肯定萬物俱全,不愁沒蚊香。

黎晚放下最後一個箱子,稍微活動了一下肩膀。藺唯又止不住愧疚,黎晚幫忙搬得全是最重的箱子,怎麽想怎麽不好意思。

蘭秋池将小提琴包遞給黎晚:“給,謝謝你幫小唯搬東西哦。”

黎晚接過,穩穩背上:“不費什麽事的。”

藺唯抿嘴抿了半天,深吸一口氣。

“我送你回去吧。”雖然她知道黎晚就住同一棟樓,可送客才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這她也知道。

“不用。”黎晚拒絕得幹淨利落脆。

“好吧,那注意安全。”藺唯盡力不在語氣中流露過多不舍。

這次變成黎晚在憋笑了。

藺唯不明白那突如其來的笑意是怎麽回事。

只見黎晚轉身走向走廊的另一側,拿起鑰匙,開了對面1203那扇門。

藺唯:“……”

一切謎題瞬間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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