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第 24 章
和預想中不同,自從搬到塞尚名品後,藺唯并沒能和黎晚一起上下學。
畢竟,誰也沒問過對方。
說來也怪,不知從哪天起,她和黎晚間的距離又拉遠了。
有那麽幾個時刻,藺唯想主動問要不要一起上學,可看到那雙眼睛後,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她恍然間發覺,她們其實是一類人,都是一片熱鬧中的精神窪地。
只不過——
其中一人将窪地刨在外面,有人好心支起木板橫在上面,她嫌醜就又把木板偷偷撤掉。
另外一人的窪地藏在床底,房前的花園永遠一片平整的美麗,所有人都能躺在草坪上打滾,只要不進家門看到窗簾拉起的幽暗,她就滿不在乎。
和一放學就離開教室的黎晚不同,藺唯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這不妨礙宏觀的浪漫。
黎晚記得在某封信裏讀過,她真的很好奇,傳說中的“專業服務員”究竟是什麽樣。
走進校園南門對面的Neo咖啡,裏面的裝潢和印象中同樣摩登洋氣。
唯一不同的是,對于工作日來說,未免過于人山人海了,廳內座無虛席,櫃臺前也排起了長龍。
藺唯不在櫃臺後,而在臺前。楊可甚至召喚了一群外班姐妹,不出十秒,身邊就圍滿了好奇的眼睛。
谷雨桐興奮得臉頰泛紅,這可是她第一次給歐洲骨相的人化妝。
藺唯以為她累了,體貼道:“我自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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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谷雨桐突然一喊,把她吓一大跳,“我來!”
“歐洲人自帶高光陰影,省粉,真好。”外班女生不住感嘆。
楊可捏捏她的手,糾正道:“藺唯是中國人。”
谷雨桐小心翼翼撲上粉底,手指有意無意觸上藺唯臉頰的皮膚,每碰一次,嘴角的笑就勾得更明顯一點。
平時班裏沒人會碰她,也沒人敢碰她,大多把她當作供從素描書上走下來的石膏像。
“這眉毛根本不用畫,就跟畫出來的一樣。”谷雨桐拿起眉筆,很快又放下。
楊可點頭點評:“這話還挺有哲理。”
關于要不要塗口紅,大家起了分歧。
藺唯身子單薄,皮膚蒼白,唇色也淡。
谷雨桐沒化夠瘾,擰出口紅就想往她唇上怼;而楊可直言羅密歐畫紅唇簡直胡鬧。
關一哲作為著名樂子人,一看是哈哈大笑的,一問是沒有意見的。
谷雨桐轉頭看另一個方向,提高聲音:“導演,要不要塗口紅?”索性将難題轉移。
藺唯這才意識到,無論身邊圍了多少人,就是沒有黎晚的身影,黎晚幾乎從不看熱鬧。
黎晚正在和十二班負責人聊天,聽到有人叫她,她悠悠看向谷雨桐她們。
谷雨桐揮舞着口紅,指着藺唯的唇。
楊可腮幫子氣鼓鼓的,也向同一方向努嘴。
藺唯已經預料到了,黎晚一定會說“都好看”,要麽就是“你們看着辦”。
即便如此,在意識到吸引了黎晚的注意力時,她還是希望臉上的妝別太難看。
黎晚沒有立刻回應,而是先盯着她的臉看了許久,微微眯起的桃花眼略顯迷離,就好像在欣賞一幅畫。
“你想塗口紅嗎,藺唯?”
藺唯愣住,所有人都沒問她的意願,就連她自己都忘了自我意識的存在。
只見她左手端着托盤,托盤上三杯咖啡兩個蛋糕,右手手指以一種奇特的形狀岔開,捏着兩個玻璃杯。
別說,還挺高難度,看起來跟耍雜技似的。
都說眼見為實,現在黎晚信服,藺唯确實打工經驗豐富,難怪深得咖啡廳老板器重。
藺唯先到另一端角落的桌子旁,放下玻璃杯,再放下一杯咖啡和一塊蛋糕。
“您的卡布奇諾和紐約芝士蛋糕。”
對坐在桌前的兩個小姑娘,看到藺唯的眼神,簡直可以用餓虎撲食來形容。
該死的美色經濟。
“你中文說得真好!”
“謝謝。”
某人似乎已經放棄,嘗試解釋自己是中國人的事實了。
黎晚忍俊不禁,繼續暗中觀察。
這裏人太多,暫時找不到座位,她就站在一個臨近衛生間不易發現的角落中。
而後,只見藺唯走到旁邊一桌,穩穩放下剩餘的兩杯咖啡。
點咖啡的是對帶孩子的夫妻。
妻子捏捏孩子胖乎乎的小手:“元寶,你說‘Hello’。”
小孩便操起稚嫩的奶音,眨着亮晶晶的:“Hello, how old are you?”
“Hello, I am twenty-one.”藺唯秉持着服務業之魂,好脾氣地回答。
“真好聽的英語哈,是英國人吧,”妻子沖丈夫笑笑,又轉向藺唯,“you are very young, are you a student?”
“我不是學生,我是從歐洲逃難過來的。”藺唯絲滑切換成标準漢語,把那對夫妻驚出咳嗽。
思緒回到期中考試後的那天。
數學考試的最後一道函數大題,滿分10分,錢宇軒和關一哲都拿了滿分,而黎晚只拿了6分,因為第三問根本沒有思路。
同樣拿了6分的,還有後座的藺唯。
和她不同的是,藺唯第二問邊界值沒取對做錯了,第三問倒拿了一半的分,步驟幾乎沒寫,答案卻完全正确。
白老師人美心善,不會放過每個鼓勵學生的機會,特意當堂點名藺唯,讓她闡述思路。
——能猜對答案也是本事,證明有數感。
大家和白老師的想法一樣,都認為藺唯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寫下那麽個答案,甚至和她不對付的男生,還偷偷議論肯定是作弊了。
背後傳來一陣風,後桌的人站起來了。
黎晚心髒應和這陣風,無端地劇烈跳動起來,她有種強烈的預感。
藺唯走上講臺,過長的劉海半遮住睫毛,眼睛沉在陰影中。
她半擡起頭後,頂燈照進她的眼眶,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在閃閃發亮。
——把它平移,讓它關于y軸對稱,就可以縮小h(b,c)的值,再平移,讓它最大值和最小值的絕對值相等,就行了。
教室裏落針可聞,就連數學高手錢宇軒都下巴掉地。
白老師聽後稱贊不絕。
——這不挺好,怎麽不把步驟寫上去?
藺唯看向地面,挺不好意思。
——我不會寫步驟,不知道怎麽解釋。教室很快空了,黎晚這才背起書包,關燈,檢查,離開教室。
那個空座位,讓她不能不在意。
前些日子,邊青雲和藺唯叽叽喳喳悄悄商量了什麽,後來還悄悄塞給她個紙袋,神秘兮兮。
藺唯白天都來上課了,沒理由不上晚自習,更不會人離開了,東西還留在教室,包括彩虹貼紙已撕爛的錯題本,就那樣攤開。
如果一件事可能出錯,就一定會出錯。
黎晚決定延後回家的時間,去尋找藺唯,就算發現是虛驚一場,也值得浪費這點時間。
終于,她在教學樓後側找到了。
昔日高瘦的身影蜷成一團,因為太瘦,那一團也倍顯單薄,她的頭埋到膝蓋間,只留一頭棕色的卷毛在外。
“藺唯。”黎晚走到他身邊,彎下腰。
藺唯擡起頭時,鼻子壓抑地吸着,眼眶紅了一片,陰影內的眼周又灰又紅。
果然,人處在極度悲傷的情緒下,甚至都會忘記驚訝。
“你來幹什麽?”藺唯嗓子都啞了,是哭啞的。
“發生什麽事了?”黎晚柔柔地問,手背抹抹她臉頰上的淚珠。
“跟你沒關系。”
我能讓別人感到尴尬,讓別人困惑得說不出話來,也算是一種本事。
不是嗎?』
——
藺唯逐漸忙碌起來。
那段時間,她一邊在咖啡廳打工,一邊着手找互聯網公司的正職工作。
近年來大環境經濟不景氣,到處都在招擁有三年工作經驗的牛馬應屆生,海投十份簡歷,才會收到一家公司的面試邀請。
她獲得了人生中第一份正經的工作面試。
那是某家互聯網大場商業分析崗的線上面試,攝像頭一開,屏幕另一側的部門主管先愣了三秒。
“你是中國人?”
“我爸爸是中國人。”
“哦。”
不出所料,永遠會以這種對話開始,藺唯習慣了。
而後,經過簡短的自我介紹後,面試才正式開始。
“如果确定樣本量和分桶?”
“請說明數據挖掘和數據分析之間的區別?”
“列出一些數據清理的最佳實踐?”
……
藺唯提前準備過專業詞彙的中文,再加上有良好的統計學基礎,回答這些問題都信手拈來。
跟咖啡廳服務員一樣,業務能力于她從來不是問題。
只是再往後,一旦躍出知識範疇,就涉及到藺唯的盲區了。
面試官在本子上記了些什麽。
“為什麽你六月份畢業,現在才開始找工作?”
“因為我沒想好要發展方向,就先在咖啡廳打工了。”
“打工?打什麽工?”
“端盤子收拾桌子什麽的,有時候是在櫃臺前點單。”
面試官臉色一下子變得古怪:“那你為什麽找數據分析的工作呢?”
藺唯眼神閃爍,她不會騙人,就連面試時都騙不下去。
“因為我擅長,而且賺錢多。”
她提前背過套話,可不知怎的,真正坐在這裏面對攝像頭,套話是一句也蹦不出來。
黎晚點了點頭,也不惱,只是繼續幫她擦眼淚,還從兜裏掏出了衛生紙。
藺唯說出那句話後,才發覺,果然還是想讓黎晚知道。
只因為對方是她,可以無條件地信任,也可以無條件地哭泣。
“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我根本不是中國人。”藺唯閉上眼睛,她很痛苦,真的。
黎晚眉頭一動,驚訝的神色閃過一瞬,緊接着蹲到藺唯的身邊。
“為什麽這麽說?”
“我不是我爸親生的,鬼知道我、我爸是哪國人,可能是德國佬吧。”
說罷,藺唯擡起腳,鞋底狠狠踩到旁邊揉皺的鑒定報告上。
黎晚瞥向那張紙,光憑模模糊糊露出來的幾個字,心裏大概有數了,她最擅長捕捉話的言外之意。
“你在這裏讀書,說中國話,和我們一起過端午節,怎麽就不算中國人了呢?”
那節數學課下課後,白老師特意把藺唯叫到辦公室去,教她如何呈現相應的解題步驟。
後來,黎晚上網查了那種方法,有雷同,但雷同的是個數學家,類似于“切比雪夫最佳逼近”。
思緒再度回到現實,耳邊的吹捧一如既往。
“別謙虛了學神。”關一哲作揖。
“就是就是,你才是真正的大佬。”錢宇軒也作揖。
鄭老師微笑:“對啊,你要都不行,就沒人能行了。”
東方老師晃晃手中的紅筆:“黎晚,這周物理統練題那麽難,你都考了九十多,肯定沒問題的!”
黎晚便不再推脫。
直至晚自習結束,她的精神都有些恍惚,排隊回宿舍樓時,眼睛也看不到迎來的漫天星光。
再經過自習教室後門時,變得出乎意料的安靜,藺唯從玻璃窗望進去,發現年級組長正在訓斥大家,四眼仔低着頭一動不動,像落水狗。
天道好輪回,終于有老師來治他們了。
藺唯回到教室,跟年級組長說剛才去上廁所了,年級組長也沒說什麽。
畢竟年他也有所耳聞,轉學生素來沉默寡言很安靜,也不可能跟着大家鬧。
回到座位,在堪比圖書館的安靜中打開練習冊,藺唯卻很難集中注意力。
其實換個角度想想,高二的年級第二和高一的年級第一挺對仗,真在一起的話,說不定老師們還挺支持。
她經常會看到中國電視劇類似的青春橋段,大概摸清楚了國內高中生的發展模式。
畢竟,在國內的校園劇裏,男女主不都是第一和第二嗎?
藺唯閉上眼睛。
她竟然有些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