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第 25 章
藺唯的頭發長長了。
她意識到這一點,是從老師告訴她要麽剪短,要麽就要紮馬尾辮開始的。
藺唯看向鏡子裏,也沒覺得有多長,頂多就是耳朵看不見了而已。
真奇怪,為什麽老師要對學生的發型指手畫腳。
校園裏到處都是馬尾辮的女生,每次下早操,一片烏黑的辮子在空中左右搖擺,如果她也紮,會淹沒在人群中。
她不想淹沒在人群裏。最先大跌眼鏡的是四眼仔,他連續推了三次眼鏡,才舌頭打結地開始說話。
“還、還真想當男的啊。”
在枯燥乏味的高三生活中,作業和卷子在桌角堆成山,很久沒有值日生能完整拖一遍地了。
距離高考僅剩三個多月。
在班上同學們還在沖刺高考時,藺唯每天雖坐在座位上,和大家一起做卷子寫題,但分數于她只是個數字罷了。
她之所以坐在這裏,一遍又一遍填寫令她煩躁的默寫填空,以及永遠搞不清楚的生物大題,僅僅是因為黎晚。
她們仍然是前後桌,一擡頭就能看到那條烏黑的馬尾辮,雖然藺唯沒摸過,但能想象出那細軟柔順的觸感。
如果煩躁了,擡頭看看就好。
就連曾經最愛的窗外,都喪失了原有的色彩,藺唯已經很久沒望着外面的景色神游了,現在都是盯着黎晚的背影。
她觀察到,黎晚的脊背永遠是直的,堪比芭蕾舞演員,所以才卓然不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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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觀察到,黎晚連續寫題半小時,就會仰起頭活動頸椎,掌握這個規律後,都不要時鐘了。
她觀察到,黎晚從前向後傳卷子時,側臉會正好呈九十度,這個角度能剛好看清她鼻子的線條。
其實藺唯并不需要Wnote,關于黎晚的事她會記在腦子裏,永遠也不忘記。
冬天的最後一場雪落了。窗戶白蒙蒙一片,教室內的空氣聞起來格外熱鬧。
截止日期逐漸逼近,藺唯仍猶豫不決,她不想打擾黎晚,可如果不去問問,是永遠也決定不了的。
她們多久天沒說話了?
數不清了。
也不是問,只是想尋求一個支持的态度,抑或是尋求一個訝異或贊賞的眼神。
終于,在下午的大課間,藺唯好不容易逮住一個黎晚身邊沒人的機會。
楊可和關一哲又去辦公室問題了。
感謝他們的好學。
藺唯将那句話在心裏演練三遍後,終于擡起筆,輕輕戳戳黎晚的肩頭,望力度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
黎晚身子一頓,放下手中的書,緩緩側過身來。
坐在教室前排的楊可瞪圓眼睛,和圓圓的臉頰是大圓套小圓。認真刻苦的學習委員手上的物理小測也不做了,瞠目結舌,光盯着藺唯的腦袋看。
高逸興露出了一言難盡的神色,和旁邊的男生對視一眼,整體的表情是嫌棄的,只是眼底閃過了一絲恐懼。
對未知的困惑的恐懼。
“這也太帥了。”平常和藺唯不對付的那幾個女生眼睛都看直了。
劉茜悄悄湊到馬悠悠的耳邊:“果然長得好看,就是無所畏懼,這寸頭不秒殺咱年級99%的挫男。”
“自信點,100%。”馬悠悠嘆道。
倪子坤用筆戳戳前面男生的肩膀,笑嘻嘻道:“下屆校草別是個女的,國外開始搞那什麽跨性別,咱也進步進步。”
這些人,藺唯都不在乎。
她看向教室另一頭,看到黎晚也投來了目光。
黎晚注視過來,握着筆的手一動不動,她的小測還剩最後幾行,此刻就卡在這裏。
兩人對視了。
很短暫,卻仿佛一個世紀之久。
這個發型總不能好看了吧?藺唯很想沖過去質問她,又覺得沒有情理去質問,也覺得默默賭氣的自己莫名其妙又可憐。
黎晚歪頭微笑,一反冰山面癱臉的常态,鏡片後那雙眼睛甚至還眯了起來。
很不幸,就憑那只閃過一秒的笑,藺唯的心跳又沒出息地漏了半拍。
她希望那是嘲諷的笑容。
但她知道,那是欣賞的笑,甚至……可以稱作是慈愛的笑。
慈愛個鬼啦!
姚清妍像往常一樣姍姍來遲,扭着腰進來把書包一放,一擡頭,看到最後一排的藺唯,整個人卡頓了足有三秒鐘。
盡管她和藺唯的關系惡化,但還會時不時悄悄看藺唯,注視藺唯的一舉一動。
姚清妍看一眼講臺,發現老師還沒來時,低頭問後面的鐘小小:“什麽鬼?”
她不想紮馬尾辮。
周末出門前,藺唯告訴正在澆花的蘭秋池,打算出去剪頭發。
蘭秋池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有些惋惜道:“不打算留長點嗎?”
“孔子還挺靈,我許了願,他老人家就給了我個獎。”藺唯略垂眼,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其實我好多題都是瞎蒙的,這個分數純屬意外。”
班上很多同學都喜歡故意賣弱,以此凸顯自己厲害,主打一個欲揚先抑。
黎晚不覺得藺唯是這種人,可除此之外,她想不出理由來解釋,藺唯為什麽要特意搭話說這些。
“純屬意外?謙虛了,你确實很厲害。”黎晚盡可能控制住陰陽怪氣的沖動,再怎麽樣,也不能當小人。
藺唯愣住,眼神有些閃爍。
“呃,我的意思是……”
那天為什麽握住了藺唯的手?黎晚突然想不起來了。
藺唯停住了。
她好像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解釋了。
“我要去吃飯了。”黎晚抛給她一個淺淺的微笑,喉嚨發緊。
“Bon appétit。”藺唯愣了一下,在腦內苦苦搜尋後,“祝你好胃口。”
黎晚點頭:“你也是。”然後轉身離去。
她知道那只是說話習慣,從法語直譯到中文的特殊翻譯腔罷了,可結合前面的話一聽,別扭的炫耀情緒聽起來更深更刺耳了。
說到底,還是自己的問題。
如果可以對一切風輕雲淡,就不會糾結這些話是否帶刺了。
黎晚時不時會讨厭自我,讨厭懦弱,讨厭無謂的情緒波動;那一刻發,她更讨厭了。
教室裏人已經散光了。
值日生涮墩布去了,徒留一片桌椅萬分落寞。過了一會兒,謝澤蘭再從廚房出來時,手中端了個精致的果盤,放到餐桌上,三個孩子吃了起來。
“黎晚在學校淘氣,你多看着她點。”謝澤蘭自己一口水果沒吃,她皮膚白皙光滑,根本不像四十歲的人,一看就屬于嚴格控糖的頂級自律人士。
“黎晚不淘氣,她是大家的榜樣。”藺唯甚至以為聽錯了形容詞。
黎晚的眼神閃爍一下,耳根泛起點桃粉色。
謝澤蘭瞥一眼女兒,嗔怪道:“那她瞎踢什麽球,都沒個女孩樣。”
藺唯搞不懂了。
她覺得這是件值得誇獎的事,可怎麽也從剛才的話語中找不到一絲積極意義。
“她足球踢得很好,要不是她,我們班都進不了複賽。”
“哎,踢得髒兮兮的,誰喜歡這樣的孩子。”說來也巧,她們在燕南食堂打飯的時候,遇到了高中時代的老熟人錢宇軒。
錢宇軒當年也是數學競賽省隊的,也拿了一等獎,被保送到了北大數院。
四年後,他也成功畢業,今天也剛參加完畢業典禮。
她們和他好久未見,尤其是在朋友圈也銷聲匿跡的藺唯,更是驚天大稀客。
錢宇軒先跟最為熟悉的黎晚打完招呼,定睛一看旁邊的人,大吃一驚。
“哎,藺唯!你怎麽回來了,好久不見啊!”錢宇軒根本合不攏嘴。
可不是嘛,突然就見到了班裏最神秘的人,還在這個本不該出現的地方。
“好久不見。”藺唯木木回應,熟人來得太突然,一時間沒回過神來。
說來也怪,見到一個熟面孔,就感覺整個高中時代都回來了。
“你們暑假回S市嗎?”錢宇軒問。
“看情況,應該還是要回兩天的。”黎晚答。
“會回。”藺唯答。
錢宇軒調侃藺唯:“你也不發朋友圈,我們都以為你失蹤了。”
“沒什麽新鮮事要發。”藺唯有些尴尬,尤其在身旁有知情人士的情況下,加倍尴尬。
錢宇軒點點頭。
突然,他一拍腦門:“班長大人,搞個班級聚會吧!”
“嗯?”
“我在群裏問問大家,”錢宇軒,“我敢說,大家肯定都很想你,也很想藺唯。”
黎晚轉頭看向藺唯。
藺唯瞪着眼睛,仿佛在游離,也仿佛在懷念。
還是懷念占了上風。
于是,黎晚笑道:“好啊。”
說來也巧,淘淘叉起塊芒果,手不小心抖了一下,芒果掉到桌上,髒了一片玻璃,他倒吸一口涼氣,立刻跑去去抽紙。
藺唯本想繼續反駁,注意到黎晚在瘋狂使眼色,便不再替她說話了。
也是,黎晚的事情不需要自己多嘴。
謝澤蘭坐到她們身邊,眼神停留在藺唯身上,意味不明:“是叫小唯吧?”
“是,唯一的唯。”藺唯完全咽下這口黃桃,才敢跟謝澤蘭開口說話。
“長得挺漂亮,怎麽留這麽個發型?”
這是怎麽個問句?
漂亮和留短發有什麽沖突嗎
藺唯沒拐過來這個彎,不知道怎麽回複合适,只能選擇性忽略前半句。
“因為涼快,而且洗頭方便。”
黎晚默默吃着水果,聽着她們的對話,冰山臉照常面癱。
她平常在班裏也不怎麽說話,大多都是楊可她們這些話唠左一句有一句,但在這個家中,她的話出奇的少,稱為啞巴也不過分。
“你這衣服也挺新奇的啊,”謝澤蘭清清嗓子,“像男孩衣服,褲子上還破個洞。”
藺唯更困惑了,穿個衛衣牛仔褲而已,怎麽就“男孩衣服”了。再說那條褲子,幾年前正流行破洞牛仔褲,半個班的同學都穿這個,其中也不乏極受男生歡迎的人氣女王。
“因為……以前在英國,大家都這麽穿的?”藺唯試探性給出這個回複。
她算是明白了,為什麽黎晚那麽擅長不露聲色地說話,有這麽個捉摸不透的媽,打太極是必要的生存技能。
目送那人消失在門外後,藺唯握住拳頭,悄悄捶一下胯,神色懊惱。
她坐回到座位上,本來很餓,現在又不餓了。
藺唯以為自己會安慰人了,結果事實給了個教訓——她還是那個不會說話的傻瓜。
那就不要吃晚飯了。
藺唯低下頭,拎起書包挪向自習教室,還不如多寫幾筆作業。
藺唯記得她初中時最喜歡的女生,也留着這樣酷酷的寸頭,穿着吊帶短裙,皮膚在日光下閃閃發亮,而她看到如今鏡子裏的自己,也會想起那個潇灑可愛的人。
走出辦公室,藺唯的腳步踏在一片寂靜的走廊裏,窗外傳來“放飛理想”的悠揚音樂,反複琢磨着李老師的話。
她停下腳步,躲在四樓的最西側窗戶邊,悄悄望向操場。
窗戶的另一側,黎晚作為領操員主席臺上。
學校裏有許許多多苗條纖瘦且紮馬尾辮的女生,但藺唯總能一眼認出黎晚的背影。
要說為什麽她也不知道,大概是那一舉一動都在優雅的範疇內,而優雅的同時,又冷漠得古怪,也有力得古怪。
黎晚今天是背面做操示範,短袖小服下露出了無比白皙的手臂,橫平舉豎平舉都規範到可怕。
藺唯看了很久,也看不到她的表情,更從那始終标準如一的動作,猜不出另一側的表情。
沒有人知道,玻璃兩側,她們的心裏都是一個寸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