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她終于要走了嗎?!”小茉莉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真是謝天謝地!”

大茉莉晃到跟前兒,頗有體統地訓斥小茉莉:“當着外人,別不像話。”

秦羽織靜靜看她們表演。

小茉莉道:“我說的有錯嗎?她時常惹祖父生氣,讓媽媽很難做。”

“別再說了,”大茉莉轉而面對秦羽織,露出客氣而疏遠的微笑,“羽織,有空的話随時回來看看。”

“若無必要,我不會再回來。”秦羽織決然。都都忘了此番是去做客,有去有回,回時臉往哪擱。

可她真想,永不回來。

老爺子不悅,面對賓客也不吝用拐杖狠狠擊地:“與她多說無益,秦家不欠她。”

“沈先生,我想你有分寸。”

沈賀文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若即若離地笑:“這由不得我,每個人的分寸當有她自己掌握。”

不知怎麽,聽過這話,秦羽織鼻頭有點酸,瞧這沒出息的樣子,不過是有人說了一句公道話。

除此,她開始有點佩服這個男人,還是頭一次看到誰在秦老爺面前不卑不亢,老爺子卻無計可施。

他們從秦宅走出來,拾階而下的時候,司機撐傘等候。

車門由沈賀文為她拉開,這人紳士得恰到好處。

駛出租界,駛向大路,那麽一刻秦羽織有種錯覺,自己本就與那棟房子裏的人無甚瓜葛,走一遭,嘗嘗人情冷暖,馬上就要去往下一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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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不停拍打着門窗,整個世界正在經歷洗禮。

臨近抵達終點,沈賀文都沒有開啓話題,還是她主動道:“我可以問問題嗎?”沈賀文好整以暇,她開口:“我與你什麽關系,為何幫我?”

“朋友,”他說,更進一步,“我們自幼相識。”

“那你與我祖父是什麽關系?”

“一樣,也是朋友。”

秦羽織吃驚:“你竟與我二人都是朋友?”

沈賀文淡淡反問:“有何不可?”

确實沒什麽不可以,沈賀文看上去雖然比她年紀大,卻不見得大很多,六歲?八歲?

他保養的極好,拿着書本出現在學堂,別人說他是大學生,也不會顯得違和。

不過到底是與年輕人有所不同的,這不同,在他沉默時,尤其彰顯。

恰如剛剛祖父宣布:“她的東西不着急一次拿走。”

他沒有立即回應,而是默了一瞬,然後道:“舊東西就留在這吧,我會再買。”

使人莫名心安。

與秦蒼淮相交,可謂妄年了,但見方才就連文三爺見了沈賀文也舉杯朝這邊點頭,就知他必有很高的成就或者身份,說來亦不算高攀。

“那你也認識我的父母?”

他道:“你的母親繪得一手好丹青,你的父親,只見過一面,謙謙君子。”

秦羽織深感滑稽,了解自己的父母,竟要通過旁人,也是才知道,母親竟是位畫家。

“你也是畫家?”

沈賀文輕笑:“我是商人。”

“毫無商人氣質的商人。”

“我應該說多謝。”

車子一頓,沈賀文靠近去揩車門,如此一來,他倆挨得很近,近乎感受得到彼此的呼吸。

他的領口第一顆紐扣沒有系,寶石藍琉璃質地的紐扣,外面套件駝色呢子大衣,很淡雅低調的搭配。

稍遲,秦羽織發現自己觀摩地明目張膽,不動聲色低下頭去,心裏已經懊悔了。

“我們到了。”他的聲音聽不出異樣,一如既往平穩。

卻多了一絲暖意。

雨勢漸小,兩個人共撐一把傘,寒風一裹,冷意襲來,将車內那股僅存的暧昧也吹跑了。

傭人走出來迎接,是一男一女,打扮得與一般仆人無異,很是得體幹淨。

“黃媽,榮叔。”沈賀文和善地介紹。

“黃媽,榮叔。”她朝他們點頭。

“快進來吧,雨裏冷。”黃媽張羅着帶人參觀屋子,又取了幹毛巾讓她擦一擦臉上霧氣,毛巾還是熱烘烘的,像是剛剛從滾燙的熱水裏面撈出來擰幹,真不知她用了什麽法子。

沈賀文卻不知道到什麽地方去了,說來奇怪,與他相處不過一個小時,他的存在已能使秦羽織心安。

眼下是一座中西結合的三層建築,裝潢還很新,不會長于十年,租界風格,但裝潢之下的底子卻是老磚塊,不知有多少年歷史了。

瓷器領域有一種手法叫做‘舊底接新瓷’,一為保存歷史,二為美觀,羽織想屋主人的初衷就是如此。

其外,細微處也留有屋主人的妙思,一樓大廳入門便是一道屏風,取代了玄關,使感官更加通透。地板用大理石裁成巴掌大的小正方形,鋪得平平整整,幾乎沒有縫隙,邊緣嵌以烏木,古樸素雅。

原來沈賀文說過沒有圍牆竟是真的,花園将整棟樓包裹了,夜色裏望去,一團團,一朵朵的,有的相互依偎,有的獨自盛開,未聞花名,已嗅花香。

花園外,是街道。

沈賀文這人真是有趣,就不擔心路人采撷麽?秦羽織想。

“二樓就是秦小姐的卧室,聽說你要來,幾天前我就開始收拾了,看看還喜不喜歡?”

“黃媽你太客氣。”

她原以為看到的會是一間中規中矩的客房,推開門那刻就愣了,這裏不是自己的卧室?

“怎麽樣?”

羽織大為感動:“不能更好。”

黃媽和藹地笑了:“先生說盡力讓你賓至如歸。”

送走黃媽,她挨着床沿坐下,屋內陳設與秦家卧室沒有二至。

他把秦家搬來了。

她來此地是有沖動的成分,沈賀文邀她來,卻是做好萬全的準備。

她越來越好奇他的身份。

陳設全新,被子帶着清新的棉花味,嗅來放松。香水是剛剛從百貨公司買的,沒有拆封,書籍也是新的,尚未翻過。目光随之落到牆壁的古畫,真難為他能找人臨摹出一樣的,亦或者,此幅才是真跡?

秦羽織倍感眩暈,倒頭陷進被子,凝着頭頂的橫梁與風鈴,一切恍如一場夢,沖出黑暗,踏上煙霞,乘風歸去,多麽不真實。

沈賀文何許人也?如何為她做這麽多?自己随他來是否是個錯誤?

一覺醒來,已經是深夜。

懸鐘指向十一點整。

她到樓下的餐廳去喝水。沈家真大,像個迷宮,穿過二樓走廊,下了樓梯,來到的卻不是白天經過的地方,原來樓層與樓層之間,不只有一處樓梯。

秦羽織告訴自己,餐廳總是在一樓的,只要一直走,一直走,總能找到。然後,當她穿過一扇洞開的門,見到沈賀文。

他背對着秦羽織,獨自坐在一架鋼琴前,襯衫西褲,梧桐疏影透過玻璃窗投了一半在他身上,煞是好看。

有個着軍裝的男人躬身立在他跟前說什麽,每說幾句,沈賀文輕點下頭,以示繼續。

秦羽織不曉得這人身上的軍銜,也聽不到二人的交談,但直覺此刻出現是不明智的,遂轉身原路返回。

翌日,黃媽來叫起床,她站在外面敲門:“小姐,我可以進來嗎?”

“請進。”

“已為您準備好早餐,請到樓下用吧。”

“還是等沈先生一起罷。”她說。

黃媽道:“先生天未亮就離開上海了,”大概是羽織做出一個略略吃驚的表情被她看到,她又補充說,“他去處理生意,過段日子就會回來,以前也經常如此。”

和昨晚自撞到的談話有關嗎?沈賀文做的是什麽生意?秦羽織一下子生出太多問題,不自覺問:“去哪裏?”

“不知道。”

她有些擔心:“過多久回來?”

黃媽笑了:“也許兩個月,也許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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