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盧烨見秦羽織認出他,開心地走上來,有些委屈地說:

“你走後詩社仍在繼續,但是那日起就少了點什麽似的,一天總有半天感到興味索然,我也時常疲倦。”

秦羽織像是沒有發現字裏行間的傷感,問道:“你跟蹤我?”

“別生氣,我發誓不知道你會進那家餐廳。我們在聚會,看到了你。”

很好,看來落日等不到了,她扭頭往家走,盧烨跟上,一邊走一邊問:“我們很有緣是不是?”

“如果這叫有緣,請計算此時通過橋面的行人,你恐怕會和每個人發生故事。”

盧烨大步攔在面前,綻放出爽朗的笑容:“沒想到你這麽風趣,說回剛剛的女士,我曾随父親在宴會上遇到過她,她姓秦,很有名氣,你也姓秦,你們有淵源?”

“那就不奇怪了,你們身上有相似的氣質,那位秦女士在社交圈子裏迷戀者衆多。”

秦羽織怒目相視:“無可奉告。”不允許別人定義姑姑。

“對不起,你生氣了?我不知道這樣問會冒犯到你,但你應該知道我多開心,我曾想過你不接受我的追求或許出于家庭。”

還自負。

她只管篤篤地通過橋面,轉入回家的街道,必須承認,沒有讓榮叔開車是多麽不明智的決定。

盧烨還緊随其後,沒有放棄的意思,着實沒有分寸。

他眼中綻放着野獸見到獵物時興奮的光芒,這與他是個大好青年并不相悖,男孩子遇到自己喜歡的女生時,大體不自覺地流露出內心的想法,相反,成熟的男人會克制自己的情緒。

“秦羽織,這不是秦家的路,你還要去哪?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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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羽織根本不答,她曾經拿出足夠的耐心應付他,甚至麻煩榮叔充當信差,給一段友誼體面收場。

可彼此終歸會變為兩不相幹的陌生人不是嗎?又何必費心應付。

她走得飛快,在盧烨看來可能是小女孩子賭氣罷了。

最終,停在沈家的花園前,門牌上書沈字,盧烨措手不及地一怔:“院子裏的車我認得,那天那人就是開這輛車來教堂,”指的自然是榮叔,“原來你真的住這。”

門開了,是黃媽,她眼裏只有羽織,盧烨成了擺設。

“貪玩到現在,堪堪到五點半。”

“抱歉,黃媽,路上耽擱了。”

黃媽點點頭:“曉得,秦小姐快進去看看誰來了。”

“是先生?”秦羽織眼前一亮,脫口而出。

“正是!”

她這才瞧見,黃媽身後的客廳中,一個男人安靜地坐在沙發中,她看他時,他也正将目光投來。

沈賀文,他回來了。

秦羽織忘記了黃媽,也忘記了盧烨的存在,只還記得那通電話,那個背影,那個鋼琴房間的晚上…

盧烨意識到什麽,臉色發白:“所以,他是你…這不可能。”

何需解釋自己也解釋不清的東西?

“就是你想的那樣,盧烨,”她道,“就是你想的那樣。”

秦羽織走進屋子,再也不去理會他,任由大門合上,她想,盧烨或許會固執地在外面站一會兒,又或者罵一句‘真是看走眼了’,然後憤憤離開,無論如何,與她無關。

燈光昏暗,滿室寂靜。

沈賀文沒有站起來。

他的皮膚黑了一些,還記電話中浪濤聲,也是該黑一些。

他翹着二郎腿,襯衣最上面一顆扣子松開着,外面是一件深色外套,敞開着,黑色西褲在他身上無比熨帖。

他的氣場突出、強大,秦羽織難眠心驚,卻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先走去五鬥櫃取花瓶,整束玫瑰放入其中,然後不徐不急地擺放美觀,抱來他面前。

自己走路可還端莊?笑榮是否優雅?若給宴會上的姑姑打十分,自己可做得到六分?她在想什麽…

“我去的時候沒有其他顧客,花店老板用最新鮮的花來招待我,你看好看嗎?”

秦羽織聽到自己的嗓音平靜,很好。

她擇了一把漆木椅子落座,沒成想,椅子是可以轉動的,人上去不自覺晃了晃,像是搖籃裏的嬰兒。

她囧得說不出話來,準備了一肚子的草稿也就無從出口。

沈賀文的手随意搭在沙發靠背上,骨節分明,淡淡問:“啓新百貨一樓那家?”

他在為她解圍。

秦羽織專心地點頭,看他時,也看到院中花海,玫瑰盛放。

這下只得徹底将頭壓低,家中有花,還去外面買,哪來的道理?

她感受得到他的目光,半晌,

只聽他道:“很美。”

……

黃媽說飯好了,張羅擺放碗筷。秦羽織去幫忙,順便抽身。碟子,瓷碗,餐布,筷子,勺子,她默念,慢一些。

角落的老唱片機中流出若有若無的音樂,沈賀文就像是從電影裏走下來的人,從容、優雅,她又在扮演什麽角色?

沈賀文來到餐桌,入座,明目低垂,問:“急不急着吃蛋糕?”

秦羽織這時才留意茶幾上面的蛋糕盒子,黃媽打開來,美麗的紅絲絨。

他記得她的生日,在這日趕回。

沈賀文複又起身:“不急的話,不妨等等。”

待走出段距離,回過頭來看她,她怔了怔,跟過去。

秦羽織随着他的步子一路到廚房,他脫下外套挽袖子,她問:“你要下廚?”

他沒有回答,徐徐道:“來幫忙。”

可哪裏用得上她,才片刻而已,工序就都叫他做盡了,最後他将一瓶紅酒打開,香醇的紅色液體流入鍋裏,檸檬,香片,八角,以及諸多她見過卻叫不上名字的佐料在裏面煮得變了色,才曉得這是在煮紅酒。

新奇的吃法。

沈賀文倚在櫥櫃上,看着秦羽織,道:“在國外與英國家庭住在一起,男主人是個酒鬼,也很懂享受,這是向他學的。”

“英國人也吃八角?”

“吃,他們什麽都吃,只是用法和場合不同。”

“就像茶。”

“是。”

一問一答,話題流向未知的方向,秦羽織道:“在國外時,你有很多朋友?”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那時我的經濟不好,與一般留學生無異。”他很坦誠,她道:“那戶家庭待你怎樣?”

“更多的時候是場交易,我付房租給他們,僅維護日常禮節,”他道,“好了,嘗嘗。”

鍋開後,羽織用湯勺将紅酒舀出,待它涼卻,還是第一次用碗喝酒,他看着她:“又笑?”

她說這讓她想起水泊梁山,大塊吃肉,大口喝酒,

沈賀文也笑,他們都想起那通電話。

最終情勢何時變得不可控制,她也想不起來了,只有沈賀文的聲音不時在耳邊回蕩:“羽織,你清醒嗎?”

有人握住自己雙肩:“羽織,醉沒醉?”

“羽織,看着我。”

頭發昏,眼發黑,前刻聊得好,下一刻,靈魂抽離軀體,那俱身子再做什麽,全然不被她的意識支配。

第二天醒來,秦羽織倒在自己的床中,被子蓋在身上,睡袍穿在身上,甚至有人為她梳洗過。

“小姐,您喝醉以後很不像樣子。”這是黃媽見到她後,說的第一句話。

她道:“以後萬望不要在男人面前喝酒,天底下沒有真正老實的男人。”

榮叔聽到以後,頗為憤憤:“你是說先生?”

秦羽織用枕巾蒙住緋紅的面孔:“黃媽,求求你別說了。”

沈賀文當然是個正人君子,她醉後便由黃媽一手料理,只是黃媽說發現羽織時她正抱着沈賀文搖晃,十分豪放地說‘哥哥你別介意。’

只秦羽織自己清楚,她說得是‘哥哥,結義’,水泊梁山的戲碼,這可讓她如何見人。

……

姑姑帶着像那天一樣美麗的鮮花登門,沈賀文開門。

姑姑沒想到他在家,愣了一瞬,微笑:“是否歡迎我?”

“當然。”沈賀文側身讓她進來,随後坐到單人沙發上,秦羽織與姑姑坐在一起。

“要知道你家有一院子的鮮花,我何苦來載?”秦若琛打趣,“羽織,我來說遲到的生日快樂。”

羽織非常開心,與姑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沈賀文并不參與,他專心閱讀最新的晨報。

“我還以為像你們歸國年輕人從不過問祖國世事,”秦若琛風趣地說,“怎樣?有什麽新聞。”

沈賀文不置可否,抖了抖報紙,将其翻面:“您的閨蜜黃太太宣告破産。”

姑姑驚嘆:“有這等事?她還未對我講過。”

秦羽織道:“家醜不外揚。”

“是的,是的,你姑父與她一道投資,我要提醒他,”秦若琛道,“報上可說明原由?”

“在荷蘭證券交易失敗。”

“難怪,所幸他的先生會幫她。”

秦羽織道:“投資這東西真是掩蓋無才無能絕佳的利器,有人從未成功過,但也能對親家說,嘿,你看我曾經很有錢,只是一步踏錯。”

姑姑吸了口涼氣:“羽織,幾時變得這般刻薄?!”

羽織想,刻薄不敢當,充其量有些混不吝。

沈賀文不以為意,看過來的目光甚至有笑意。

姑姑瞠目結舌:“我說她怎麽備受鼓舞,挺直腰杆了。”

這在秦家,不可能發生。

“看她像不像是一只膽肥的貓兒,上趕着伸爪子?”

黃媽也不見外,在一邊補充:“秦小姐說得沒錯,在我看來,所謂投資與賭博無異。”

姑姑扶額:“你們遲早把她慣壞。”

“姑姑,留下來用午飯。”

“羽織,我們要走了。”

不知為何,她口氣轉而黯然。

“什麽,去哪裏?”羽織問,“還是上次的咖啡店?那裏蛋糕不錯的。”

秦若琛的臉上露出愧疚的神色,秦羽織心情低落下去,笑容一絲絲退去,剛剛姑姑用的是‘我們’

“北方?南方?其他省市?你知道的,有的地方在打仗,很危險。”秦羽織道。

“海外。”秦若琛斬釘截鐵,下了大的決心,長痛不如短痛般。

“我們決定全家移民海外,包括你的祖父。”

羽織臉色發燙,幾未察覺捧着茶杯的雙手在顫抖:“連你也走?”

“是你祖父的生意在國內受到限制,老人家也想換換環境,”她看向沈賀文尋求幫助,無奈人家壓根不接眼神。

秦羽織留意,沈賀文的報紙久久沒再翻過面來,連他也可憐自己,她想。

原來在秦羽織離開秦家的那刻起,秦家再沒想過讓她回去。

“我們期盼明日你能到碼頭送別。”

“送別?”秦羽織冷笑,“你們當我是什麽?”

“不可能。”她起身上樓去,關門時聽到沈賀文在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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