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這天,沈賀文帶她到啓新百貨購物,欣然出發,不過幾天下來早已經把同樣的商品逛了無數遍,再琳琅滿目,也興味索然。
最終兩個人幹脆散步到附近的飯店用餐。
這是她們經常光顧的一個地方,裝潢優雅不輕佻,安靜而隐秘,是許多不想被打擾的達官貴人的首選。
侍應生開門時,沈賀文稍有遲疑:“我們可能要換一家。”
“怎麽了?”秦羽織問。
“嗨,瞧瞧這是誰?賀文,幾時回國的,怎麽招呼都不打?”
不等他們離開,舞池中央的一雙男女翩翩而來。
沈賀文只好上前問好,拍了男人的肩,女人把位置讓出來,站在男人身後。男人長着一張斯文的面孔,朝這邊看來,露齒微笑,秦羽織回以微笑,這人好像認定她會聽沈賀文的一般,對賀文道:“留下來吧,還有兩個朋友,人我可以替你送回。”這就替秦羽織做了決定。
沈賀文要走的态度很堅決。
男人這才又看向羽織,目光已明顯不同,詫異而探究,不過被掩飾得很好。
他身旁的女子巧笑上前,非常熟絡地站到羽織跟前,把頭一歪,笑着說:“總要有個先來後到不是?文熙,你偏會給人出難題,怎麽,還叫人家姑娘讓着你?”
秦羽織趕緊道:“不會,你們請便。”
“是我想的不周全,抱歉。”叫文熙的男人賠禮。
女人道:“難道你的聚會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小姑娘聽不得?非把人家趕走?”
她巧妙地緩解了尴尬,陸文熙歉意連連:“并沒有這個意思,方才是我失禮了。”說着,來邀羽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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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沈賀文淡道,口吻沒有回旋的餘地。
陸文熙有些氣惱:“沈賀文,你到底拿不拿我當朋友。”
說得是有些重了。
僵持着,倒真是終驚動了遠處的“朋友”,他們朝這裏張望,沈賀文肉眼可見嘆息一聲:“當朋友,所以才提醒,你大哥就是因為結交了不該結交的人,你家老爺子至今氣未消,難道你哥可以回家了?”陸文熙臉上一僵。
一個年輕人迎面而來:“沈先生,好久不見,”他朝原本的位置指了指,那裏坐着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秦羽織在報紙頭版上見過這張臉,是影響很大的人物。
今日一見,比照片上老許多,個子也小一號。不過誰又關心這個。
“徐先生很欣賞您,想與您認識一下,可否借步?”
經沈賀文這麽一點,陸文熙始知險釀大錯,反倒踟蹰了:“家明,下回吧。”
男人聞言,眼光一閃,笑道:“怎麽?合着我們這樣的人是瘟神,個個避之唯恐不及?”
沈賀文道:“走吧。”
已随他走遠,留陸文熙原地懊悔。
接下來的時間,陸文熙和秦羽織站了個對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低頭來回踱步,掩飾心中的局促。
他就像這城中無數的公子哥一樣,自信而莽撞,他的女伴兒反比他從容許多,安慰他道:
“放輕松,徐先生人很周到的,難不成會大庭廣衆招安不是?”
遠處,沈賀文與人雙手交握,相談甚歡,也僅限于此,極短時間,回到羽織跟前,笑:“我們走吧。”
“我以為會很久。”
“君子不強人所難。”他說。
陸文熙上前:“賀文,今天是我欠考慮。”
沈賀文道:“我們之間不必如此,但今後你需事事謹慎,陸家能有今日不容易。”陸文熙正色。
依然散步回家,因為事發突然,改為回去吃黃媽做的飯,或是馬路邊的烤紅薯。
黃媽一定會生氣的,若知道自己的山珍海味已經拿來與紅薯相提并論。
“那人是誰?”
秦羽織的問題沒頭沒尾,沈賀文道:“陸文熙,讀大學時低我兩屆。”
“看樣子很被紅粉佳人歡迎。”
不是沒有來由的結論,只是等待的那一刻鐘裏,陸文熙便接受着不知多少春心萌動的少女的秋波,她們也看沈賀文,可沈賀文不似陸文熙笑嘻嘻的,氣場太懾人
路燈昏黃的光暈替街道埋沒着盡頭,一直走下去不知會到哪裏,沈賀文側過頭,眼睛定在她臉上一陣:“你想問的還有誰?”
還有你,是或者不是?
羽織臉頰發燙,錯目,下一瞬,手被沈賀文握住,他領她闊步前進:“不着急回家。”
他問:“想不想去海邊,看看你姑姑留下的船?”
她一怔,姑姑一別已數月,那時是盛夏,如今已接近凜冬,她把這檔子事徹底給忘了。
天…她還答應過姑姑晾曬風帆…
……
船,靠在離城市最近的小碼頭。
它比想象中龐大許多,黑暗中的輪廓非常“宏偉”,像只沉默的巨象在等待她的孩子,并不是一葉扁舟。
也是,姑姑怎會擁有一艘參禪布道的船,她的一切都很張揚。
被眼前景象影響,秦羽織不由激動,她幻想它帶着她去遙遠的地方,太陽升起,海面便是金黃色的。
“喂,沈賀文,準備好探險了嗎?”她跑出兩步,回頭對他說完又迫不及待往前跑。
沈賀文跟在她身後,沙子将他們的腳埋住,陷進去,拔出來,鞋子的縫隙卷進沙礫,堅硬而粗糙,風冰冷,海潮濕,一切一切的困難,只會增加抵達目的地後的狂喜。
他們上了船,來到甲板,這裏的風景是城中看不到的。
秦羽織學着沈賀文的口吻道:“嗨,沈賀文,誠摯的邀請你來做客,歡迎光臨。”
他很配合,道:“在下空手而來,實在失禮。”
“不妨留下幫工。”
他輕抽口氣:“周扒皮。”又道,
“小姐這裏真是別致,只是太舊了。”
她瞪着他,佯怒:“第一次來就挑剔?”
他抱臂輕笑:“勝在風景絕佳。”
秦羽織看着沈賀文,沈賀文也回視秦羽織,兩人間尚且隔了風與星光,他們随巨船搖曳而搖曳。
這樣的夜晚,很容易對一個人産生依戀。
羽織用鑰匙打開船艙,塵土飛揚,沈賀文先一步踏進去,跳過地上淩亂堆放着的雜物,在一片空地站住,伸手接過她。
“你說的沒錯,很舊了。”
“恐怕有幾年沒有翻修。”
“不能出海了是不是。”
“确實要等一等。”
秦羽織失望,走走看看。
“這是什麽?”
“醫藥箱。”
“那一定有許多有用的東西。”
打開箱子,沈賀文貌似很了解,看得懂上面非常專業的外文術語,他凝眉一會兒,道:“失效很久了。”
意料之中。
緊接着,她被一幅挂在艙壁的畫吸引,它像是一片藍色的海浪,被利刃削去了蒼白的泡沫,淩空飛舞。
莫名的感動在秦羽織的心間湧動,她屏住呼吸問:“那是什麽。”
沈賀文站在她身後道:“是一幅巨做。”
令沈賀文肯定的作品,它的價值當然超過市面許多拍品。
她問:“為什麽要畫這樣一片海浪?”他道:“不是海浪,是羽毛。”“什麽?”定睛,确實是一片藍色的羽毛。
那感受無以名狀,許久許久,她道:“我們是否要把它帶離此地?”
放在幹淨的客廳中,裝裱起來,或是幹脆找到畫家本人,這時他恐怕已經成名,那麽放入展覽館順理成章。
總好過風浪侵蝕,無人問津。
沈賀文給出的答案很能說服人:“就讓它呆在本來的位置,藝術品的歸宿不應以普世的價值為框架。”
她與沈賀文的關系更近了,原因就連自己也說不清楚。彼此沉默的時候,那種彌漫在空氣裏的局促感也消失了。
回到家時已接近深夜十一點鐘,饑腸辘辘,體貼的黃媽有早睡的習慣,她把飯菜留在廚房,用小火溫着。
兩人換了衣服,不約而同來到一樓用夜宵,秦羽織不禁又想起沈賀文煮紅酒而她爛醉的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