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秦羽織開始習慣沈賀文的存在。

然而從醫院醒來到離開秦家這段時間給了她太大的失望,她不敢再将感情完全寄托于他人,那樣難免會面臨一個殘酷的抉擇:有一天,我不能再依賴他了,怎麽辦。

這天沈賀文突然說要到海外出差去,她倚在門框,微笑着說:“你要記得給我帶禮物。”

他凝視她很久,終是展開懷抱道:“羽織,讓我抱一下。”

她走過去與他擁抱。

相識以來最親昵的舉止。

西裝革履下的沈賀文,懷抱顯得異常冰冷,秦羽織不免落寞。

沈賀文走後,她變回‘獨居’的狀态,很難想象,過去自己如何做到這麽無聊,卻依然随遇而安。

處處是他的影子,可是處處不見他。

她對沈賀文太依賴了。

黃媽時不時在秦羽織的耳邊遵遵教誨:“秦小姐,你要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生活,女人不必做附庸。”

她仰在軟綿綿的沙發裏,撩起三天沒有洗過的頭發,嘴硬道:“黃媽,我很充實。”

“有嗎?不見得,我淩晨兩點起夜,見小姐房中的燈是開着的。”

被她發現了,秦羽織幹脆放棄掙紮,萎靡道:“沈賀文何時回來,我有些想他。”

黃媽恨鐵不成鋼:“像個抽大煙的。先生回來也不能怎樣,照常吃飯,照常睡覺,小姐,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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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得比哭還難看。

什麽東西,但凡成瘾,是于自己無益的,最好戒掉。

反向思考,一個人一旦需要戒掉一樣東西,定已經深深對之沉迷了,患得患失,才會擔心有一天他離自己而去。

下午,榮叔的車子送秦羽織到瑤初酒樓用下午茶。

不巧的很,再遇盧烨。

見到她,盧烨眼睛一亮,緊接着慌亂錯開,要掩蓋什麽似的。秦羽織定睛一看,險些當場暈厥。

他對面那打扮新潮的女子可不正是賈莉?她從國外回來了?

半年沒見,成熟許多,開始穿一字領連衣裙,佩戴珠寶,還學着洋人的模樣為自己弄了個大波浪。

小茉莉也看到秦羽織,臉色像吃了緬甸辣椒,一陣紅一陣白。

羽織有了些猜測,走上去,站到兩人面前,幽幽問:“在聊什麽?”

“羽織…我們…”盧烨支支吾吾。

“聊你,”小茉莉挑釁看來,“你的這位同學很好奇你的過往,我們正在聊被火燒過的琉璃瓦是否需要抛光。”

“茉莉!你答應我不說的。”盧烨惱火。

秦羽織的手心被指甲掐破,火辣辣的。

“是麽?那正好。”她卻好整以暇坐到兩人對面,“一切要從一場大火說起。後面的故事要不要我來講?”

“不必了,我錯了,羽織,是我太沖動,太想打聽你。”

“何必惺惺作态,”羽織道,“自古胡作非為的人不能全其名聲,你既想窺探人家秘密,又要維護紳士名聲,天下哪來這麽好的事。”

盧烨被戳中軟肋,無地自容,再也說不出話來。

“秦羽織,看都把人逼成什麽樣了,你的過去也是我的過去,他打探我的過去毀不及他的風度。”

“正因如此,我沒有叫警察來。”

盧烨夾在兩邊,除了道歉,還是道歉。

秦羽織奚落他:“想知道什麽,大可以當面問我,我未必不告訴你。”

“我試過了,”盧烨很無力,“我去找過你無數次。”不像騙人。

“然後呢,我沒見過你。”

“他不讓我見你。”

“最近的一次,我在花園等你,興許你那時從窗子一望就能看見我,可後來他進了你的卧室。”

啊,她怎麽沒印象?

小茉莉興許以為在聽一件醜聞,眼神兒鄙夷。

“秦羽織,沒想到你變成這樣,可真叫人失望。”

她的看法秦羽織向來不看重,可她誤會了沈賀文,羽織的話有些重:“不要以己度人了。”

“你說什麽?”

“嘩。”

一杯冷水從秦羽織的頭頂潑灑下來,秦羽織在沈賀文的庇護下太久,已經做不回從前,她将盧烨的咖啡潑向小茉莉,以牙還牙。

小茉莉沒料到有一天秦羽織也會反抗,目瞪口呆。

一道倩影闖入:“我說看着眼熟,秦小姐,要不要幫忙?”

是那日陸文熙的女伴,她臂彎勾着名穿軍裝的外國人,作勢拉偏架的樣子。

秦羽織沖她搖頭,走向茉莉:“茉莉,這是我們之間的事,你走吧。”

“誰稀罕。”

“代我向姑姑問好。還有,沒有下次。”

盧烨拉着不情不願的小茉莉離開。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朱錦華。”女子友好地伸出手來,與那天給人的感覺又很不同,獨立而周到。

秦羽織道:“你好。”

朱錦華道:“我在這家酒店有長住的房間,來我房間換身衣裳。”

“不給你添亂,我回家去換。”羽織看看外國男人。

朱錦華湊近她耳邊細語:“這的經理是個勢利鬼,你與我走,日後再來光顧,他必不敢輕慢你。”

秦羽織鬧了這麽大亂子,總得收場,聳肩:“恭敬不如從命。”

錦華別了男伴,“joe,我們改日再約。”joe成人之美。

來到房間,朱錦華眯着金絲眉眼兒笑道:“剛剛你可真勇敢,這下子我總該相信你與賀文投緣。”

秦羽織被這話弄得糊塗,接過她遞上來的裙子:“怎麽說?”

朱錦華道:“你恐怕不信,陸雯熙沈賀文初識便大打出手。”

“有這樣的事?”

“不過我指的可不僅僅是那杯咖啡。”她尚且聽到更早的談話,是關于那場火。

“看來你在這裏很久。”

“是的,從你自揭傷疤開始,抱歉,我不是有意要聽的,”朱錦華道,“回答你的疑問,确有其事,很難相信,沈賀文看上去是那麽斯文。”

秦羽織心想,真的嗎,不見得,銜着笑意聽朱女士道:“不過男人嘛,年輕氣盛的時候誰還沒有過磕碰。”

“當時誰都沒當回事,後來才聽說他便是傳聞中那個沈賀文,我都吓傻了。”

“後來呢?”

朱錦華道:“後來你去問他。”

離開酒店時,沒想到盧烨沒走,他獨自個站在她回家的必經之路上,一條幽靜小巷的拐角,秦羽織心底警鈴大作,有些煩悶,他還想幹什麽?

盧烨靜靜地等待她主動靠近,眼神兒誠懇,秦羽織朝他點頭,他道:“羽織,離開他吧。”

“什麽?”他也以為她是沈賀文的情婦。

“沈某人不簡單。”

“他簡不簡單和我沒有關系的。”簡單,如何對付秦家那群人。

盧烨眼裏的傷感一閃而過,那是看見朋友堕落後的心痛,秦羽織很是語塞。

他像是下定決心,道:“他不惜花力氣對付我父母,我以後不能來找你了,對不起,”頓了頓,他再道,“你也不在乎吧?”

秦羽織凝神靜聽,盧烨卻不肯繼續了,頹然地聳着腦袋。

良久,她從盧烨身旁經過,他沒有攔她。

回到沈宅,車子停在院中。

見狀,秦羽織猜測沈賀文回來過了,便跑去問黃媽,黃媽道:“哪兒啊,老榮洗車呢。”

她上樓去,打算在書桌前用一番功夫,可如何都定不下心來,思緒總是飄到遠處去。

一時想,小茉莉既已回國,姑姑是不是也回來了,姑姑回來了,為何不來看自己。

一時又想盧烨的話是否可信,待沈賀文回來要不要問他。

黃媽上樓來,道:“秦小姐,剛剛忘記告訴你,白天先生打來電話,你不在家,他晚些時候會再打來。”

秦羽織一驚,道:“真的?”“不會有假。”

她更加沒心思看書。

辛辛苦苦挨到九點鐘,電話還是沒有動靜,看來沈賀文是忘記了,如此一來,秦羽織失望,賭氣先睡下。

她的睡眠一向沉,不知夢裏還是現實中聽到敲門的動靜:“秦小姐,先生的電話已經連線到你的房中。”

上次沈賀文回來,便叫人在她的房間裏也安了一部電話,有時候兩人明明都在家,偏要隔着根電話線聊很久。

拿起話筒,睡意仍然朦胧,他的聲音也沒能讓她清醒,記憶裏,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語無倫次,至于說過什麽,翌日醒來她倒是忘得幹淨。

只記得最後一句呢喃:“意恐遲遲歸。”

懊悔得要命。

白天,電話再次響起,秦羽織趕在黃媽之前拿起話筒:“喂?喂?”

“怎麽,以為我是誰?是不是很失望?”電話那頭,朱錦華笑道。

“嗨,朱小姐,”她挨着沙發坐下,“要不要一起喝下午茶,有功課請教你。”

朱錦華道:“想讀大學了?”

“尚沒有這個打算。”不過不能一直荒廢下去,要努力,要向上,要疲于奔命。

“真是不巧,兄長難得回來一次,我本月的時間都留給他。打電話是讓你看今天的報紙。好了不說了。”那邊火急火燎挂了線。

放下電話,她問榮叔要報紙。

頭版上書:特請獨一無二天津班準初六日起登臺新世界。她又不聽戲,不會是這條。

剩下副版、再副版雲雲都沒有什麽稀奇。

最後還是在緊底下找到這樣一行小字:我司自盧德明處追回失款,辭去其財務一職,盧德明攜妻不日離華,屆時我司財務将由亨特先生暫理,望廣大股東周知。

秦羽織呆住。

盧烨的父親即盧德明。

她想過無數種可能,卻沒想過盧先生監守自盜,朱女士冰雪聰明,引她還沈賀文清白。

她險被盧烨那小子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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