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秦羽織整理一下裙子,然後坐到一邊的觀景臺上。
一刻鐘過去,球賽結束,不知勝負,小榮跑下場喝水,喝完水直接來到她面前:“星期天還回學校用功?”
秦羽織道:“我來請你幫個忙,有時間嗎?”
他點點頭,不意外,早知如此,仍等她先開口,由此可見待人處事比同齡人老道許多。
沒想到待她說明來意小榮當即雙眼瞪得似銅鈴:
“不行,我不能帶你去沈賀文的工作場所。”
“為什麽?”
“不為什麽。”
“沈賀文不許?”
“倒也沒有說過,總之不可以,多生事端。”
秦羽織聯想很久以前,那是剛到沈家的時候,在報紙上見過名伶大鬧沈氏的報道,後來呢?那張報紙不見了,小榮大概是擔心她會惹麻煩。
其實他真的多慮了。
這時他的同伴也往觀景臺來,其中一個皮膚黝黑,身材健碩的男生道:“還不是人家的員工,卻已經學會忠誠?”
小榮微微有愠意,扭頭看對方:“你懂什麽。”
對方端了下肩膀,道聲抱歉:“我只是開個玩笑,沒想到你會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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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小榮陷入兩難。
他一直想進沈氏,服務的心卻不像叔叔那樣忠誠。老榮那代人,将雇主看得比自己還重要,有時候到了卑微的地步。
但當代青年更樂意讓別人發現自己的價值,所以榮會生氣。
他掙紮了一會兒,終于松口:“好吧,我可以告訴你,但下午我要溫習功課,不能和你同去。”
秦羽織喜出望外:“不會再麻煩你。”
……
這是中央大道上一座象牙白的建築,牆面上有金色的顆粒,嵌在石頭裏,星星點點。大廈隐匿在錯綜複雜的商鋪背後,只露出一角。外面車水馬龍,與它像是毫不相幹。
它沒有招牌,遠看,更像是一處官邸,黑色巴掌大的金屬門牌上面,用燙金阿拉伯數字寫着“67號”。
秦羽織恍然間記起來,曾無數次從此前路過,沒想過,沈賀文就在裏面。
落地窗是琉璃玻璃,到了下午這時候,只剩下墨綠色還在耀眼,其餘各色仿佛蒙了層灰,烏塗塗的,琉璃就這點不好。
她瞥見自己的虛影,面目看不真切,很模糊。
這瞬間她反而遲疑了。
見到沈賀文,該問他什麽,為什麽不來找她?他若說‘很忙,忙到忘了’也罷,可若是反問“我有答應過去找你嗎?”
沈賀文必定以沈賀文的姿态問出這話。
到時她将無法自處,豈不鬧笑話?
面前的門開了,幾位麗人言笑着走出來,到街上,是下班的時候。
不一會兒,有人折回來,問:
“秦小姐?”她竟知道秦羽織。
“你好,是我。”
“來找沈先生?”
不知是那句‘秦小姐’還是‘沈先生’的緣故,旁人開始留意這邊,走開的也停下腳步,投來餘光。秦羽織不是感覺不到異樣的打量:“是。”她說,卻已經開始後悔了。
來人抱憾:“沈先生今天不在。”
“自己來的嗎?我叫司機送您。”
她因着方才那番遲疑,心中早打了退堂鼓,聽對方這樣說,頭一瞬是感到輕松,忙道:“不必了,我還有事。”轉身撤的迅速。
而當離開那片辦公區域,又想到對方趕在這時出來,叫出她的名字,自是沈賀文早有過一番叮囑,讓人将她搪塞過去。
如此一來,倍感無趣,步伐不禁更決絕了。
不成想,終此一日,還是見到沈賀文,以另一種形式。
沈賀文去了大德飯店談生意,上了報,有道倩影立在他身旁,一手握酒杯,一手跨在他臂彎,即便只拍到側臉,也能看出她巧笑倩兮的磨樣。
不是朱錦華又是誰?
放下報,秦羽織繼續吃桌上的花膠雞,大概是黃媽忘記放什麽佐料,湯水索然無味,她只吃了幾口,去攻青菜,又發現過季的青菜根蒂幹枯如木,還不如白米飯對胃口。
她不再吃,黃媽以為她在節食,道:“早知就做你愛吃的湯羹,這些是先生愛吃的,本以為他會回來。”
“他以往都回家?”
黃媽道:“不錯,星期一到星期五都回來用晚餐。”
呵,可是星期天偏偏不。
秦羽織放下碗筷,回到樓上,花園就在腳下,香氣襲人,極目遠眺,那些是什麽花朵?這個月份竟還開着。
她合上窗子。
次日天蒙蒙亮即起床到學校去,不等老榮開車送,馬路上自有電車來往,她随便登上一輛到學校的,座位上一大半人都穿着學生制服,竟都與她同路。
看到熟悉的校徽,她們挪出位置,招秦羽織站過去,這也是全程與人唯一的交流了。
斜前方一男一女引起她的注意,女孩子道:“你快說,你快說。”男孩似個悶葫蘆,看向窗外。女孩道:“聽說你父母很喜歡她,你到底怎麽想的?”男孩從女子手裏扯出被強行拉住的背包,在下一站提前下車了。
女子把臉轉過來,秦羽織認出是在窗外幽會的男女。
分分合合,真乃天下大勢。
星期一沒有早課,除張鶴子有晨讀的習慣,紀雯和徐瑩都還睡着。
羽織是有些困倦的,卻沒有攀上床鋪,就這樣和衣趴在桌上。
過了不知多久,有人在她脖頸吹氣:“嘿!不在家睡,來這反而不醒?”看表,原來過去了一小時。
紀雯笑:“搖你都搖不醒。”
徐瑩突然湊近,小聲說:“你問我們的事,幫你查到了。”
“什麽事?”
“你的母親,蘇晴。”
“啊,”秦羽織一驚,前不久問過她們哪裏可以查到過往校友記錄,忙道,“快說。”
徐瑩坐下,細細道來:“得來全不費工夫,二十年前,你母親已是藝術班的班長。”
什麽?母親嗎?原來她這麽能幹。
“但是朔及二十年前,又能留下什麽?”
輪到紀雯登場:“我跟師兄打聽過,舊校舍的歷史資料均在南苑圖書館,一定有的查。”說罷挑一挑眉頭,“我怎麽樣。”
“你一級棒。”
“是特級。”“對,是特級。”
秦羽織笑着,把沈賀文抛到腦後。
她不會忘記,來這所學校的動力便是母親,只是母親。
接下來沒課,她們馬上行動,連醉于溫習的鶴子也參與進來。四人跑到南苑圖書館,門還沒有開,索性一人拿一顆水煮蛋坐在門外吃着。
徐瑩抱怨:“來的太早了,為什麽不等飯堂開火?”
紀雯道:“一看你就是宿舍軍,不常到圖書館來,臨近大考,學生們來此溫習,早來一些才能占到更好的座位。”說完,看一看鶴子,她不以為意,因為一天二十四小時,她有十六小時都在讀書,不可能永遠占據圖書館的有利位置,所以早就放棄這個戰地,她自有秘密基地。
其實,北苑落成以後,南苑課程越來越少,一些不常用到的設施也逐漸荒廢,唯獨圖書館,仍有不少學生偏愛它的冷清,日日來讀書。
大約一刻鐘裏又有幾個學生陸續等在門外,看來紀雯是對的。
過一會兒,管理員帶着鑰匙來了。
她們徑直走到最裏面的檔案室,想要找到塵封已久的資料,需翻過落滿灰塵的書海。
良久,徐瑩吃吃笑起來,秦羽織問:“看到什麽了?”她道:“沒想到教我們外國文學的小老頭二十年前是個帥大叔。”羽織一看還真是,不禁莞爾。
少卿,紀雯尖叫:“找到了!”
四人聚首,藝術系畫冊中收集着所有入學子弟,秦羽織在成百個人名中,找到了母親,叫蘇晴的僅此一位,她眼睛濕潤,撫摸這兩個字,凝它半晌。
紀雯道:“這還沒結束呢,你就不想知道更多?”
“還有什麽?”
她道:“你看這些人名裏有不少是你母親當年的同學。”
“是了,找到他們,向他們打聽!”羽織眼前一亮,仿佛在苦苦追尋的終點,又延伸出無盡的路來。
紀雯道:“其餘的,或許有些困難,但是這位,你一定找的到。”
羽織抽口涼氣,著名女畫家,梅薔。
“可是找到她,談何容易?名人的府邸都是禁地,更何況,名人最忌憚談論過往。”徐瑩以她極富理性與前瞻性的頭腦分析着。
說得有道理,她們一下子陷入沉默。
事情到此擱置了。
接下來的一周忙于繁雜的課業,抽不出身再到圖書館去,只能寄托于紀雯的人脈,可也是毫無進展。
秦羽織有想過找沈賀文幫助,無數次途徑沈氏的大樓,卻從未有勇氣推開那扇大門。
她心中有個固執的聲音,只要他不先出現,絕不主動找他。
果真應了那句老話,山不轉水轉,勢态在無望中也生出一些變化。
這天是節大課,三個年級的學生同去禮堂聽從日本回來的張先生的演講,散場時,二年級從前門出去,一年級與三年級則從後門離開,站在隊伍最後的是小榮與他的同伴。
紀雯一行正計劃是不是該請藝術系老教授引薦梅薔與她們見面,小榮身邊的人擠過來問:“你們聊到的那位,可是畫家梅薔?”
原來她們說話聲這麽大,不禁噤聲,都轉頭看他。
接下來,他道:“她是我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