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轉科一事順利地進行着,誠然,秦羽織也付出了超乎尋常的辛勤--每天僅睡六個小時。

她也過上鶴子的生活,往返于教室,圖書館,寝室,很少出去玩耍。

小榮與趙生的球隊拔得頭籌,慶祝時沒有她,福利院的孩子寫信來感謝她送去的糖果與書籍,回信還在書箱裏,遲遲沒得空送出去。

安慰的是,秦羽織不必搬離曾經的寝室,校方覺得太麻煩了,她的友誼尚能用陪伴來維系。

秦羽織比同班的法學生少打下一學年的基礎,只能以睡眠交換。沒有天才的頭腦,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便只能堅信老祖宗的教訓--天道酬勤。

第二學年,外語系的課程也有所加重,老教授一改松散風格,不僅課堂上精神抖擻,就連課下也不放過她們,令她們翻譯名著,紀雯學教授捋胡須道:“如今只是英譯中,你們便叫苦不疊,日後還會中譯英的,豈能相信你們把我國的文學發揚出去?”

原來老教授知道他們會有此劫,才容他們一年級偷奸耍滑。

徐瑩道:“要搬校了聽說沒有?”

所有人都聽說了,這時的學子對前程是非常茫然,不知道能不能獲得畢業證,獲得了,又不知是否有機會走上正途,戰事南下的話,說不清楚自己會飄到哪裏。

星期六,秦羽織去看秦若琛,她的情況變糟了。

門一打開,看到是羽織,秦若琛雙手蒙住面孔,痛苦道:“他愛上別人了。”

“誰?”

還用問,賈士章,還是發生了。

不震驚是不可能的,這些年,姑父将自己活成秦家人,不知情的或許會認為他是祖父的兒子,姑姑是兒媳。

他忠誠到了謙卑的地步,秦家興旺,他當牛做馬,秦家沒落,他為之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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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會相信有這一天?

秦羽織道:“她是誰?”

“事到如今,重要嗎?斯人已變。”

秦若琛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但這便是她的作風,她那麽驕傲,秦羽織實在想象不出姑幽怨地、反複地逼問姑父‘她是誰’‘你愛她抑或愛我’,這種畫面令人窒息,還不如直接宣告結束這段感情。

“等等,”秦羽織道,“那你是怎麽發現的?”她還寄希望于這是一場誤會。

“某日他回家,手中捧着花,見到我詫異了一瞬,一瞬而已,我就知道花不是送我的,不過他仍然送給我,說歡迎回家。”

有時候就是這麽簡單,不必有偵探的過程,也不必親眼見到證據,很可笑,秦羽織也相信了。

“打算與他攤牌?”

秦若琛點頭。

“最差會是什麽結果?”

秦若琛道:“離婚。”

秦羽織抽口涼氣,這是一個她無法意會的領域,可古今中外,婚姻都是神聖的,因此不必真的踏入圍城,也可以理解姑姑下了多大決心,失去了什麽。

秦若琛反而安慰秦羽織:“怕什麽,傻孩子,這年頭任何女子都不應該畏做刀妃。”

“可真正去做的,寥寥無幾,刀妃自己也不快樂,她仍舊是許多人口中的談資。”

秦若琛聳了一聳肩膀道:“人們會很快忘記我,就像買菜的阿媽。”

“好吧,既然如此,我幫你。”

“不然你幫他?”

這種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秦羽織不知該放心還是反而擔心:“既要攤牌,就必須弄清有沒有那麽個人,以及她是誰。”

秦若琛道:“誰說不是,趕明兒他回來我會想辦法弄清楚。”

可見她是一直有法子揪出那人的,不肯罷了。

秦羽織睜睜凝了她半晌,忽問道:“姑姑你就不怕嗎?”

“怕?我的處境不允許我怕,他的情況你也知道,是個頂有野心的人,但他老子又幫不上忙,所以他也不指望家裏,別的太太忙着如何讨婆婆歡心時,我在大德飯店跳舞,賈士章是好丈夫,好女婿,最關鍵的是,他仰仗秦家,他一家都仰仗秦家,姊妹兄弟皆因秦家得到好前程,論自身的文憑、見識、出身,很難如此,賈士章清楚,所以有時他不得不把真性情掩起來,羽織,說實話,我已經十年沒見他發脾氣了,我早就不會害怕了。”

不會害怕,不代表不會遇到危險,森林裏一失足千古恨的動物,都是失去警惕的,羽織想,姑姑活得很凄惶。

她始終為姑姑的事情心懸,賈士章到底是個男人,被揭穿後會否惱羞成怒?

周中,她借教導處的電話一用,蔣家明大方地将整間辦公室讓出來,這令秦羽織在電話接通的瞬間可以毫無顧慮地問:“姑父承認了嗎?”

“很難,這種事情除非握有證據,他不知道我察覺了,卻一絲馬腳也沒露。”

接下來,秦若琛将這幾日的事情花了很長的篇幅敘述,她身邊兒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

當晚,賈士章就住回了家裏,并解釋說,從家裏出發去公司要花一個小時的路程,他向來惜時如金。

秦若琛很有耐心,對他說可以繼續住在公司,賈士章邀她去他在公司附近租的公寓同住。秦若琛随他去了公寓,一切是那麽自然,獨居男人的房子,單調,乏味。

“連個沙發都沒有,他平時很晚回來,但不會不回來,因為我見到煙灰缸。”

唯一稱得上疑點的是,此處沒安電話,大忙人恨不得二十四小時待命,實在不合常理。

一旦開始懷疑,一切都有可能是蛛絲馬跡。

浴室的浴巾不見了,當然,賈士章大可能用毛巾替代,當秦若琛濕淋淋頭發問賈士章有沒有浴巾時,他神情一頓,說:“抱歉,我去買。”

電話裏,姑姑問:“很奇怪是不是,他本不必道歉。”

秦羽織低頭不語,繞着電話線,姑姑是神探。

秦若琛說她會繼續查下去。

……

這時節,街上的樹比人還多,一大棵一大棵的梧桐,張揚、茂盛,像士兵不吝展示他的檐帽,頭擡得高高,列在路旁。根紮實,枝樸實。只放眼一望,才能于整齊中捕捉到一絲妖冶——枝像黑色的血管,蔓延向上。

這座城市也變得妖冶。

四點一刻,秦若琛踏入辦公大樓,這時沒什麽人,只女秘書守在一樓待客桌邊。

又過了一刻鐘,有人夾公文包離開,距離下班尚有半個小時,他或是厭倦了枯燥的出納工作,閉上眼睛是數字,張開眼睛還是數字,他渴望出海,渴望逃離都市,但他的妻子不允許,孩子剛斷了奶水,然而斷奶後,生活才算式開始。

他貪戀這三十分鐘,雖并不會幹什麽出格的事情,不會走進任何一家聲色場所——三十分鐘太短了,錢包又太癟了。

他只是沿着馬路走過一棵又一棵梧桐樹,散漫的,放松的,走着,然後在第九十九棵之後,上一輛回家的電車。

卻不知,無言的女秘書早已将他的名字記錄紙上,等待報給老板,接受處罰。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可笑的猜想不由控制地湧進秦若琛的腦海,她有沖動緊跟其後,一一印證,這時候電話鈴響起。

她等的就是它。

“喂。”

她不說話。

“喂,喂,說話?”

女秘書面紅耳赤,正想要不要搞出點動靜,一切落到秦若琛眼中,她将食指壓在唇上,秘書熄了聲。

比老板更加不好得罪的便是老板夫人,犯不着做這出頭鳥。

電話裏失去耐性:“好吧,告訴他,晚上老地方見。”随後挂了線。

千隔萬隔傳到耳邊的聲音已失真,除了對方是女人,什麽都聽不出。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秦若琛嘲弄地想,這究竟算不算勝利。

“不想被老板知道失職,就當什麽也沒有發生。”誰此生未替他人保守過秘密,誰此生未要求過他人保守秘密?

秘書自會将安身的提醒奉為圭臬。

離開大廈,行在街上,秦若琛突然發現快四十年裏她都沒有好好看這座城市。

擡頭,是藍天還是樹葉,斑駁的老樓飄出孩子的歌唱,不是她那年代的曲,電車行過,人群分叉。

或許只有姿态匍匐,才會發現答案,而過去不到四十年中,她缺得恰是匍匐。

秦若琛正在經歷一場失敗。

街道轉角,人影非常熟悉,剛剛的公文包男人手捧玫瑰,鑽進一棟樓裏。

原來是個好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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