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期間還有一件大事,便是朱錦華女士的婚禮。
早先答應下來,秦羽織不敢缺席,只是沒想到,朱家人會跑來學校接。
秦羽織本想等待沈賀文,轉念又想,沈賀文與陸文熙乃摯交,陸文熙不會多此一舉,或許這輛車子也是沈賀文授意。
時局不穩,沈老爺子主張下婚禮從簡,一處環境優美的洋樓,前院是草坪,舉行儀式,後院乃餐廳、泳池。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陸文熙做時下最流行的新郎裝扮,身邊三五好友莫不是着西服,打領結,他們正談笑風生,不過說真的,陌生人一眼就能從中認出新郎官,因為陸文熙的表情很不自然,故作輕松。
看到秦羽織,他放下眼前的應酬過來招待:“沈賀文竟敢把你單獨放來這裏?”
秦羽織道:“聽聽,為人夫到底口氣不同,怎麽,全天下的女人都要管上一管?”
他嚴肅不改:“所幸沒有記者。”
上一次鬧得天翻地覆,看樣子小姑娘并不知情,他如今也沒必要點破,給自己惹麻煩,秦羽織莞爾道:“是你們派車子到學校接我。”
陸文熙一怔,然後眉頭一揚:“你瞧我,自己忘得死死的。”
“貴人多忘事。”
“就別埋汰我了。”
“新娘子呢?”
“在換裝,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如此久,将近一個小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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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天理應是最美的,就算等上八個小時也不嫌多。”
陸文熙道:“說的是,說的是。”
他一定很累,訂婚、結婚全放在一個月,忙得昏天黑地,禮單堆滿屋子,一部分是收到的,更多的是送出答謝親友的,還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不把收的禮當作回禮送出去鬧笑話。
他将秦羽織親自介紹給朋友們。
“這位是邵餘,這位是王安何,還有這位,哈利,你可千萬別跟他玩,最好一句話也別說,他沒一句正經。”
哈利不滿道:“新郎官,注意言辭,”随後朝秦羽織介紹起自己,道:“他就是嫉妒,自己結了婚,見不得我招蜂引蝶,更見不得我與漂亮女子說話。”
哈利是個外國男孩兒,生得很是漂亮,一對睫毛,又彎又長,穿上裙子就是洋娃娃。
“你看上去年紀很小,還是學生嗎?我可不可以約你跳舞?”他伸出橄榄枝。
秦羽織忍俊不禁,不知該回答哪個問題。那位叫邵餘的道:“招蜂引蝶可不是這麽用的。”哈利道:“數你挑剔,知道我到中國不久。”陸文熙笑着聽了一會,然後似笑非笑道:“賀文已在路上。”
這話是對着秦羽織說的,哈利卻聽不出來,道:“我們都知道他是最忙不過的,幾次去公司找他打球都被秘書攬在外頭,你也不必拿來炫耀。”
“不過說回來,他卻有時間陪佳人,聽聞前不久才從天津回來,幾時去的也不說一聲,我一直很空閑。”
見大家都不說話,忍笑而已,只秦羽織有些不自在地用餐具揩一塊蛋糕上的奶油,片刻,忽反應過來什麽:“不會吧,竟是你?”
遠處有人叫:“文熙,來一下!”“我該走了各位,盡興。”“我們一起。”哈利自告奮勇,逃得比誰都快。
一時,又剩下秦羽織一人,所幸此地再沒人認識自己,也不必和誰寒暄。
走走停停,宅子是不顯大的,真當逛起來,內有乾坤。前院特意請人用鋼琴和小提琴合奏助興,後院亦有支樂隊,取悅一小叢聽衆,兩處是互不幹擾的。
她從走動的侍者手中接過果汁,立在一處,回眸,瞥見名麗人,憑欄微笑,那目光正是在打量自己。
秦羽織感嘆陸家竟把她給請來了,方才兩人目光相遇,對方這會子走來,下巴單點遠處的黑色鐵門和嚴防死守的警衛,笑道:“沒有記者還真不習慣。”
電影明星黛喬,比起戲臺子,這兩年倒是更樂于活于應酬裏。
秦羽織沒有在私下的場合遇到過她,不過黛喬名氣很大,走到哪裏都有記者圍堵,這裏也有很多人認得她。
“這首旋律熟悉嗎?”黛喬悠然道。
經她一點,秦羽織才聽出單拎出鋼琴曲是沈賀文經常彈的那首。
黛喬目光輕飄飄掃到她臉上,停住:“也是我的最愛。”
原是來者不善。
誠然,她這是炫耀,明明白白的炫耀,像在說:“你知道的不是秘密,而我知道的并不止這些。”秦羽織卻想:“如你能說出‘你對他一無所知’才更殺敵一百吧。”
“第一次聽到它,在游艇上,”黛嬌的聲音輕柔,貼近秦羽織耳畔,像陣微風劃過,櫻桃的馨香,作為唇脂卻太膩了。
“你呢?”她問。
“學校。”秦羽織道。
“學校?學校哪裏?”
“禮堂。”
“他在禮堂為你演奏?”黛喬啼笑皆非,怎麽可能相信。
秦羽織笑一笑:“為什麽非要是他?開學典禮上,我的室友作為表演者為大家演奏。”
黛嬌意識到被耍了,臉色沉了有一會,什麽話沒有再說,扭頭走開。
陸文熙從旁邊閃出,一手撐着下颚,掩住唇角:“虧我擔心她找你不痛快,倒是低估了你,看來氣人這點上你是得到沈賀文真傳的。”
秦羽織攤攤手:“我可什麽都沒做。”陸文熙嘆為觀止:“就連這點也像。”
……
小廳內,新娘子換完裝正在陪客人。
錦華朋友雖多,泛泛之交也不少,小姐夫人們一人長了八顆心八對耳朵,心口不一,陪起來很是費神。
錦華坐在中間,應酬得滴水不漏,她忽捉着程太太的手呼道:“嘩,這麽通透一翡翠镯,市面上可不多見了。”又斂起趙太太的腕子道:“看看趙太太這皮膚,走出去說只有三十歲也是有人信的。”
趙太太樂不可支:“哪裏就那麽誇張,比不得程先生懂得疼太太。”程太太道:“哪能呢,他疼我,是因為太閑啦,趙先生可是位能人呀。”
如此,話題自然流到別人身上,也就不再關注陸家給了朱家多少的彩禮,朱家為錦華備了多少嫁妝。
黛喬原與這裏的所有人都稱不上之摯交,可活躍氣氛這事兒上,她乃當仁不讓,當下大大方方站到場子裏,道:“前頭男賓都開始敬酒了,咱怎好被比過去,也樂起來吧,這廂不才,獻唱一首罷。”
錦華道:“我當真榮幸之至。”
黛喬唱完,程太太又來了段黃梅戲,她原就是戲班子裏挂牌子的,并沒覺得不光彩。黛喬轉向秦羽織,像是沒與她見過的樣子:“這小妹妹看着眼生,是新朋友,我見你往那鋼琴看了兩眼,要不要彈上一曲?”
這下子,秦羽織成了目光交彙處,原來黛喬這女人在這裏等着。
黛喬料定秦羽織不會彈,可偏偏沈賀文教過她,雖彈得不好,卻願意一試,她當下說好,起身向鋼琴走去。
朱錦華感激地看她一眼。
黛喬的臉也不過沉了一下子,聽到那并未‘出師’本事就樂了。
秦羽織奏得太差勁,磕磕絆絆,斷斷續續,嗨,忙于學習,回家都少了,哪來的時間練習,對于初學者而言,一周不碰琴鍵,雙手僵硬,仿佛不是自己的。
在場聚了一小波觀衆,有人偷笑:“這是誰?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卻覺得非常可愛。”
“并不,曲不成調,毀了藝術家的傑作。”
太太怪丈夫不解風情:“她很勇敢,這是送給朋友的新婚禮物。”
太太并不是現場唯一懂得欣賞的人,錦華自然也懂了,秦羽織別過頭沖她微笑。
陸文熙走來立在妻子身邊:“在做什麽?”
“我們會幸福吧。”
“怎麽突然問這個,”陸文熙認真凝她一瞬,“我保證。”
當秦羽織目光回落,琴鍵上多了一雙手。不知道在何時,沈賀文悄然無息坐到她身邊,與她合奏。
觀衆大氣不敢出地欣賞着。曲子被挽救了。
她用僅他能聽見的聲音道:“沈賀文,你真的很喜歡出現在別人身後,我遲早會被你吓出毛病。”
她說得是在王家那次,他俯身指揮她一萬兩萬要吃,上家剛扔出那張別碰,彼時她可是真心慌了,把手裏的一萬扔了出去。
而如今?
沈賀文從容看她一眼。
而如今她算氣定神閑,一個音符也沒有彈錯,小而尖的下巴與脖頸間連出可愛的弧線,碎發垂落耳畔,風一吹,亂人心弦。
他微笑道:“孺子可教。”
秦羽織後背上已出了層薄汗,時間一久,涼沁沁,她指尖重新找回感覺,便有些松懈,問道:“我今天好像來錯了。”
“既來之則安之,”沈賀文颔首,“認真點,把這首曲子奏下去。”
……
一曲畢,朋友們聚來,沈賀文對秦羽織道:“我替你介紹。”
“不必了,我們已經認識。”
陸文熙道:“是我。”
秦羽織笑道:“王先生,邵先生,這位最最風趣的,是哈利先生。”
哈利早已神隐,站在陸文熙身後朝秦羽織搖手。
沈賀文無聲看他一眼,哈利額頭冒汗。此時典禮宣告開始,衆人朝草坪走去。
黛喬走在最後面,不必看,也該猜到她神色難看了,這境況,她仍說服自己來到沈賀文面前,将秦羽織視為無物:“賀文,好久不見,”她笑得非常美,“最近忙嗎?”
沈賀文只道:“金先生在前頭尋你。”一下子黛喬臉色慘白,報上都說她是金先生情婦,看來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