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賈士章忽然把矛頭調轉:“你最是不該與她胡鬧。”

秦羽織瞧不起他,他左右不了姑姑的決定,便職責自己,總之要歸責一個人。

“你以為沈賀文沒有瞞你的事?我見到他與明星黛喬一起。”

秦羽織血液上湧:“我相信他。”

“很不服是不是?”賈士章似笑非笑道,“我與你母親是同類,她如果在,或許會明白。”

“不必扯上母親。”

“看樣子你還蒙在鼓裏,想不想知道她與你父親的感情究竟怎樣?以及多年來她是怎麽過來的?”

“賈士章。”秦若琛制止他。

秦羽織冷冷道:“讓他說下去。”

忍了二十年的人,一旦開口,沒人能使他停止,只需給他足夠時間,讓他越說越多。

“你的祖父是我見過最能幹,也是最傲慢的人,有許多人願意追随他,但是更多人想要逃離他。”不知道為什麽,他反而說起自己,秦羽織默默聽着。

“我是私塾裏成績最好的,先生都說我或許将來可以進翰林,多可笑,那時我自負有野心,能在衙門裏有個一官半職就是我眼界的極限了。”

彼時前朝未亡,他一心入翰林,一展宏圖,多少人的野望。

“盡管名列前茅,我仍是私塾內最用功的,我會自學外語,”他苦笑,“那時不知道,我說的其實十分蹩腳。”

“wele”他模仿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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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在一場百校大會上,哦,實際沒有百校,只有十九所,一個大官領着幾個商人來選拔,其中一人就是你祖父,他停在我面前,指着那些留過洋的青年,問‘敢不敢和他們較量?’我自然說敢,初出茅廬,自不量力。”

“我輸的很慘,他卻選擇了我。”

秦若琛從不知道賈士章這段過往,第一次相識,他就是西餐廳中最懂品酒的男人,精致,細心,眼睛裏雖然閃着‘利己’的光芒,他的善良卻沒有泯滅,第一次約會,他自流浪的花童手中買來鮮花送她。

秦若琛只知道,他是父親的秘書,留過洋,英文極佳,意大利文也會一些。

賈士章話風一轉:“知道嗎,我曾很羨慕你的母親。”

他用的是‘曾’。

“我羨慕她有自己的理想與堅持,要知道,那時候我早就把靈魂販賣給別人了。”

秦若琛頹然道:“他待你不薄。”賈士章漫不經心聳一聳肩:“誠然,必須聽令于他,在他這裏,相悖的,就是一文不值的,但當我知道蘇晴也沒能堅持下來我就釋然了,我并非唯一被折磨的人。”

“什麽?”秦羽織隐隐的不安。

賈士章看過來,慢慢道:“她作起畫來可以不眠不休,可是你的祖父卻希望她相夫教子。羽織,你父親是個好人,只是太懦弱了,保護不了自己的妻子。”

“不許你這樣說他。”

“呵,你甚至不記得他。”

“那也不許。”

“抱歉。”

秦若琛道:“賈士章別再說下去了。”

“讓我說完最後一句,”賈士章道,“他将你母親逼瘋了,我只是不想成為第二個蘇晴,我必須給自己找一些慰藉。”

“夠了。”秦若琛把頭埋在雙手裏。

這刻,秦羽織遍體生寒,若沒有失去記憶,這些事情她知道嗎?該是知道的吧,她又扮演着什麽角色?

她不受控制地轉身離開屋子,姑姑在身後叫她,她置若罔聞。有一些事情,有必要弄清,她仍有理智在的,招手攔了輛黃包車,直奔梅薔的公寓。

又能去找誰?

賈士章說完這些,總覺得痛快了一些,那是難有的舒暢,神情麻木地怔了許久,忽然也流出清淚來,哽咽道:“我做了什麽。”

他與黃的地下情使于三年前,秦若琛出去應酬的那一晚。至今為止,他并不知道黃身上哪一點讓他癡迷。

從秦家離開,賈士章沒有了方向感,過去要麽去公司,要麽去黃的私人公寓,今天他漫無目的在街上走着,一轉眼,有抹豔麗的紅色出現在視野裏,才發覺已是黃昏了。

他來到一處街區,兩邊俱是低矮的房屋,用泥土與木板搭成,夏天漏雨,冬天漏風。裏面的人辛苦生活着,吃飯的時候,挨家挨戶的煙囪飄着煙。

過去,這地帶被叫做‘烏衣巷’,後來叫做‘救濟區’,再後來叫什麽就不知道了,因為他已經搬走了。

面前一戶,人去樓空,房門被鎖住進不去,透過木板的縫隙,看到小小一張床鋪,過去需要供五個人安睡,他的父母,弟妹,和自己。

“什麽人!”是巡邏警衛。

“賈先生?”過去打過交道,警衛認出賈士章的身份,換了口吻,有絲谄媚,“您怎麽來這裏辦事?”湊近低聲遞上句話,“小心錢袋。”

這附近偷東西的都是小孩子,令人防不勝防。

一陣恍惚後,賈士章微笑道:“走錯了。”

……

第一次在白天造訪梅薔家,門鈴響了很久,她以為家中沒有人,梅薔的丈夫白先生卻下來開門。

原來這個時間,他的丈夫在家。

白先生年過四十,沒有這年齡大部分人會顯現的特征,身材勻稱,一看就知有鍛煉的習慣,牙齒潔白,頭發不見油膩。眼尾到底生出皺紋了,笑起來很明顯,不過他的五官有種深邃的優雅,尤其看着你時。

梅薔的影子出現的走廊:“是誰?”她醒着。

“秦小姐?我想我上次說得很清楚了。”

“我知道,非常抱歉,可有一件事情我今天一定要弄清,請您幫幫我,是關于我的母親。”

或許是她說得太懇切,梅薔怔了瞬,白先生放口:“請進。”

梅薔将她請到那張熟悉的沙發上,寡言少語的白先生則坐到靠近落地窗的位置。

院中有一棵孤獨的大樹,風一起,痛苦的呼嘯。

出乎意料,這次本以為會費許多口舌,但聽明來意後梅薔即願意吐露更多消息。

“沒錯,你的母親是留下許多故事。本來斯人已逝,生者不該妄論,但是作為女兒,你已經查到這步,蘇晴在天之靈或許希望我能幫你,請等一下。”

等待的時間裏,秦羽織做好最壞打算,無論聽到什麽,都不要慌張,可是她能聽到什麽?父親對母親并不好?母親像賈士章一樣痛恨祖父?這些,難以啓齒的話,母親真的會對梅薔吐露嗎?

一會兒梅薔懷抱許多白色信封而來,示意她拆開。是母親寫給梅薔的。

“大多數寫于你五歲前。”

“讓我來看一看。”

沒有沖突和抱怨,是對生活美好的期許,這便是母親留下的嗎?那賈士章的話又算什麽。

蘇晴寫道:梅薔,聽聞你在你的領域取得很好的成績,為你欣慰,只有我才知道,你付出了多少努力,我也要重新振作起來。

振作?有打擊,才會振作。秦羽織繼續往前翻。

蘇晴寫道:前日女兒終于斷奶,我也可以好好睡上一覺了,才明白,為人母的辛苦與身不由己,但我很快樂,女兒很可愛。家中待我很好,事事有傭人相助,但嬰兒瑣事,我仍不放心假以人手,這樣一來,白日我是沒有精神了,創作,也是身體的一場革命,羨慕你。

梅薔道:“我們都以為結婚,産子,使你母親離夢想更遠了,卻不知道比起她後來的遭遇,那時她還不夠遠。”

“什麽意思?”

梅薔搖頭:“太多的我也不知道,這是我收到蘇晴的最後一封信,注意信封的地址。”

萬和醫院。

秦羽織毛骨悚然,這是城中聞名的醫院,人們會将有精神疾病的人送去療養。患有精神疾病的人,也就是俗稱的--瘋子。

“他将你的母親逼瘋了。”

“他将你的母親逼瘋了。”

賈士章的話不斷重複,并不是誇張,他在闡述一件事實。

照顧孩子兼顧創作使梅薔看上去很累,這也正是她面對生命的掙紮,她道:“其實我隐約感到她不對,她曾是那麽達觀的人,婚後心态大不如前,但我彼時也不懂,沒人能幫她。”

“你們後來又見過面嗎?”

梅薔道:“那是五年之前,她痊愈了,我們談笑風生,蘇晴還像年輕時一樣美,不,她就沒有老過,一樣的對藝術充滿警覺。”

定是錯覺,梅薔的話聽來有含恨的意味。

“ 我們都以為她從此将走上正途。”

“那時我十三歲。”

梅薔道:“是的,已是個大姑娘,”又看一眼窗外,“你第一次來我便認出了你,實在像。”

秦羽織準備去萬和醫院走一趟,告辭:“謝謝您能說這麽多,這信--”梅薔道:“拿去,拿去,都是念想。”說着,斂起桌上的一沓,把絲帶複纏到原位,黑色的絲帶,把她的戒指襯得肅穆。

療養院的負責人見到秦羽織很是詫異:“我們這裏是精神病院!小姐!”言外之意,他拒絕陌生人打聽病人病情。

“蘇晴是我母親,拜托您讓我見一見她的醫生,讓我看看她的病房也好,她已經不再人世,我找不到有關她的記憶,求求你…”秦羽織語無倫次地哀求着。

那人從她極混亂的語言中捕捉到名字,

“你也找蘇晴?”

“早說嘛,”他把閘口打開,放秦羽織進來,“十年前的檔案均放在閣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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