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

第 50 章

永泰被老爺當頭澆了一桶冷水,方才的滿腔熱血熄了不少,人也漸漸冷靜下來,順着思路說下去:“我聽說,如今各省都興起實業熱,可這其中阻力也是不小的,怎麽處置上一輩的利益,也有動辄火并的,沈家這些年不在天津活動,倒是少去不少隐患,但設計革舊,仍不能避免與多方打交道,他是看重我們在江湖上的關系……想利用我們?”

曹老爺搖頭:“在商言商,他利用你,你也利用他,喚作交換。”見永泰仍是似懂非懂,繼續道:“曹家祖上也是經商的,只是近幾十年之故,驟然沒落,若是祖宗的基業能在我這一代續上,我也能明目了。”

一個念頭就這樣劃過曹永泰的腦海,他脫口而出:“蘇秘書未講完的話是建什麽!有拆有建才叫圓滿,沈家是有意把後面的工程也交予咱們?”

“傻小子,不算太笨,”曹伯嘿嘿一笑,“不要言之過早,一切待見過蘇秘書再做定奪。”

“既然以後少不了合作,那王二…可是要放過他?”

曹老爺道:“人且押着,戲也要做足,就當是還沈賀文一個人情了,他會記着的。”

方才那場‘鴻門宴’,連他這外人都看出來了,想必沈賀文與王家的矛盾已被擡到了明面上,識時務者,該懂得選擇夥伴與敵人,曹老爺內心感慨,并未宣之于口。

……

王老太太連并同行族老們并未料到此行會在諸多不順下結束,自酒店開往火車站一路,異常沉默。

秦羽織來送行。

長潤長生叽叽咕咕說個不停,聊見聞聊家鄉,長生說,離開時數九寒天,等回家院中的雪人早該化了。

長潤笑她惦記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她也不惱。

這些時日的相處,兄妹比以往親了,長生不再怯生生,還抱着羽織的胳膊道:“表嬸,待我納好第一雙鞋便給你郵寄到上海,明年入冬就可以穿了,穿我做的鞋子,雪天也不會打滑。”

秦羽織一愣,才想到是之前的戲言被丫頭當了真,遂笑着說好。

“傻瓜,南方哪有雪。”長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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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開得緩慢,一時,被人群逼停,是有游行的學生,他們敲敲車窗,随後每車投入傳單,大字所書痛斥當局,維護人權主權,随後禮貌地将道路讓開,車子挪動。

長澤凝着傳單發呆,這路上,他鮮少吭聲,與初來乍到那滿眼雀躍的少年天差地別,秦羽織的擔心說不出口。

火車站人潮人海,為免走散,蘇間行将行禮堆在地上,自己握着一沓車票跑去檢票口,遙遙指着這廂,不知說了什麽,那工人點點頭,随後間行回來:“檢完票了,我讓他們把行李先搬上去。”

衆人登上火車,不幾時,工人催促散落最後的旅人,豁然間,長澤從座位站起,趕在關門的剎那,跳下車,直奔閘口,警衛見勢不妙,吹着哨子朝他追去,幾乎同時,汽笛鳴響,火車緩緩開動。

長生一邊着急一邊拍打着車窗,漸漸地,不拍了,像是明白了什麽,她望向秦羽織,眼中有祈求,待得到回應後,釋然地點點頭。

這時候,警衛提着長澤的後領而來,說什麽也要捉到警衛處去。

“稍等,”秦羽織快步上前,問長澤,“你意欲何為?”

“我想留下來,”他低聲說,又重複,“我想留在上海,像他們一樣。”

“誰?”

長澤未言語,低下頭去,羽織知道,是游行的學生。

何止游行的學生,封建之外的空氣,自由、朝氣、挑戰、希望,任何一點,都足以使他心向神往。

“我既應允了你妹子,便要照顧好你,稍遲我會說服沈賀文為你辦理入學。”

這孩子眼底有了生機。

蘇間行去與警衛協商,對方滿不情願,放了人。

……

時光一晃,數月過去,日子就像當前的戰局,焦灼僵持,政府的聲明仍舊日日發,老百姓的生活照常過,明明并無大事發生,一根弦兒卻總是松不開,不知何時何處,敵人丢下一枚炸彈,瞬間改變往後的餘生。

這天,秦羽織終于等來了那通電話,那通告知她在上一部戲中塑造的角色獲獎的電話。

濮振華比她本人興奮,大手一揮,攬下所有工作,訂禮服,寫發言詞,準備邀請函與禮物。

頒獎這天,業內來了不少人,完全感受不出戰争的陰霾籠罩。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今日之後,我濮振華的名頭将在上海響當當。”

輪到她上臺,捏着阿濮為她準備的滿滿一頁的‘辛酸淚’,秦羽織說不出話,望向觀衆,底下有多年的朋友,也有一直以來視為對手之人,她們笑容得體端莊,而秦羽織卻突然分不清她們的臉孔。

直到她将發言詞揉碎、丢在裙下,說出那句話,人群的表情才稍微有了人間的色彩。

……

此事之後,秦羽織與阿濮大吵一架。

“拜托你去看看腦子,不要把醉話拿到臺面說!”他摘下眼鏡,揉捏眉頭。

“或許我腦子真的有病。”她笑容慘淡。

“明日各大報社都将刊登:《知名花旦,宣布息影》,”他仰天長嘆,“屆時覆水難收!”

“要如何你才相信我是認真的?”

“能取得今日之成就,我期盼數年,秦羽織,我想你也是,就這樣作罷,豈能甘心?”

“心甘情願。”

秦羽織打亂阿濮的人生規劃,數年前,他離開老家,紮根上海,欲放手一搏,大幹一場。她任打任罵,可他不,摔門而出。

真好,從此她沒了朋友。

……

這個時節久立江畔還是有些冷,剛下過一場雨,江面氤氲,霧氣朦胧,船只通過只見巨大的黑影,汽笛沉悶,将記憶拉回過往。

過去,這裏沒有高樓林立,還是棚戶集市,母親帶她來往家與畫室,經過集市,見挂在那裏的衣裙漂亮,在她身上比劃一陣,買下。

買前總是要講價的,老板要十八元,母親問十元可不可以,老板怪叫一聲‘搶錢!’,還是心甘情願交易。

然後她想買道路旁的烤蛤蜊,母親會抱怨着不幹淨,最終卻仍會皺着眉頭說‘買吧’。

那時的蘇晴健康而美麗,若将姑姑比作帶刺的玫瑰,母親就是綻放的玉蘭,滿院馨香,那時她高大,開朗,是秦羽織溫暖的依傍。

她去世時也才四十歲,病痛折磨下,已經很瘦小了,滿目蒼老惶恐,又因頭腦的問題,時而不清醒,總有古怪的行為。

“所以那時的媽媽不願看到後來的自己吧。”她喃喃地說,心中升起酸楚。

豁然,轉過下個路口,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面前。

對方先呼:“秦羽織?蘇晴的女兒?”

“梅老師,好久不見。”

梅薔邀請她到家中做客,熱情由衷,她應邀。

回到家裏,孩子聽到鑰匙聲便跑來迎接。

“上回見,他還在襁褓中。”

梅老師笑:“可見歲月如梭。”

原來這些年發生很多事,梅已與先生分開,獨自撫養孩子,事業上的成就不僅使她經濟強大,心理也一樣。

談論起前夫,她道:“他心中一直住着你的母親,何嘗是他,連我也是,蘇是我見過最優秀的人,我羨慕她,追趕她,失去了自我,所幸,我走出來了。”

秦羽織恍然大悟,過去白先生種種所為都有了解釋,猶記得他站在羽毛畫作前久久凝視,一遍遍問她:“蘇晴真的用了藍色?”

羽織道:“白先生對您的關懷不是假的,你們仍是家人。”

“當然,若我們三十歲相遇,将是最相愛的一對,可見,少年時遇到太過驚豔之人,終究是一場災難。”梅動了情,聲音顫抖,被掩飾過去。

到了告辭的時候。臨走,梅薔說自己已改回本名,梅芳齡。

看來她誓要找回自己。

……

秦羽織仍有一事未了。

她去了報社,工作人員認出她,熱情地上來接待,實則想從她口中聽到息影內幕。

“是否有結婚打算?亦或與大導演不和?”

羽織搖頭,直截了當說想見Mary Wen。

那是三四年前,她剛在這行嶄露頭角,有着漂亮的臉蛋兒和令人羨慕的身材,性格說不上壞,卻輕易不願與人熟絡,演技不得要領,仍有片方頻頻遞出橄榄枝。

業內的流言蜚語諸多,越傳越不像樣。

沒有新聞人願意為秦羽織發聲,除了Mary Wen。

大記者的文章犀利而又不失分寸,給羽織不小的安慰,她們從未相見,Wen卻似秦羽織的老友,了解她,無條件支持她。

因此,如今羽織要摘下演員的頭銜,不必對任何有所交代,但若是Wen問原因,她會說。

剛剛那位勢要從秦羽織身上挖出大新聞的記着,聽她這麽說,聳了聳肩,願意傳話。已是總監的MaryWen推掉會議見面。

秦羽織心中嘀咕,英文擱置多年不說,一會兒見到外國人,不知還能否交流。

沒想到,推開辦公室門的那刻,她呆住了,Wen端坐于彼端,身穿一整套絲絨女士西裝,短發幹練地抿在耳朵後面,手上的鋼筆蓋了蓋子,點着桌面,在等人。

“紀文!”秦羽織叫出來。

是的,WaryWen便是自己的同窗摯友紀文,早該想到,本應想到的!她的文風,她的見地,就連她的名字都已提醒!

“我真是蠢死了。”

這動靜吓壞助理,紀文叫對方出去,與秦羽織相擁而泣。

“喂喂喂,怎麽全無大總監的架子,往後口誅筆伐,豈能叫人信服?”

“你就有大明星的架子了?自己這麽跑來,不怕那幫員工把你吃了充業績。”

一下子,感覺回到大學。

……

“我讀大三時,家父與叔父已經被迫下臺,不能在我的工作上提供幫助,我想,上流社會那幫人的老底我是知道不少的,遂入職報社,我老子常說,這也算得了家族的濟了。”

秦羽織聽了,啼笑皆非。

紀文道:“當年同窗,大多凋零,與你,是僅有的聯系。”

“我見過鶴子,後來又失去音信,”秦羽織道,“或許她已不想見我。”

“這不難,別忘記我是幹什麽的。”紀文轉轉筆,在稿紙上書寫一行大字:尋人!尋人!吾友鶴子,昔日一別,已逾四載,實不忍同窗零落,懇請一見!懇請一見!友,紀文。

書寫罷,叫來助理刊登。

“這也行!?”秦羽織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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