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
第 52 章
這艘巨船,是艘國際貨輪,兼顧客運,向東駛入大海,途經東亞和南洋,終點是歐洲的一座小城市。
這是秦羽織上船多天後才得知的。
從船員難以辨別口音的英文中,她了解到,這樣的起始點,每兩年也才只他們一艘船,想要再回到這裏,怕是要等後年了。
每隔一月,船長在中途靠岸增添補給,這次,走上來幾名日本人,這年歲,游人寥寥,多的只是被迫趕路的人,從來處來,到去處去,雙目無神,盡顯疲态。
因此當幾名西裝筆挺,行事如風的男人出現,還是激起了一絲波瀾,卻也只是一絲。
一行五人,年齡最大的看上去有五十歲,最小的像還是學生,他們同吃同坐,不與外人交流。
秦羽織知道,這種格格不入,在這樣一場緩慢航行中,是維持不了多久的,一成不變會使人發瘋。
在他們登船的第七日,終于肯到餐廳吃飯,又過了十幾日,兩名男士已與波蘭的一對兄弟打成一片,在甲板上喝酒劃拳,喧嚣不斷。
用餐時,其中一名男士朝秦羽織頻頻回顧,這并不奇怪,連日來,已經有華人面孔的游人意識到輪船上有位上海灘的名角兒,但僅限于此,不接近不打攪不關心,倒襯托得日本男士冒昧。
他主動上前遞上名片,原來是他們當地一家小型電影公司的理事,那人因見過秦羽織的熒幕表現,十分欣賞她的能力,目的已昭。
她不置可否,反問:“他們都是你的同事?”
“不,我們在途中結識,”男人聳聳肩,“華北的交通幾乎停了,也只有用這鬼法子回家。”
他們在福建登船,想回到日本,要兜很大一個圈子。
“我們中有醫生,商人,還有學生,雖然注定波折,但是一定會回到家鄉,秦小姐,如果你能同我回去,将是極大的榮幸,我保證,三年之內,您将紅遍寰宇。”
“我志不在此。”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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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麽可惜,”男人還在喋喋不休,“你們的人對我們有敵意,天知道,我只是個沒有政見的商人!”
這時他們同行的一人朝這方向喊道:“小林,在那邊嘀嘀咕咕什麽,還不過來!”
男人走時,不忘留下名片:“請您深思熟慮,我等您的答複。”
說實在的,他與阿濮給人的感覺不盡相同,都是執着于成功的商人,可是小林的眼神更叫人不舒服。
……
這天,小林先生笑嘻嘻地送過來一份報紙,是今早靠岸,他在報童那裏買的。
主板頭條竟是黛喬的新戲,反響頗大,她終于一鳴驚人。
小林先生觀察她的神情,适時道:“見曾經的對手走向高處,是怎樣一種心情?”
他本以為可以激起秦羽織的鬥志,可是他錯了,她無動于衷,似從未認得這樣一個人。
他嘆口氣:“看來齋藤先生是對的,他賭你已煥然一新。”
“齋藤?”
“不錯,世界上最著名的醫學界人才,正在我們的船上,沒想到吧,哈!”他痛痛快快笑道。
可秦羽織怎麽還聽的進去?久無波瀾的心生出一些期待,若不出所料,此齋藤正是沈老先生提到過的人,他承諾待她定居後,會想法子找到這位名人!誰想到齋藤出現在這裏?!
如果能由他來給自己看病,或許…不,她怎麽知道不是确診呢?那她将萬劫不複…小林先生見她臉色難看:“秦小姐?怎麽了?”
她搖搖頭:“只是暈船。”飄了這麽多天,要暈早就暈了,小林十分紳士地把她送回客房,然後告辭。
秦羽織呆呆躺在床上,也沒睡意,被這事攪的心裏發慌,一陣期待一陣恐懼。
正值下旬,月光微弱,在大海裏,如果沒有月色,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靜得能聽到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她翻身下床,決心去會一會齋藤。
海上風浪很大,客房被安排在視野更佳的三層,這時段,日本人大概仍在一層的小酒館流連,她要走過兩層又陡又窄的樓梯。
夜晚,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危險,樓梯間的門被船員關閉,她都不知哪來的力氣,去推開厚重的金屬門。
來到酒館,果見那群日本客人,已喝了幾輪,東倒西歪在那裏。
小林見狀,問明來意,只得無奈示意她望過去,齋藤醉得不省人事,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羽織嘆口氣,只能等明日。
輾轉反側,天蒙蒙亮,她便跑到一層等着,臨近傍晚,齋藤搖搖晃晃從甲板下來,顯然剛醒酒,說實話,若非早知他的身份,很難将這樣一個大腹便便,看上去頭腦有些混亂的酒鬼與名醫聯系。
秦羽織迎上去。
齋藤的中文不好,招手叫來學生翻譯,日本生與他嘀咕了幾句,齋藤憤而将其推開,學生讪讪地轉而向秦羽織搓搓手指,是想要酬勞的意思。
天下沒有白來的午餐。
秦羽織掏出票子,學生毫不猶豫接過去放在自己的口袋裏,留着一會買香煙,這才斷斷續續翻譯起來。
“齋藤先生說這是他的私人假期,希望你不要來打攪。”
“那麽何時複工?”
“他說他也不清楚。”
從齋藤不耐煩的表情裏能看出,學生翻譯的還是委婉了。齋藤留下兩人,順着狹窄的樓梯晃晃悠悠爬上去。
秦羽織知道,能力超群的人是常有脾氣古怪的,看來要金誠所至金石為開了。還要漂泊數月,不愁他不松口。
如若自己沒有随了母親的病,那麽她将不會…瘋,是了,時至今日,秦羽織才敢在心中念出這個字,這字眼兒,曾殘忍地折磨着她,不忍正視,亦無法遺忘。
不敢想象,若經齋藤先生之口斷定,她是一個正常的人,那她将多麽幸運!她恐怕要回家了,要見到沈賀文…
念及賀文,她的心一陣抽痛,腦海裏仍是他在港口咆哮的模樣,少不了被他責怪吧…但她管不了那麽許多,再次見到他的可能性已使羽織飄飄欲仙。
可如果…齋藤說她患有與母親一般的病呢?他或許會有法子醫治,又或許沒有法子。她想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一種動物,肯甘心默默死去,總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努力攀藤。
她想得累了,躺在床上,那張小林先生送的報紙就蓋在臉上,墨香依然,一行小字映入眼簾,看清後她‘騰’地坐了起來,巴掌大的內容,反複閱讀,心像是墜入海底,有鉛那麽沉,她忘記了呼吸,忘記了自己的病。
第二天輪船就在廣東某處口岸短暫停靠了,秦羽織第一次下了船,她打聽到可以通訊的郵局,致電上海,撥號碼前,深吸一口氣,然而對面無法接通。
又播去沈賀文的公司,仍舊失敗,她記得雙手顫抖:“他們都在忙什麽!”第三通打去蔣府的電話終于撥通,蔣家明喂了兩聲,她才應答,那頭焦躁的語氣反道冷靜了:“你在哪?”他說。
“家明,我看到一月前的新聞,賀文他…”她不敢問下去。
“你怎麽才來電話,羽織,回來吧,這裏亂套了,沈老爺子都快瘋了。”
她渾身戰栗,喉嚨仿佛有腥甜的血液,堵在那裏,吐不出來,電話斷了,再撥,仍不成,郵局工作人員道:“不行了,最近通訊不穩定。”
她這才想起手薄中有天津的電話,立馬致電王宅,王婉卿接了,聽見是秦羽織,冷笑道:“聽說那盧烨你也認識?呵,交的一個好朋友!”
“你們…還好嗎?”
“好?你也問得出,”婉卿這時語氣一陣悲傷,“家中在辦喪事,怎麽好的了。”
突然,天旋地轉,巨大的警報聲想起,是空襲,郵局老板一把将她拉到櫃下,随之玻璃全碎了,巨大的轟鳴聲。
小林先生他們尋來:“快走,要提前開船了!”跌跌撞撞總算重新回到甲板,駛出口岸,大夥這才有劫後餘生之感,除了秦羽織。
她讷讷地坐在餐廳的窗邊,一對美目全無了生機,像一個沒有靈魂的玩偶,一坐便是一夜。
有人問這是怎麽了?同是上海上船的客人提着報紙道:“上面說仁德福利院遭殃啦!敵人想征用院址,學生與之起了沖突,那夥人便要教士交出學生,教士不幹,後來便駐進去軍了,連教士都被殘害。”
“他媽的真不是東西,秦小姐曾資助學生,自然傷心。”
“可憐了四十個孩子。”
他們不知道,就在這件事情發生的前幾天,一名盧姓男子因私人恩怨襲擊了沈賀文,把子彈打入他的身體裏,而這則新聞,放在風雲變幻的國際局勢中,只占了報紙的小版面。
小林先生來請羽織過去:“齋藤先生看了報紙,他為國人對福利院所為蒙羞。”
“你呢?”羽織問。
“我?”小林一怔,随即笑了笑,“我只是名商人。”未言立場,卻代表了立場。
秦羽織不語。
小林道:“齋藤願意為你診斷,說是為贖罪。”
羽織搖搖頭,看向窗外,小林嘆氣:“他猜到了你不肯。”随後起身準備離開,餘光瞥見這女子安靜的側臉,心中一軟,道:“他還說,你看上去不像生病的樣子,有期待也會有失落,這才不是那種病。”
她聽不進一個字。
得知賀文出事後,她突然不在乎那麽多。
這時船員急吼吼跑來尋小林先生,見狀,小林道:“怎麽了?急什麽?夥計!”
船員道:“齋藤先生喝醉後墜海。”
“該死!”小林怪叫着跑出去,在場的許多人聞聲而去,人們到了甲板,齋藤已被救上來,可人卻沒了呼吸,臉色尚有一絲酒氣,因而看上去仍舊紅潤,他的襯衫被沖散了,露出胸膛,額頭與船身碰撞,一個肉窟窿正往外冒血。
“來不及了,在海裏泡了太久,打撈時已經沒了呼吸。”船員說着,船長來了,徑直走向小林先生,語氣沉重道:“你與他同行,我想先問過你們,要知道,我們的航行少則還有三個月。”
小林先生很是會意,此刻看向同胞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坨動物的肉:“我知道,那就請将齋藤的屍身扔進大海。”船長點點頭,叫人如是操作,與客人們解釋,是擔心船上爆發瘟疫。
随着‘咚’一聲,齋藤随浪而去了,客人們靜靜回到艙裏,
放在兩天之前,秦羽織或許會齋藤的遭遇而深感悲痛絕望吧,于理智,他是個活生生的人,于感情,他是有足夠能力宣判她‘尚可挽救’的人。
可是此刻,羽織心裏一片虛無,原來沈賀文在她心中這般重。
這天夜裏,日本學生敲響了她的房門,神神秘秘從懷裏掏出齋藤的筆記:“我廢了很大勁兒從他房間拿到的,有了它,你去與中國的醫生研究,或許會對你有幫助。”
“我不需要了,謝謝。”
學生一怔,舔舔舌頭,只能将籌碼的價格降低:“我要的不多,我想秦小姐支付的起。”
“你的見識與談吐都不像學生,我想你說不出任何一名中國老師的名字,你的年齡更像一個少年士兵,你或許是名逃兵,但是與我無關,別再來煩我。”秦羽織面無表情說着她的結論,毫不在意學生剎那慘白的臉色,她關起門,往後再沒見過這人。
又是數天,輪船失去動力,因故停了下來。茫茫大海上,人類何其渺小,毫無辦法。不過船長倒是一派樂觀,按經驗,這樣一條使用頻繁的航線,等到船只提供救援是早晚的事。
只是出現的第一艘貨船令衆人大失所望,它的船身破舊不堪,肉眼所及處,堆滿了貨物,聽船員講,他們往來在這片海域捕魚,也難怪自打它靠近,便能嗅到不小的腥味。
“我們可以接納三十人。”對方船員道。
船長道:“你們的船雖然小了點,又滿是貨物,但少說還能承載一百人。”
對方回望了眼船艙,眼中飄過一抹複雜的神色,片刻後,談笑如常:“現在艙裏幾乎是空的,回去就都是魚哩!”
船長回去統計急待上岸的客人,然而僅有的幾名不在乎小船環境的客人,當聽到對方說會在廣州登岸,停下腳步。
“開什麽玩笑嘛,這是在走回頭路!”
“等到了廣州一樣找不到出海的船,那才麻煩,還不如在海上等着。”
客人陸續抱怨着,拒絕的意思不必言說。
船長見秦羽織提着行李,來到她身邊,苦笑道:“算了吧,還會等到其他救援的,我們的船一旦得到修理,先去臨近港口補給,整個航行最多耽誤一個月,你這一回去,可就不好說了。”
可她心意已決,說什麽都不好使,船長奇怪于她的變化,道:“秦小姐,請問你對我們的服務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嗎?說實話,我認為這段旅途是愉快的。”
他不會知道,此刻旅途的終點對她沒有任何意義了。
秦羽織曾是多麽想逃離上海,逃離沈賀文,想逃離那一雙雙飽含期待、憐憫、責備和歉意的眼睛,而她不過是想将那個殘酷的可能性遠遠地甩在身後罷了,它如同濕冷的夢魇,窮追不舍。
這些想法是多麽可笑!
賀文,秦羽織默道:“我從沒想過有一天你會消失,我不再害怕那個像詛咒般死死糾纏我的結局。”
原來使人無畏死亡和癫狂的,除卻得到,還有失去,前者因你足夠幸福,了無遺憾,後者因沒了期待,所以會從容坦然。
可惜,她懂得太晚。
此刻她只想回到賀文身邊,即便他……,也要回到離他更近的地方。
“我的旅途結束了。”她對船長說着,在無數人不解的眼光中,登上漁船。
小船載着她向相反的方向駛去,沒多久,身後已沒了大船的影子,日落時分,火紅的晚霞均勻地灑在海面上,她轉身回到艙裏。
“咚,咚,咚。”
海風吹打着船帆,漫是浪濤聲,她沉沉睡下。
後半夜,秦羽織醒來,月色很濃,船裏進了水,聽說幾個小時前剛剛經歷暴風雨,并非滅頂之災,人們正在有序地往甲板走去。
她通過船艙,此刻那“咚,咚”的聲音又響起來,時而輕,時而有幾下沉重,聽久,有規律,方向正是艙裏。
難道,不是風,是人?
可這艙就這麽小,她獨自經過,哪見到什麽人了?
這想法不禁使人毛骨悚然。
正當這時,停了一會兒的聲音又響起,這次直指牆壁的夾層,這瞬間,秦羽織腦海裏過了無數想法,上去叫船員?嘿,也許船家連同所有游客都在演戲,實則是販賣苦力的歹人。也許,牆壁裏面關着猛獸,等待破艙而出。
就此回人群裏去,這是來自理智的勸告,可好奇心推了她一把。
最終羽織做出個自認為不會改變現狀的舉動:輕輕地,學着它,敲了敲艙板。
“咚,咚。”
說也奇怪,對面的聲音戛然而止,而後迅速而激烈地敲擊。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它在回應!就更加說明是人了。
羽織的衣衫因突然的驚悚而汗濕了,腳下一冰,四處太暗,她沒有發覺原來這裏進水,此刻,已站在水中,而積水正往低窪處彙聚,鑿牆的聲音愈發急切了。
便是傻子,也能想到,那東西在求救,這船家捕魚為生,不愁找到适手的家夥,對面意識到羽織正在用工具撬開艙板,也跟着使出相向的力道。
“轟隆”一聲。
她向後退去,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一間幹淨整潔的屋子中,有無數身影,定睛,這些人都穿着學生制服。
高矮不一,有的年齡大些,足有十五六歲,有的才七八歲而已,有些面熟,光暗,不敢肯定。
“秦姐姐?”
一個男孩子喊出了她的名字。
什麽意思?羽織萬分錯愕,這時一個男子緩緩起身,朝她看來,她捂住口,險些驚叫出聲,盡力去分辨現實抑或夢境,眼前這人,不是沈賀文是誰?
男孩子道:“我還以為咱們要淹死這裏,眼下好了,船艙破開,我們快到甲板上去。”
船長喘着粗氣姍姍來遲,見狀急道:“沈先生,你們怎麽…阿呀秦小姐,你怎麽也在這裏?他們說艙裏進了海水,我料想不妙趕來看看,萬幸外面都處理好了。”
的的确确是沈賀文無疑,他沒有死,這是這世上最動人的消息,秦羽織的身子晃了晃,倚在艙板上,船家在對她說什麽,可她卻茫然無知。
賀文顯已看到她了,可是為何像不認得?這時船家退出去忙別的,孩子們也一哄而散,便獨剩下二人。
羽織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走吧,腕間突然被一股力道死死拉住,他面色難看極了,像是要随時發火,她想到登船那天他在碼頭焦急惶恐的身影,心下大愧,望向他,道:“賀文,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他頭發長了不少,絡腮胡子,褪去這身衣裳,簡直似野人。
他不答,秦羽織愈發沒膽量看他,繼續道:“我看了報,致電天津,他們說…”
“所以你自認再無後顧之憂?”狹小的船艙中,他的聲音清晰得可怖。
“不是!”她搶着答,“我之所以登上這艘船,便是要回去。”
他眼神柔和不少,卻仍舊懷疑,天啊,他不信任任何人了,都拜她所賜,她想,一時無話,秦羽織踮起腳,去吻他。
沈賀文怔了怔。
她鮮少這樣主動,他回國以來,兩人雖然一度重歸于好,難言的隔膜卻使他們陷入痛苦。
而面前的秦羽織,給他的感覺又是簡單,直白,觸碰到的她,便是真實的她,二人的隔閡仿佛亦不存在了。
沈賀文松動。
像是奔走萬裏之人,終于回到家鄉,這片土地有了萬千的變化,房屋橋梁也失去原貌,而你沿着熟悉的河流,走到盡頭,一眼望見的,正是你內心最為記挂的人,那個人沒有變,甚至衣衫亦是記憶中的模樣。
沈賀文尚有倔強。
而她的吻太輕柔眷戀。
終于,這絲固執逐漸瓦解,他再一次,無數次,淪陷在秦羽織的面前,擁上她的雙手炙熱有力。
“我失去過你一回。”羽織說。
“我也是。”
後來的後來,她才知道一些事情,多年前沈賀文高擡貴手,盧烨早已成為他的人,肯演一出戲,詐出王家二舅爺最後的招數,賀文順勢收回原本屬于他母親的所有産業連并利息,王老夫人受不住這氣,引發舊疾,故去了。
可笑的是,她故去後,兩個兒子分了遺産,也不肯作聲了,唯一懷有恨意的,竟是伺候老太太最久的婉容,至于在電話中對秦羽織語焉不詳,許是無意,許是刻意,羽織不願去分辨。
天津的事情剛剛平息,恰逢福利院的事情爆發,這群孩子原是秦羽織挂念的,沈賀文不會放任勢态發展,遂聯系了廣州的慈善組織,将孩子們托付之,因無人可深信,又因一度想離開上海這片傷心地,遂親自尋了名肯冒險的船家護送,先在外海兜個圈子,消除嫌疑,再于廣州登岸。
船家尴尬地咳了咳,不知在門外站了許久。
“沈先生,廣州口岸發生些意外,我要先将你們送到汕頭,蘇先生會在那裏接你們,不過這就與秦女士的目的地不一樣了,”他頓了頓,“我想,我問的多餘了。”
看二人的狀态,怕是沒有任何事情能令其分開的。
羽織大囧,扭捏一會兒,玩笑道:“船老大,我瞅着船上有個留聲機,實在是好玩意,不如放首曲子聽聽?”擡頭,“賀文,可好?”
沈賀文滿目溫柔。
船家總該看出二人是何關系了,笑了笑,像是憶起某些驕傲的往事,揚眉:“不怕你們笑話,我年輕時沒少給我家婆娘唱曲,于此也算是個行家,等着,我去放!”
秦羽織與沈賀文抵着額頭,像是回到多年以前…十指相扣,再玩鬧一陣子,送她去上學。
“撒刊丘,和丙友,甲土豆,配小酒,小酒仙,走咯恐恐颠。”民間小調兒飄來。
羽織噗嗤一聲笑出來:“船老大的曲子實在不搭。”
賀文也只是靜靜地笑,由着她鬧,他雙瞳明亮,映着海上皎潔的月光,也映出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