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全府逝
全府逝
葉滿川敘述的事都十分短且有些不連貫,遠不及阿月的細致。
他娓娓道:“自別了那皇帝的次日晌午,天色稍烈,安華軍首次來犯了文國。不過那月光石應當同你們說了。其實安華此次只是在試探罷了,兵力并不強。自然是大敗而歸。”
因為知曉傅奕秋兩人在阿月那聽了細致的故事,葉滿川也懶于多費口舌,便用寥寥幾語簡述了這篇。
陸錦瀾笑着問道:“你為何要講生辰宴之事呢?”
葉滿川亦笑着反問道:“想讓自己看起來無辜些?”
傅奕秋其實覺着葉滿川只要想把這事的前因後果述清罷了。
卻也不想理會二人的劍拔誇張,便道:“可否把這些簡要的略去,講些重要的?”
“重要些的?”葉滿川眼底閃過微光,“那便講一件悲涼的吧。”
近幾月來,安華進攻愈來愈頻繁。
文國原先的軍隊就是個擺設,似乎有與無都一樣,都是自願參軍。
可因為安華的緣故,竟要開始強制招人充軍了。
且不止當朝為官之人,就連平常百姓都知曉了此戰事。
且因為什麽“亡國論”的散播,全國俱在慌亂之中,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處刑一批散謠的人。
可這方法卻是根本不禁用,畢竟全國上下都在說,你總不能得罰遍全國吧?
因為這種種緣故,葉滿川被皇帝勒令若無急事不予歸城,須宿于城郊營中,以便迎安華之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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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葉滿川正于營中細閱兵書,卻見一人走進營中,手拿着一封信。
說來也好笑,人們都道有時策略勝過武力。這話自然無錯。只不過兵術策略是亂世時習的,文國向來安和太平;誰無事研習兵書呢?
是以文國的文官們有治理國之能,卻無對抗戰争之策。
葉滿川合了書,問道:“何事?”
那人将書信遞給他,道:“您的書信。”
葉滿川接過後,道了句:“多謝。”便讓人出去了。
他了眼封頁上寫的字,心頭頓時一震。
與吾兒将軍葉饒之書。
信的內容是這樣的:“阿饒,現兩國交戰,你最心力交瘁。阿爹說句殺頭的實話:那些文官根本無用且靠不住。你能靠的只你一人。家中一切安好,只是婉然歲數大了常常念你,望凱旋歸來。”
葉滿川拿着信紙的手猝然抓緊,他喃喃道:“阿爹。”
一月後,安華再次來犯。
葉滿川雖再次帶兵取勝了,可誰人不知,這是險勝,差些便敗了,
安華似乎打定了心要拿下文國,卻像在試探一般,又或是……
想将某人招安。
在陣前雙方對峙時,安華方的将軍便對着葉滿川大喝道:“葉饒!陛下見你神勇非常,乃是不可多得的優将。不念你出身過往,只要肯全身心歸于我安華國便可!”
葉滿人噤默地低着頭,神色陰沉。
安華将軍見葉滿川沒有反應,再次喝道:“你應知,文國重文輕武。你還想受氣麽?!”
葉滿川的手微微抖着,卻是策馬提劍奔上前,怒道:“放肆!胡言亂語!胡說八道!”
可奇怪的是,安華将軍在看見發怒的葉滿川後,卻忽然笑了。
像是如釋重負、勝卷在握。
打完這一場戰後葉滿川回到軍營,眉頭始終未舒展開。
眼下雖說文國全靠他撐着,但皇帝說能完全信任他,定是假的。
在軍營裏有不少皇帝的眼線,以皇帝的性子,此時應當巴在拟聖旨了。
果然,不過小半個時辰,皇帝身旁的親信便來了。
不過葉滿川心裏卻疑惑。
從王都內到城郊,少說也要一個時辰,他再急也不會如此快。
但,在他看見聖旨內容後,卻是怔住了。
“城中鬧疫,幾許日前一匪徒潛入葉府,恰遇夫子與夫人,不幸辭世。特允将軍葉繞入城盡孝事。”
傳旨的那人白紗家面,疫病之事應當不是作假。
他道:“将軍,接旨吧。”
時滿川跪了下來,眼中猶有淚光閃現,卻是強忍悲痛,問道:“此事……可真?”
傳旨之人笑道:“将軍是在說我假傳聖旨麽?哪怕是給奴才十個膽,也不怕犯這殺頭的事啊。”
葉滿川默聲應道:“也是。”
他快馬加鞭,原本要兩個時辰才可到葉府,如此下來意只一柱半香便到了。
葉家僅他一子,葉夫子和葉夫子逝世後葉家便沒了主人,婢女或是侍從們都散了,只有葉夫人的胞弟得了空來張羅兩人的喪事。
葉滿川來時急,忘了城中還在鬧着疫病,此時毫無遮掩地看着空蕩蕩的葉府
忽然,一張面紗被遞了來。
遞面紗的人是個中年男人,正是葉滿川的阿舅。
他道:“阿饒,雖然……卻也要保重身子,莫叫他們憂心。”
葉滿川接過後垂眸道:“我知。既然我已歸來,就…...不再勞煩阿舅了,我來操辦便好。”
阿舅噤默了一會,也未再堅持,說道:“那你可也要注意自己。現如今外敵來犯,還是要保重好身子。”便出了葉府。
葉滿川身上拿着面紗,并沒有戴起來,而是愣愣在葉府游走
廳堂裏擺着的那盆百合,似乎是他尚未離家時阿娘栽下的;書房裏仍擺放着阿爹最喜愛的幽蘭熏香。
一切似乎還如之前一般,卻是不見之前的人。
其實文國一直很太平,家家夜不閉戶,遇險相助。犯事的人雖有,但不多。
是以葉滿從未想過,父母竟會因一匪徒逝世。
葉滿川頓了頓,還是踏進了靈堂
靈堂內擺放着喪葬之物,兩個黑木棺材靠在一起。不知兩人逝去已有多久了,阿舅竟是一直在等着他歸來。
世上人表達傷痛的方法統共有兩種。
一種是哭天搶地、死去活來。
這種是平常的,也可叫旁人輕易瞧出你的心境
一種便是面上無波瀾,也無淚的。
他們看似很平靜,實則心中獨屬于那人的部分已然死了
葉滿川在靈堂裏待了許久,才忽然想起那傳旨人似乎還同他說了一句:“若将軍見過夫子和夫人了,便到宣政殿來。陛下想同您說些事情。”
眼下自進城已有一個時辰多了。
葉滿川便走出靈堂,直奔皇宮宣政殿。
皇帝冷冷淡淡道:“将軍似乎來得晚了些。”
自古皇權重大,違背皇命乃是重罪
縱使葉滿川再不願意,也只得跪下恭恭敬敬道:“臣罪該萬死,還望陛下恕罪。”
皇帝倒也沒真要刁難他,繼而道:“那便不談此事了。今日似乎又與安華打了一場,如何?”
葉滿川回道:“陛下不必憂心,臣已……帶兵取勝。”
皇帝叫人看不出情緒,又道:“聽聞今日開戰前敵國的那将軍口中有意讓你歸于他們安華啊。”
葉滿川聽到這話,心知不妙。
皇帝還是終究不可能放過這個疑點。
葉滿川還是方才的語氣神态:“此乃離間之法,陛下切莫中了那奸人之計。”
皇帝冷哼一聲,緩緩走下來,對着葉滿川道:“你與安華交戰已有數月,卻遲遲不出勝負,打得難舍難分。眼下國內慌亂,你若還不能平安華之軍,我必……”
必什麽?
眼下文國似乎沒有什麽可以威協葉滿川的,就連葉府都散了。
萬一威協的力道沒把握好,葉滿川轉身投了安華又該如何?
皇帝想完這幾點後,便改口道:“罷了。你若能擊退安華,朕必重賞你。”
葉滿川應道:“……是。”
皇帝揮了揮袍袖:“你且先離殿吧。”
葉滿川起身後卻未離去,而是道:“陛下,臣鬥膽一問……那匪徒何在?”
皇帝一頓,回道:“他現在正于天牢之中。因罪孽深重,将于兩日後處以淩遲之刑。雖說前線軍營罷吃緊,但你也可在城中待十日用以安葬夫子及夫人。”
淩遲之刑,乃是極刑。
須拿刀子将受刑者的肉一片片剜下來,直至白骨一具。
文國之人受仁德思想所影響,就算行刑也絕不會用如此酷刑
可如今,卻是像要給葉滿交代一般。
葉滿川噤默了片刻,最後道:“謝陛下。”
兩日後,到了那匪徒的行刑之日,葉滿川去了天牢見了他一面
其實自葉滿川歸城以來,王都的疫病已然好了不少了,他也懶于戴面紗了
牢中的男人面如死灰,毫無生氣,顯然是知曉了自己要處以淩遲之事。
旁邊的獄卒對葉滿川行禮道:“葉将軍。”
葉滿川同他道了幾句,他便退下了。
匪徒緩緩轉過頭來,問道:“你是何人?”
葉滿川道:“葉府之子。”
匪徒凄涼地笑道:“你是那夫妻的兒子,來看我行刑的是吧?呵呵呵……”
葉滿川卻道:“是,也不是。我不僅來看你行刑,還要來問你,為何殺我父母。”
匪徒淡然道:“我已同獄卒述清了,你去找他們。”
葉滿冷硬道:“你說。”
最終還是匪徒道:“說便說吧。大戶人家的命果真比我們這些賤命貴啊。”
葉滿川擰着眉頭,默然不語。
匪徒接着道:“就前段日子嘛,城裏鬧疫病。對有錢的富老爺來說,定是沒什麽事的。畢竟有藥。但那藥貴啊,決計不是像我這般的人可以買的起的。”
“我們只好做完一切防病的準備,但求不要得病。”
“但我的女兒身子弱,年紀又小,一時竟染了病。”
“我和我老婆只是一介農戶,哪怕把什麽都賣了,卻也只夠買幾味藥。”
“老婆成天以淚洗面,我女兒也日漸瘦弱。我每上街見着那些仍舊在風輕雲淡談笑風生的富人家,心中愈發不甘。”
“恰巧我略懂些拳腳,卻不料是找上了你這一家。”
男人苦笑道:“現在……我聽別人說,我被抓進牢中不久,我女兒就死了,我老婆……瘋了。”
他眼中無甚波動,像真正死了一般。
葉滿川停了許久,一語未發地離開了,
男人行刑時,一旁的婦女都半掩眸子快速走開,文人們都不忍直視,不願多見這血腥場面一分一毫。
就連劊子手,也是想別過眼睛。
葉滿川卻站在那裏,半尺不離,面無波瀾地看着。
有人道他是因為仇恨心深,也有人道他是因為殺多了人,而對于這場面見怪不怪了。
葉滿川卻不知自己是因何緣由,或許是兩者兼并,又或都亦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