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許久之後，田成芸和高翠明先下來了，兩個人都換上了幹淨的衣服，頭發重新梳籠過了，臉上重新勻了妝容。
為了不再受池魚之殃，高玉衡就坐在沙發上翻看着雜志，一言不發。誰知高翠明竟然朝這邊走了過來，對他嫌惡地瞪了一眼。他暗暗忍耐着，只能裝作視而不見。
田成芸倒像是雲開霧散了，開始穿梭在廚房和客廳之間，指揮大家擦桌子掃地，要把剛才的戰場打掃幹淨。
他繼續看他的雜志，看了一會兒，他就看看手表上的時間，已經十點了。簡鴻豫十點半左右到。時間快到了。他想親自到門口去迎接簡鴻豫，想在第一時間問問簡鴻豫，到底為何而來，有什麽目的。
他向田成芸請示，要去門口迎接簡鴻豫，畢竟他是男丁，這樣比較得體一點。身為高家的太太和大小姐，田成芸和高翠明如果親自在路邊等着，就太屈尊降貴，太過隆重了。
田成芸懶懶地點了點頭，算是應允了。
于是，他就掐着時間來到了門口。
他一邊看着手表上的時間，一邊等着，時間已經走到了十點二十，簡鴻豫應該快到了。他懸懸而望，望着簡鴻豫前來的方向。沒多久，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就出現了。緊接着，車子就來到了他的面前。
車子停下後，簡鴻豫從車上下來了。他穿着深棕色的毛呢大衣，裏面穿着深棕色的西裝，整身衣服都熨得光潔如新，一絲不茍。往那兒一站，金色的陽光洋洋灑灑地落下來，照在他身上，像是給他鍍上了一層金子，使他整個人都在閃閃發亮，軒然霞舉。
高玉衡有一瞬的迷醉，但很快，他就回過神來。
“歡迎呀！簡大公子！”他有點怪腔怪調的。“歡迎光臨寒舍，簡大公子大駕光臨，真是蓬荜生輝呀！”
簡鴻豫走到他身邊來，臉上有淡淡的笑意，也陰陽怪氣地說：“原來是高公子！我簡某人真是三生有幸，居然能讓高公子親自迎接。”
高玉衡笑了笑，正色起來，“你昨天還喊冤叫屈的，今天怎麽突然又敢來了？”
“這裏又不是什麽龍潭虎穴，我怎麽不敢來！”簡鴻豫不甘示弱地看着他。
“你知道你來意味着什麽嗎？”高玉衡提醒他，心裏想着剛才的那一場腥風血雨，簡鴻豫肯定想不到他會成為一場戰争的導火索。
Advertisement
“意味着我來了。”簡鴻豫插科打诨。
“我是跟你說正經的呢！”他不耐煩地拍了一下簡鴻豫的肩膀。
“我也沒跟你開玩笑。”
“你到底為什麽要來？”高玉衡板正着臉。
“為了給朋友拜年！”簡鴻豫正經地說：“怎麽了？我來就得是為了你的妹妹們嗎？你不也是我的朋友嗎？我不能來看看你嗎？”
“你知道我的意思。”高玉衡又提醒他。
“我知道。我也說明一下我的意思，我就是想來拜個年而已。”簡鴻豫再次說明。“難道你不歡迎？”
“我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簡鴻豫冷笑了一聲，“我沒覺得你大方過。”
高玉衡死死地瞪着他。
他挑挑眉毛，“話說完了，該請我你進去了吧？再不讓我進去，我就叫人了。”
高玉衡重重地從鼻子裏呼出一口氣，讓開了路。他卻指指車子，“車裏有我給你們帶的點心，來拿一下。”
“什麽點心？”高玉衡好奇地問。
“自己家做的，我想你們家應該什麽都不缺，也不知道帶些什麽東西給你們，所以就讓家裏的傭人，做了些外面買不到的點心給你們嘗嘗。”簡鴻豫解釋說。
那點心都是用花花綠綠的鐵盒子裝着的，兩個人各抱着幾盒，就進了院子。
穿過院子，一進客廳，田成芸就先笑着迎了過來，“簡公子！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高太太！”簡鴻豫微微颔首一下，微笑着回應說。
田成芸眼睛明亮地打量着他，“簡公子氣色不錯！最近還好吧？”
“我挺好的。你們還好吧？”簡鴻豫說。
田成芸的臉色明顯有些失落，“我挺好的，但翠明可就沒那麽好了。”
氣氛突然僵住了，簡鴻豫的笑容消失了。轉而代之的是一種彷徨失措的神色。
高玉衡知道田成芸是在裝可憐，在為高翠明博取簡鴻豫的同情心。他嫌惡地瞪了田成芸一眼，勉強地笑了笑，故意把話題引開了，“太太，這是簡公子家裏做的點心。”
他舉了舉手中的盒子。
田成芸的臉色這才好了一點，“簡公子太客氣了！你能來做客，我和翠明就很高興了。還帶什麽東西。”說罷，就對着廚房的方向喊：“吳媽！徐媽！你們來！”
她讓把點心接過去了，又喊已經在身後等候的高翠明。“翠明，跟簡公子打招呼呀！你這個傻丫頭！怎麽總愣着，你不是經常念叨着簡公子嗎？”
高翠明忸怩地走了過來，整個人面紅耳赤的，小小的一雙眼睛，慌亂地轉來轉去，看看簡鴻豫，又垂下去，然後又看看簡鴻豫。
“簡公子！你來了！”她笨拙地說。跟剛才那個神勇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簡鴻豫也有點窘迫，“好久不見了，翠明小姐。”
他們這副糾纏不清，牽牽絆絆的模樣，讓高玉衡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他立刻又打岔，“我們到沙發上坐着聊吧？”
“對對，快來坐，別站着了。”田成芸也說。
然後，幾個人就到沙發上坐了。田成芸和高翠明坐在一張沙發上，高玉衡陪着簡鴻豫坐在對面的沙發上。
田成芸笑吟吟地打量了簡鴻豫兩眼，感慨地說：“昨天接到你的電話，我還以為是聽錯了呢。”
簡鴻豫還是窘迫地笑，并不說話。
田成芸輕輕拍了拍高翠明的手臂，“你跟簡公子說說，你們多久沒見了？”
高翠明倉皇地看了簡鴻豫一眼，就羞赧地垂下頭去，“有……有些日子了吧。”她聲音微弱得比蒼蠅還小。
簡鴻豫局促地笑了笑，“其實，我一直想來拜訪的，但是臨近年關，要拜訪的顧客實在太多了。一直沒抽出時間。”
田成芸欣慰地笑了，“我就說嘛，肯定是你忙，不然你不會不來的。我們都理解。”
高翠明怯怯地注視了他一會兒，突然說：“你好像瘦了。”
“哦。”簡鴻豫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臉頰，“可能吧，因為太忙了，最近的飲食起居都比較将就。”
“瞧翠明多關心你。”田成芸意味深長地給簡鴻豫使了個眼色。她這樣興致昂昂，好像把剛才跟蘇寶華打架的事全忘記了。
高翠明的臉還在紅着，她又是垂下了眼睛，無措地搓着兩只手。簡鴻豫似笑非笑的，也沒說什麽。
在一旁看着的高玉衡，忍不住又插話說：“還好吧，也不算瘦。”說着，他就厭惡地睨了高翠明一眼。
樓梯上忽然傳來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蘇寶華和高翠輝從樓上下來了。她們倆也換上了幹淨的衣服，改頭換面，煥然一新。但高翠輝臉上的拿刀傷口還在，只是沒那麽血汪汪的了。
“呦！簡公子來了！有失遠迎啊！”蘇寶華熱情地走了過來。
簡鴻豫連忙站了起來，謙虛地說：“三姨太客氣了，冒昧打擾了。”
說着，高翠輝也就來到了他面前。簡鴻豫跟高翠輝別有深意地互望了一眼。高翠輝羞澀地，微微地笑着，“簡公子來了，好久不見。”
簡鴻豫卻留意到了她臉上的傷口，震驚地問：“二小姐的臉怎麽了？”
高翠輝不自在地摸了摸臉頰，神色惶遽，“不小心碰了一下。不礙事的。”
田成芸和高翠明緊張又憤怒地盯着他們。田成芸也站了起來，好像很怕高翠輝說錯什麽話，連忙轉圜着說：“簡公子，要不讓翠明帶你到樓上坐坐吧？樓上暖和一些，樓下太冷了。”
簡鴻豫有點遲疑，突然轉臉睃了高玉衡一眼，“不然讓玉衡兄帶我去他房間裏坐坐吧，上次翠明小姐帶我參觀了樓上，唯獨沒參觀過玉衡兄的房間。玉衡兄？”他有點戲弄地喊，眼神中透着狡黠的光，“怎麽樣？可以嗎？”
高玉衡訝異地看了簡鴻豫一眼，直覺告訴他應該立刻答應，于是，他脫口就答應了。“可以。”
雖然他不知道簡鴻豫想搞什麽鬼，但他正想和簡鴻豫單獨談談呢。
田成芸和高翠明都有些失望，高翠輝和蘇寶華好像是樂見其成，微笑着。
高玉衡站了起來，擡手指着樓梯，對簡鴻豫說：“請吧！鴻豫兄！”
簡鴻豫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就和他一起上樓去了。
來到三樓，一進他的房間，簡鴻豫就如釋重負，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高玉衡啼笑皆非地打趣他，“怎麽？為什麽嘆氣？怎麽？樓下的場合讓你感到很為難嗎？”
他卻嗤笑了一聲，不理不睬，開始在屋裏踱來踱去，到處東張西望，看看這裏，又看看那裏。似乎對高玉衡的房間很感興趣。
高玉衡站在一旁，茫然地看着他，“你在看什麽？”
“我在參觀。”他說。目光還留戀着房間的各處，真的是一副認真參觀的模樣。
高玉衡又是啼笑皆非，“你還真是來參觀我的房間的？我還以為你只是說說而已。”
他抽空睃了高玉衡一眼，認真地說：“我就是來參觀的！”
“你很喜歡參觀別人的房間嗎？”高玉衡困惑地皺眉，對他的這個目的感到很不可思議。他為什麽要參觀他的房間？他的房間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不是。”簡鴻豫說：“我是特殊情況特殊對待。”
“什麽‘特殊情況特殊對待’？什麽特殊？特殊什麽？”高玉衡更不解了。
他籲了一口氣，還是不看高玉衡，只簡單地答：“人特殊。”說完，他才回頭看了一眼高玉衡，眼神別有深意。
高玉衡一怔，有些愣住了。人特殊？他高玉衡特殊？簡鴻豫是這個意思嗎？他哪裏特殊了？特殊在什麽地方？簡鴻豫到底是什麽意思？他的心不禁咚咚咚地亂跳起來，兩只眼睛不自覺地追随着簡鴻豫的身影，不停地咀嚼着這幾個字的意思。
簡鴻豫參觀完了屋裏，又推開陽臺的門，走向了陽臺，剛到了陽臺，他就喚高玉衡，“你來！”
高玉衡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跟了過去。“怎麽了？陽臺上可沒什麽好看的。”
說着，高玉衡還是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打量着他，今天的他，實在很奇怪。不！從他打電話要來拜訪開始，他就很奇怪。
他對高玉衡的目光，渾然不覺，只是兩手搭在欄杆上，微微眯着眼睛望着樓下，很不以為然地問：“是嗎？那你為什麽每天晚上都在這裏看來看去的？”
說完，他又別有深意地看了高玉衡一眼。
高玉衡猝不及防，想不到他會戳破他的秘密，因此，又是一怔，繼而臉上開始發熱。簡鴻豫果然知道他經常躲在這陽臺上往下偷看他。高玉衡想解釋他每天站在這裏，只是為了抽煙，但喉嚨裏似乎被什麽卡住了，就是開不了口。
簡鴻豫也沒有要他回答，而是自顧地往樓下的大門口眺望着，又接着說：“原來在這裏什麽都能看見。居高臨下，樓下的一切都能盡收眼底，真是個登高望遠的好地方。”
他說得那樣認真，那樣投入，似乎完全被高玉衡的這間房子吸引住了。
高玉衡又是疑惑地看着他，忍不住問：“你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真的只是來參觀我的房間的？還是說你怕高玉沙真的找你算賬，特地來求和的？”
他臉色一變，變得嚴厲而冰冷，猛地看向高玉衡。“你真的以為我會怕高玉沙？”
“不然呢？你為什麽要來？”高玉衡問：“如果我沒去給你通風報信，你今天會來嗎？”
“不會！”簡鴻豫很誠實地說：“但我來并不是因為高玉沙！這跟他沒有一毛錢的關系！”
“那我就奇怪了！你到底為什麽而來？”高玉衡又說。
簡鴻豫一轉身，背靠着欄杆，才說：“快過年了，拜訪客戶。”
“什麽？”高玉衡的眼睛都瞪大了，“拜訪客戶？”
“是啊。”簡鴻豫坦白地說：“高太太從我們珠寶行買了不少珠寶，我過來拜訪一下，送點年禮是應該的。”
“呵！”高玉衡大笑失聲，只不過是冷笑。他真沒想到他是為這個而來的。
“怎麽了？”簡鴻豫問。
高玉衡搖搖頭，垂着眼睛，“沒什麽。我只是沒想到，你簡大公子這麽敬業。你們簡家生意做這麽大，不是沒有原因的。”
他只是不信他的這個理由。他總覺得還是因為高玉沙。
簡鴻豫冷笑了一聲，反唇相譏，“你們高家呢？你們高家把持着全焱城的糖果生意，又是什麽原因呢？”
“運氣吧！”高玉衡故意說。
“那你們的運氣可真好！我真羨慕！”簡鴻豫戲谑地看着他。
“你們簡家有現成的運氣，羨慕我們幹什麽？”高玉衡不屑地冷笑。
他卻沒有理會高玉衡的揶揄，而是轉而又說：“對了，除夕的前一天中午，我準備宴請幾個好朋友，到時候一起去？”
“好朋友？”高玉衡敏感地重複着，他想起簡鴻豫曾經的“好朋友”之說。
簡鴻豫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有些讪讪的，“是的，大家一起熱鬧一下，辛苦一年了，也該好好放松放松了。”
高玉衡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直言不諱地問：“包括那個鄭新朔嗎？”
簡鴻豫愣了一下，才點了點頭。“是的，還有一些你沒見過的朋友，到時候我都介紹給你認識。”
高玉衡立刻別過臉去，又看向遠方，“我不去。我有別的事情。”
不知怎的，他一想到那個鄭新朔，想到簡鴻豫和鄭新朔那麽親密，他就覺得憎惡，連帶着對簡鴻豫也很憎惡。
“什麽事情？”簡鴻豫失望地問。
“不光你要宴請好朋友，我也有朋友要聚一聚。”他敷衍地說。雖然他只能跟同事們聚一聚。
“那麽巧嗎？”簡鴻豫悵然地問；“就不能把時間錯開一下嗎？就一個中午，你們可以安排在晚上，或者提前一天也行啊。”
“就是那麽巧。我們早就約好了那天中午。”高玉衡絲毫不松口。
簡鴻豫沉默了片刻，又提議說；“那好，那我把時間提前一天，這樣總行了吧？”
高玉衡無言以對，只是驚愕地看着他。想不到他這麽志在必得。他有些動搖了。
“怎麽樣？行不行啊？我是很有誠意的。”簡鴻豫用祈求的眼神望着他。
“我怕人多。”他又借口說。
“什麽？怕人多？”
“是啊，我向來很怕人多的場合，我也不會應酬。所以，還是算了吧！”
簡鴻豫失望地看着他，沒再堅持。氣氛變得僵住了。他們就那麽站着，紛紛看向樓下，彼此都一言不發。
高玉衡的心陡然變得很悶，很沉，他有點恨簡鴻豫，恨他提起這件聚會的事，他也恨這個聚會。他去也不甘心，不去也不甘心。他真恨不得把這聚會攪亂了，攪散了。
他突然改了口，“行吧，我去。”去了就攪亂這個聚會。
簡鴻豫轉憂為喜，忍不住笑了，“一言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