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夜，已經深了，天氣冷得徹骨，四周安靜得像死了一樣。窗外的樹枝，被風吹得吱吱作響，像是痛苦的呻吟。
出版社的辦公室裏，高玉衡已經坐了很久很久。從酒店裏離開之後，他就來了這裏。他不想回家，簡鴻豫肯定會去他家找他，他不想讓簡鴻豫找到他。
他的頭倚着窗，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但窗外黑漆漆的，什麽也沒有。他也不需要窗外有什麽，反正不管有什麽，他看到的都是眼前的這種黑。
他很平靜地坐在那兒，像一尊沒有喜怒哀樂的雕塑。但他的心不是雕塑的，他的心是活的，是灰的，像厚厚的塵土，長滿了雜草，淩亂了心境。
他在心裏反複地想着簡鴻豫和鄭新朔。
玩笑？鄭新朔？原來簡鴻豫跟鄭新朔之間，有着這麽特別而又暧昧的關系，原來他們身邊的朋友都知道他們之間的暧昧，他們表面上都那麽放肆，私下裏又會怎樣呢？是不是像簡鴻豫跟他一樣？他打了冷顫，簡直不敢想。
但，簡鴻豫卻還偏偏無所顧忌，根本不在乎他會不會知道，不在乎他會不會看見，他是故意的吧？是有心讓他親眼目睹的吧？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這麽對他？
他不明白，他怎麽都想不明白。他只覺得，這幾天的幸福都是假的，都是簡鴻豫的謊言。他上當了，受騙了，被簡鴻豫騙了，也被他自己騙了。他竟然相信了簡鴻豫，竟然相信他只要愛他，他就會也只愛他。
荒謬！可笑！滑天下之大稽！簡鴻豫是何等人也？大名鼎鼎的風流人物，他怎麽可能會為他而改變？
他煩惱地嘆了聲氣，他不想再想，他恨簡鴻豫！他恨死他了！
就這樣，他又坐了很久，不知道有多久，突然，大門被人敲響了，咚咚咚……一連敲了好多下，他如夢初醒，終于回過神來。
他直覺是某個他不想見的人找過來了，可下一秒，他又想，這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他在這兒。也許只是哪個路過的瘋子。
他沒有理會，任由那敲門聲繼續。敲了一會兒，敲門聲終于停止了。但很快，他又聽見外面響起一陣細微的動靜，像是牆或地面被摩擦的聲音，接着，他又聽見“砰”地一聲，一個沉悶的響聲，像是什麽重物堛然墜地的聲音。
他警覺地坐了起來，怕是有小偷。他連忙跑到外面來，卻發現是簡鴻豫翻牆頭進來了。簡鴻豫從院牆那邊，正朝他走過來。
他驚愕地看着他走過來，完全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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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鴻豫快步地走過來，站到他面前，眼睛裏透着憤怒和痛苦，他緊緊地盯着他，質問他，“你怎麽躲到這兒來了？”
頓時，他所有的怨怒都被激發了。轉身走進了屋內，背對着簡鴻豫，他卻冷冰冰地反問：“你來幹什麽？”
簡鴻豫又走了過來，站在他身後，望着他的背影，“我找了你很久，在你家門口等你等了很久，結果也沒等到你，高太太說你根本就沒在家，我就只好到這兒來碰碰運氣。”
“然後呢？你找到我又怎麽樣？想幹什麽？”高玉衡還是冷冰冰的，依然背對着他。
簡鴻豫走過來，站到了他面前，哀求似的說：“你能不能不要這樣？我知道你很生氣，我自己也很生氣，我想到他們會開玩笑，但沒想到會開得這麽過分。”
“過分？”他瞪着簡鴻豫，驚詫又憤怒，“這不是你們的常态嗎？你敢說這是你那幫朋友第一次開這種玩笑嗎？你敢說那個鄭新朔第一次這麽跟你‘打情罵俏’嗎？”
“打情罵俏？”簡鴻豫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在想什麽？那怎麽能是‘打情罵俏’？那就是一句玩笑而已！”
“玩笑？玩笑？你還說是玩笑？”高玉衡更加憤怒了，“你騙誰！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啊！當我看不出你們之間的那點暧昧！他說‘你逃不過我的手掌心’！要和你喝交杯酒，還要喝兩杯！你朋友還起哄你親他！你還跟我說是玩笑？有誰是這樣開朋友玩笑的？你跟他到底是什麽關系？情人？戀人？還是什麽？“
他緊緊地瞪着簡鴻豫。
簡鴻豫的臉白一陣，黑一陣的，“我跟他就是普通的朋友！那就是玩笑而已！”他大叫着，“你不能僅憑他們的幾句話就判定我和鄭新朔的關系！我告訴過你，他們經常開這種玩笑的！見他們之前我跟你說過的！那就僅僅只是玩笑而已！雖然它有點過分，但是它什麽都代表不了！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我活到這麽大還從來沒有聽過這麽下流的玩笑！我也不懂兩男人之間怎麽會開這種玩笑！除非你們真的有什麽！”高玉衡并不相信他。“我還要問你！姓鄭的把你叫出去跟你說了什麽？你們兩個為什麽要經常說悄悄話？”
簡鴻豫默然，痛苦又凄楚地望着他。
“你怎麽不說了？”高玉衡怒氣沖沖的。
“他就是問我和你。”簡鴻豫唯唯地說，說得很沒有底氣。
“問‘我和你’什麽？”高玉衡又問。
“他好像看出我們倆在一起了，問我和你是不是走得很近？是不是比跟他還要要好。”簡鴻豫低聲下氣的。
“然後呢？你怎麽回答的？”高玉衡接着問。
“我怎麽可能會把我們的事告訴他。”簡鴻豫說：“我只能說我們的确走得挺近的。”
“還有下一句。”高玉衡沒有忘。
“什麽？”他不解地看着他。
“是不是比跟他還要好？”高玉衡提醒他。
“我……”簡鴻豫支吾着，神色開始慌亂。
看着他這副吞吞吐吐，畏畏縮縮的樣子，高玉衡已經知道答案了。他肯定沒有說‘我和他比你要好’之類的話，他肯定是撒謊了，或者，幹脆像哄他一樣哄鄭新朔說：“我們才是更好的，他只是一個朋友而已。”是的，他肯定說了類似的話。
他的心徹底涼了，心裏也開始揪痛，“算了，我不想聽了。就這樣吧，你說完了吧？說完就走吧！”
簡鴻豫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什麽‘就這樣吧’？你在說什麽？你想怎麽樣？你是不是真不打算要我了？你不是說除非我不要你，否則你不會放手的嗎？你昨天剛說過的。”
他急切地申訴着，眼眶已經紅了。
高玉衡卻不為所動，還是冰冷的，“我昨天不知道你跟他的關系，不知道你們的‘玩笑’會這麽過分。如果我早知道，我根本就不可能跟你開始。”
簡鴻豫的眼睛震動了一下，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半晌，才又問：“你就那麽不相信我？就把我想得那麽不堪？我跟他之間什麽都沒有，只有那些玩笑！我要是跟他有什麽，就根本不可能跟你在一起，更不會帶你去這個酒宴。”
“那你為什麽會跟他有這種玩笑呢！他跟別人怎麽沒有這種玩笑！為什麽偏偏跟你才有！”高玉衡怎麽都想不明白。
“我……”簡鴻豫又支吾，眼神更加慌亂了。
高玉衡的心也更痛了。他冷笑了一聲，“讓我來替你說吧！有很多人喜歡你，男女老少都有，你呢？你很享受他們的喜歡！所以來者不拒！有你看得上的，你也不介意跟他們談一場戀愛！甚至不介意同時跟他們一起談！包括跟我！”
簡鴻豫的眼珠子幾乎瞪出來了，他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了一起，眼底迅速升起一股怒氣，那怒氣像火山一般，随時都要噴發出來。
“你……”他咬牙切齒地瞪着高玉衡，“你竟然這麽看我！竟然這麽想我！”
“你怎麽樣我就怎麽看你！你怎麽樣我就怎麽想你！你如果覺得我的看法很過分，那你就要檢讨你自己都做了什麽！人人都知道你簡大公子的名聲，都知道你朝三暮四，身邊有數不清的情人！”高玉衡憤怒地喊。
簡鴻豫的臉色變得蒼白，嘴唇也沒了血色，“既然你這麽看我？那你為什麽還要和我在一起？”他咆哮，“你既然知道我有那麽多的情人？為什麽還甘願做其中一個？你既然甘願做我的情人，為什麽還要苛求我對你專一？為什麽？”
說着，他的眼圈又紅了，眼睛濕潤了，他立刻抹了一下眼睛，沒讓眼淚流下來。他寒光凜凜地怒視着高玉衡，看起來是恨毒了他。
高玉衡不禁打了個寒噤，頓時冷靜了下來。
是啊，為什麽？為什麽呢？他既然知道他的那些風流韻事，為什麽還要奢望他的專情？為什麽還要跟他在一起？為什麽呢？
高玉衡冷笑了一下，皺眉搖搖頭，“也許，我是因為一時頭腦發熱，沒有考慮清楚。”
簡鴻豫死死地盯着他，滿臉痛心，“一時頭腦發熱？哼！”他冷笑了一聲，“你居然是一時頭腦發熱，哼！”他又冷笑了一聲，“我知道了，你這些天所說的，所做的，都是一時頭腦發熱，對不對？你從心底裏根本就沒有愛過我。對不對？”
高玉衡倒吸了一口冷氣，“我想，應該是這樣的！我的确太沖動了，沒有好好想過我們之間的關系，也沒有确定你對我是真是假。”
“你沖動？我是真是假？”簡鴻豫咬緊了牙，喉嚨裏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哼！”他又無助冷笑了一聲，接着就頻頻地點着頭，“好！你沖動！我假！反正我說什麽做什麽，你都不會相信我！我也是頭腦發熱，沒有想清楚，以為你真的對我有感情，現在我才知道，都是我一廂情願。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根本就沒有愛過我。”
說完，他痛恨地看了高玉衡一眼，就決絕地走了。
屋子裏頓時空了，高玉衡的心仿佛也被挖去了，也空了。
聽見外面傳來一聲關門聲，高玉衡只覺得雙膝一軟，幾乎快要支持不住，轉過身來，他坐到身後的椅子上，伏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