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到家後,天快亮了。高玉衡又冷又疲憊,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匆促地洗漱了一下,就鑽進了被窩裏。

然而,躺在被窩裏,他卻睜着眼睛,怎麽都睡不着。他腦子裏全是這幾天發生的事,從和簡鴻豫開始,到和簡鴻豫結束。這麽快,這麽短暫,像一場絢麗的煙花,只綻放了一瞬間就湮滅了。

這真像一場夢,一場不可思議而又刻骨銘心的夢。

他定了定神,看看窗戶外面的天色,天色開始變淡了,天快亮了。

今天就是除夕了,要過年了。他冷笑了一下,今年的這個年,是他長這麽大以來,過得最痛苦最凄慘的一個年,母親不在了,又被欺騙了感情。多凄涼,多冤枉,這是個使他永生難忘的年。

難忘?難忘也得忘,他得把簡鴻豫這個騙子忘掉,讓他從他的記憶裏永遠消失!

他用被褥蒙住了頭,他要睡覺,睡一覺起來,一切就都雲開霧散了。即使這個年是個糟糕透頂的年,他也要好好過,除夕是除舊迎新的節日,好好把除夕過了,就能把那些惱人的過去清除,就能迎接新的開始。

他閉上眼睛,慢慢地逼自己入睡,也許是因為太累了,又或者是因為他的心情有了調整,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朦胧中,他聽見一陣敲門聲,秦媽在門外叫他。他立刻醒了,睜開眼睛,他有一陣恍惚,敲門聲還在繼續,這不是夢,他趕緊起來去給秦媽開門。

門一打開,秦媽就說:“二少爺!大過年的,又是大中午的,你怎麽還在睡覺?”她打量着高玉衡,有些驚愕,“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怎麽臉色這麽差?”

“沒有,就是睡得太晚了。”他搪塞着,就返身去把衣服穿好。

秦媽跟了過來,又問:“你昨晚是不是沒回來?”

他心虛地看了秦媽一眼,把一件黑色毛呢外套穿上了。思忖着說:“昨天吃飯吃到很晚,我怕回來吵到大家,所以就沒回來。”

“我猜也是。”秦媽說:“對了,等會兒就開飯了,大少爺和大少奶奶也來了,都在樓下陪太太聊天呢。你等會兒就下去吧。”

“嗯。”他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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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媽走了。

他想起一件事,又叫住秦媽,“秦媽!”

秦媽頓住腳,回頭看着他,“二少爺還有什麽事?”

“你等一下。”說完,他就到抽屜裏拿出二十塊錢,又在抽屜裏翻出一個紅包,把那二十塊錢塞進紅包裏,然後,他就把紅包遞給了秦媽。

“這是給你的,新年快樂!”他笑着說。

秦媽愕然地看着紅包,随即就擺擺手,“二少爺,這不行!太太和三姨太都給過了。我不能再要了。”

“她們給是她們的,這是我給的。不一樣!”高玉衡很堅持地說:“快拿着吧。”他把紅包塞到秦媽手上,“過年了,應該的。快好好收着吧。”

秦媽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臉上又有感激,又有不安。

高玉衡笑着安慰她說:“你辛苦了一年,這點錢雖然不多,但也是我的一點心意。”

秦媽激動地點點頭,握住了高玉衡的手,“夠多了!二少爺!夠多了。”

高玉衡苦澀地笑笑,也握了握秦媽那雙枯槁而蒼老的手。他身邊已經沒有親近的人了,如今只有秦媽待他還算不錯。他所能付出的人也只有秦媽了。

外面開始陸續響起鞭炮聲,噼裏啪啦的,急促而激烈,

此起彼伏,一陣又一陣,很熱鬧,很喜慶。

整座焱城似乎都籠罩在節日的喜悅裏,除了高家。

高家這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吳秀喜走了,田成芸和蘇寶華打了一架,已經變得水火不容,高立山偏袒了蘇寶華,冷落了田成芸,讓她們的關系更是雪上加霜。高玉衡被高立山差點掐死,父子倆算是反目成仇了。另外,還有高玉沙和蘇寶華的茍且,高玉衡的失戀,種種不幸和紛争,已經将這個家撕裂得快要四分五裂了。大家都怏怏不樂的,各懷心事,一點都沒有過年的氣氛和喜悅。

吃年夜飯時,大家雖然同坐一桌,看起來熱熱鬧鬧,浩浩蕩蕩的,但飯桌上卻沒有一個人說話,飯後也沒有像往年那樣,自家人一起湊在一起打麻将。吃完飯,大家像完成了一樁任務似的,都各自散了。

這種冰冷而疏離的氣氛幾乎貫穿了整個節日,大年初一,年初二,初三……每天都是如此。除了走親訪友或者接待親友時,才礙于禮節裝得高興一點。

但,高玉衡卻連裝都不想裝,因為他根本裝不起來,他的心情一直都很低落,做什麽都提不起勁,不想說話,不想交流,更不想笑。他就像個行屍走肉似的,混在其中,只是湊個數,

直到大年初四這天,要走的親戚幾乎走完了,剩下一些遠親可走可不走,高立山和田成芸似乎也累了,決定今天休息一天,不走親戚,也不接待親友了。于是,大家就都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高玉衡也沒什麽可忙的,他的生活實在是很無聊,要麽讀書寫字,要麽就是看看電影,散散步。好在這天,天公還算作美,豔陽高照,是個風日清和的天氣。于是,他打算到街上溜達溜達,去散散連日來被困擾的心。

不曾想,他剛出了家門,就碰上了來找他的簡晏寧。

“晏寧?”他驚訝。“你這是?”

“想找你說說話,你有空嗎?”簡晏寧笑了笑,笑得有些落寞。

高玉衡明白,她應該還沒忘記萬青,沒有從這段傷痛中走出來。頃刻間,他有一種和簡晏寧同病相憐的感覺。

他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簡晏寧,“當然有空,我正好要去散步呢。走吧,我們一起走走。”

于是,他們就沿街信步起來。

他們就那麽走着,沿着有些清寂的馬路,慢慢地踱着步,彼此都不說話。簡晏寧什麽都不說,他也沒問。他知道簡晏寧的心事,甚至感同身受。他們又走到了附近的那座公園,又一次坐到了湖邊的那張長椅上。

坐在那兒,陽光暖暖地曬着,沒有一絲絲的風吹,更沒有一絲絲的寒冷,太陽把人曬得全身都暖洋洋的,也把人曬得睜不開眼睛。

好久好久,他們還是沒有說話,就那麽坐着,靜靜的,像在哀悼失去的愛情一樣。

不知坐了多久,高玉衡才先開了口,“你最近還好嗎?”

他看着簡晏寧,她瘦了好多,原本飽滿的臉頰,明顯小了一圈。

“還好吧。你呢?”她被太陽曬得眯着眼睛,看着高玉衡,“你好像瘦了很多,怎麽?大過年怎麽瘦了?”

高玉衡不自覺地摸了摸臉頰,再看看簡晏寧,他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又何嘗不是?你也瘦了很多。”

簡晏寧也摸了摸臉頰,也忍不住笑出來了。“看來,這個年有些奇怪,居然有減肥的功力。”

高玉衡笑出了聲,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思忖着問:“你跟萬青應該徹底斷了吧?”

簡晏寧的笑容凝住了,神色又變得落寞“不斷能怎麽辦?他是個有家室的人,只能斷了。”

“你還愛他?”高玉衡驚訝地問。

簡晏寧沉吟着,“他是我第一次愛上的人,而且,他又傷我那麽深,這種傷害,我恐怕一輩子都忘不了。這種人,我又怎麽能輕易忘記呢。雖然我很想忘記。”

高玉衡默然,他忍不住想到了簡鴻豫。他同樣感同身受,受了騙的人,一輩子都是無法忘懷的,更何況受的還是刻骨銘心的愛情的騙。他想,他大概這輩子也忘不掉簡鴻豫給他的傷害。

他振作了一下,又說:“也許,時間能治愈一切,等我們再過幾年,再遇到新的愛人,我們就會把這些事全部忘記了。”

“我們?”簡晏寧訝異,“怎麽?你也失戀了嗎?”

“呃……”高玉衡驚詫,他一時感慨,竟然情不自禁地流露了心聲。他窘迫地紅了臉,“我……我是說你。不是說我自己,我就是這麽一說而已。”

“哦,我還以為你也失戀了呢,我還奇怪,沒聽說你談過,怎麽就失戀了呢。”她窘迫地笑笑,又恢複了平靜的神色,她相信了他。

高玉衡也局促地笑笑,暗暗告訴自己要打起精神,千萬不要再說錯話了。

簡晏寧的眼睛看着遠方,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後,她突然問:“你說天底下有真愛嗎?”

“嗯?”高玉衡錯愕地看着她,“真愛?”

“嗯。”簡晏寧點點頭,“你說有嗎?”

他的眼睛也虛虛地看向遠方,也不禁陷入思考,“或許有吧,畢竟有牛郎和織女,有梁山伯和祝英臺,這不就是千古流傳的愛情嗎?”

“是啊,還有牛郎和織女,還有梁山伯和祝英臺。”簡晏寧感慨着,“不過,可惜的是好像只有牛郎和織女,只有梁山伯和祝英臺。”

“愛情本來就是少數人的專屬,就像是財富是少數人的一樣。”高玉衡也感慨,“這些東西本來就是非常稀少的。”

簡晏寧有些觸動,神情更失落了。“可是,人這一輩子,沒有愛情要怎麽生活下去呢?沒有愛情的夫妻要怎麽共渡一生呢?”

高玉衡也很沮喪,他垂下了眼睛,沉吟着,“沒有就沒有吧,沒有說明它不重要。”

跟簡鴻豫分開後,他才發現,愛情能使人上天堂,也能讓人下地獄,沒有愛情,未嘗不是一件幸運的事。

“什麽意思?”簡晏寧困惑地看着他。“沒有難道就不重要嗎?我不懂。”

“是的,不重要。”他很肯定地說:“你想想,我們活着真的需要愛情嗎?我們需要的是水、空氣、食物、房子還有衣服,是這些物質,是能讓我們活下去的東西。愛情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不能填飽我們的肚子,也不能像房子一樣為我們遮風擋雨,有沒有愛情并不影響我們的生活。”

他堅信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什麽狗屁愛情,只會讓人傷心發瘋!

簡晏寧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可是沒有愛情人只是活着,無法生活得有滋有味,更不能活得多姿多彩!”

“我覺得我的生活挺多姿多彩的!”他笑笑,笑得有些落寞。多姿多彩?還是多愁多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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