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到了千喜樓，一樓的大堂裏賓客滿座，喧喧嚷嚷的，直轟耳朵。
穿過大堂，高玉衡走向角落的樓梯，準備到二樓的包廂去。走到樓梯前，他剛要擡腳，卻發現樓梯下有一個隐蔽的窗戶，窗前站着兩個人，正在那兒勾肩搭背，竊竊私語。
霎時間，他完全愣住了。多麽似曾相識的一幕，還是同樣的兩個人，還是同樣的親密。他頓時腦子裏一片空白，心跳似乎也停止了。
下一秒，簡鴻豫就發現了他。簡鴻豫也愣住了，他連忙推開了喋喋不休的鄭新朔，朝高玉衡走了過來。
“你……你來了。”他嗫嚅着，臉色已經變得蒼白了。“我正好碰到了……他。”他磕磕絆絆地解釋着，像做錯事的孩子，十分恐慌。
然而，高玉衡什麽都聽不進去了，他說的遠離呢？他說的保持距離呢？這就是他的遠離？這就是他所說的保持距離？
高玉衡覺得更屈辱了。但他什麽都沒說，他們畢竟是結束了。他只是輕輕地冷笑了一下，什麽也沒說，就啓步準備上樓。
誰知這時候鄭新朔也走了過來，叫了他一聲，“這不是高先生嗎？”鄭新朔直勾勾地看着他，微笑着。
高玉衡下意識地頓住了腳，冷眼看着他，卻沒有搭話。
鄭新朔意味深長地打量着他，陰陽怪氣地說：“沒想到這麽巧，我們又見面了。上次高先生不告而別，我還以為我們不會再見面了呢。”
高玉衡忍耐着笑了笑，轉而說：“你們聊吧，我不打擾了，樓上還有人等着我呢。”說完，他就踩上了樓梯。
“我也要上去了。”簡鴻豫也跟了上來，卻被鄭新朔一把拉住了，“你等一會兒！剛見面，怎麽就着急走啊？我還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呢。”
高玉衡回頭俯視着他們，“那你們先聊，失陪了！”然後，他就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簡鴻豫還在他身後叫，“哎？等一等我。”然而，也只叫這麽一聲，他人根本就沒跟上來。
高玉衡心裏一陣震顫，卻沒有回頭，腳步不停地上了樓，他知道簡鴻豫是不會上來的，知道鄭新朔是不會放他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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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到二樓，找到了蘇寶華提前告訴他的那間包廂，站在包廂門口，他忍不住往回看了一眼，自然，身後是空無一人的。他的心裏沉甸甸的，直往下墜，下面是黑不見底的深淵，他的心懸在半空中，掙紮着要爬上來，然而，沒有附着力，他只能作無謂的撲騰。
他咬了咬牙根，壓抑着自己，推門進了包廂。
包廂裏，簡晏寧已經來了，蘇寶華和高翠輝正陪着她談天說笑。三個人圍着一張大圓桌依次坐着，簡晏寧挨着高翠輝，高翠輝挨着蘇寶華。他讨厭蘇寶華，于是，就很自然地挑了簡晏寧的身邊坐下了。
簡晏寧笑着問他，“你看見我哥了嗎？他剛下去，他可真是個大忙人，才剛到這兒就碰到一群朋友，還沒進來呢，人就被朋友拉走了。”
高玉衡強顏歡笑着搖搖頭，“我沒看見。”
話音剛落，門從外面被推開了，簡鴻豫卻進來了。高玉衡愕然，連忙轉過臉來，不願意看他。
他一進來對大家微微笑了笑，“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接着，他的目光就落到了高玉衡的身上。
蘇寶華連忙起身殷勤地招呼他，“簡公子，你請這邊坐。”她指指自己身邊的位置。“怎麽沒帶朋友一起來？大家一起，人多也熱鬧點。”
高翠輝也站了起來，對他嫣然一笑，溫柔而嬌聲地說：“你來了。”那樣子好像跟簡鴻豫很親密。
簡鴻豫倉促地對高翠輝笑了笑，沒有吱聲，而是又趕緊睃了高玉衡一眼，心不在焉地回答蘇寶華說：“我朋友那邊走不開。我還是坐這邊吧。”說着，他就走到高玉衡身邊的位置坐下了。
但，在他一坐下的剎那，高玉衡就把自己的椅子往簡晏寧這邊挪了挪，拉開了與他的距離。簡鴻豫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他垂着眼睛不去看簡鴻豫，可眼角的餘光已經察覺到了簡鴻豫的震驚。
不曾想簡鴻豫又把自己的椅子往他這邊挪了挪，又靠近了他。他像被火燙到了一樣，立刻站起來，走到蘇寶華這邊來。
“三姨娘，我跟你坐這邊吧。”說着，他就拉開椅子坐了下去。
“哦。”蘇寶華訝異地看着他，又伸着脖子看看那邊的簡鴻豫。似乎察覺到了什麽。
簡晏寧和高翠輝也是一頭霧水，看看高玉衡，又看看簡鴻豫。也都有些吃驚。
高玉衡故作平靜地對她們三個人微微笑了笑，借此安撫她們。她們好像領會到了他的意思，頓時放松了，又開始說說笑笑起來了。
然而，對面的簡鴻豫卻幽怨地注視着高玉衡，久久都沒有移開眼睛。高玉衡則是一直有意躲避着他的目光，一直都沒再看他。
吃飯的時候，蘇寶華和高翠輝忙着對他們兄妹獻殷勤，一會兒說：“簡公子你吃菜！招待不周的地方，還望你們能多擔待。”
一會兒說：“簡小姐你嘗嘗這個八寶鴨怎麽樣？”
一會兒又說：“我要謝謝你們這段時間對翠輝的照顧，來，簡公子，我和翠輝一起先敬你一杯。”
一會兒還要說：“簡小姐，也謝謝你這段時間的幫忙，多虧了你，你是翠輝的大恩人。往後還要麻煩你一個學期，說起來，我真是過意不去。來！我和翠輝也敬你一杯。”
高玉衡在一旁坐着，看也不看，聽也懶得聽。
蘇寶華轉頭又要敬他一杯，他勉強其難地笑納了一下，淺淺呷了口酒。
終于，飯吃完了。高玉衡借口有事，就先走了。
走到大街上，他才發現自己無處可去，這個無情而枯燥的世界，什麽都沒有，真沒意思！真沒意思！
他叫了一輛黃包車準備回去，剛要上車的時候，簡鴻豫卻追了出來，匆匆地跑過來拉住了他。
“別走！我有話跟你說，跟我來！”他不顧大庭廣衆之下，不理會車夫怒恨的眼光，把高玉衡往旁邊的一條無人的小巷拉去。
高玉衡吓了一跳，連忙掙紮，“你放開我！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
他掙脫了簡鴻豫，但立刻又被簡鴻豫卻捉住了。簡鴻豫再次緊緊地拉住了他的手，比剛才還用力。“那你聽我說！”他瞪着他，目光憤怒而急迫。
他又掙脫，“我不想聽！你快放開我！”
然而，簡鴻豫卻用兩手鉗制住了他，死死地拉着他不放，一直把他拉進巷子裏。到了巷子裏，簡鴻豫終于松開了他，卻将他往青磚的牆上一推，兩只胳膊支着牆面，把高玉衡嚴嚴實實地圈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高玉衡，像是要吃人一般，用威脅的口吻問：“你想讓人看見嗎？如果不想，就安安靜靜地聽我說。”
高玉衡一震，頓時就冷靜了下來。他相信簡鴻豫做得出來，因為簡鴻豫的眼神看起來很可怕，很陰冷，很怨怒。他暗暗地權衡着，他怕真的有人會看見，會聽見。于是，他安靜了下來。
他推開了簡鴻豫，冷冷地問：“你想說什麽？”
簡鴻豫站直了，臉色這才稍稍有所緩釋，懇切而哀求地看着高玉衡，他說：“你剛才看到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高玉衡斜睨了他一眼，“我剛才看到了什麽？我想的是怎樣的？”他明知故問。
“鄭新朔。”簡鴻豫焦灼地解釋，“我今天來冷不丁就碰見他了。晏寧可以幫我作證。”
高玉衡冷漠地點了一個頭，“嗯！然後呢？”
“然後……”他期期艾艾，“然後他就說有事跟我說，就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跟我聊了起來。”
高玉衡又冷漠地點頭，“嗯！還有呢？”
“就是這樣了！”簡鴻豫更加焦灼了，“沒有了。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可我們真的什麽都沒有，我們只是聊了一些各自身邊的事，包括我們共同的朋友的事。其他的什麽都沒有了。”
“好！我知道了！你要說的都說完了吧！”高玉衡仍舊是冷冷的。
“什麽意思？”簡鴻豫驚恐地打量着他。“你還是不信，對不對？”
高玉衡還是冷冷地盯着他，是的，他不信，他無法再相信他了。他前恭後倨，首鼠兩端，說好要和鄭新朔保持距離，但轉臉就背着他又跟鄭新朔親親熱熱。他如果再相信他，他就是天底下最不可饒恕的傻瓜！
他絕望而平靜地看着簡鴻豫，“你要說的都說了，我也都聽了。你可以讓我走了吧。”
“不！我還沒說完，你也不能走。”簡鴻豫急切地說，眼神裏充滿恐慌和無助，“你還是不相信我，對不對？你還是覺得我在騙你，對不對？”
“我無所謂！你愛騙就騙，我也無所謂相不相信你。只是我們都分開了，這些話沒必要再說了。”高玉衡冷冰冰地解釋。
“不！”簡鴻豫搖頭，哀求地說：“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對我！你要怎麽樣才能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我想我們之間并不只是信不信任的問題。”高玉衡很冷靜地說：“我覺得我們本來就不合适，我好像根本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的生活，等我開始了解你之後，我發現我根本接受不了你和你的生活。”
簡鴻豫驚駭地看着他，“什麽意思？你不能接受我和我的生活？你的意思是……你那麽快就不愛我了？”
“也許是吧！”高玉衡忍着心痛說：“我所希望的你跟真實的你不一樣。我無法接受真實的你。”
他無法接受一個拈花惹草的人，無法忍受簡鴻豫招蜂引蝶。他所希望的愛人，是簡單而純粹的。
“你希望我是怎樣的？我可以改！”簡鴻豫痛心疾首地說。
“不！”高玉衡搖頭，“沒有必要！不需要！改變自己是痛苦的，逼迫別人改變也很痛苦。我不想這樣折磨彼此。我覺得我們都需要冷靜，也許，我們一開始就錯了。我們也許根本就不應該開始。”
他現在真有這種感覺，或許，他就不應該愛上簡鴻豫，不該跟簡鴻豫開始，否則，他也不會這麽患得患失，這麽痛苦傷心。
簡鴻豫目光震動地看着他，眼底閃爍着淚光。“錯了？不應該？”接着就咬了一下嘴唇，又緊緊地抿了一下嘴唇，他看起來十分憤怒，“我就說吧，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原來你已經覺得我們之間是個錯誤了。哼！”他冷笑了一下，“你醒悟得好快！”
高玉衡的心抽痛了一下，但他還是面色如常，還是用冷漠的眼光看着簡鴻豫，“是的，我已經醒悟了，希望你也早點能醒悟。祝你早日找到一個情投意合并且對的人！”
說完，他就扔下簡鴻豫，頭也不回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