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從家裏出來後，高玉衡漫無目的走在馬路上。他不知道要去哪兒，也不知道要去幹什麽。他那被打過的半邊臉還有燒灼的痛，心裏也是激憤而悲痛。似乎只有這樣走下去，才能宣洩他心裏的悲憤。

這一巴掌打消了他對高立山的憐憫。無所謂了。他搖頭，他沒從高立山那裏得到過什麽，所以，高立山也無法用什麽東西要挾他去結這個婚。他早該想到的。

他現在應該去簡家，他如夢初醒。他應該去問問簡晏寧回來沒有。

于是，他就調轉方向，往簡家去了。

到了簡家，簡家客廳裏的還亮着燈，顯然，還有人沒睡呢。他揿了門鈴，女傭很快就來開門了。他跟着女傭進了客廳，簡鴻豫正好從樓梯上下來。

見到他，簡鴻豫很驚訝，連忙走到他面前來，“你怎麽來了？我剛才打電話到你家找你，說你出來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他廢然地嘆息了一聲，“一言難盡。晏寧怎麽樣了？”

簡鴻豫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發現了他臉上的手掌印，簡鴻豫大驚失色，“你的臉怎麽了？好像腫了，還有點發紅。是不是誰打你了？”他惶遽地看着高玉衡。

高玉衡沉吟着，難以開口解釋自己的狼狽。他臉色灰敗地垂下了眼睛。

簡鴻豫瞪大了眼睛，氣憤又憐惜地問：“真的有人打你了？是誰打的你？他為什麽要打你？你說啊!”

高玉衡為難地看着他，沉吟了片刻，才讷讷地說：“是我爸。”

“你爸？”簡鴻豫愣住了，“你爸為什麽打你？是不是因為你說了悔婚的事？”

高玉衡點點頭。

簡鴻豫黑下了臉，沉默了良久，才說：“你爸未免也太過分了。他怎麽能打你呢！這種事情，本來就應該心平氣和地商量的，他以為打了你就能解決問題？”

高玉衡長籲了一口氣，是啊，高立山以為打了他就能解決問題？可高立山還是動手了，還是打他了。高立山打他并全不是因為他說了什麽，還因為他是他。高立山就是想打他。

他現在不想去想這些問題，他懶得提起高立山，懶得去回想他的這些委屈。

他說：“先別說我的事了。你妹妹呢？回來了嗎？”

簡鴻豫點點頭，“她已經回來了，不過，她心情很不好，也不願意說話，也不願意有人在她跟前。”

“她沒事吧？”高玉衡緊張地問。

“她的安危是沒有什麽的，就是她的心裏，不知道現在在想些什麽。”簡鴻豫愁容滿面地看着他。然後就話鋒一轉，“讓她一個人好好靜一靜吧，反正這件事一時半會也理不清楚。我們去租的房子裏吧。”

然後，簡鴻豫就開着車載着他去了新租的房子裏。一路上，簡鴻豫一邊穩穩地開着車，一邊用那只空的手握着他的。緊緊地握着，像是怕弄丢了似的。高玉衡覺得一股暖流順着他的手，延伸到他的全身，進而滲進他的心裏。他突然覺得臉不那麽疼了。

到了那棟房子，打開燈，他們就一起上了樓，進了卧室，簡鴻豫慌忙去扒抽屜，找了一瓶活血化瘀的藥膏來給他塗在臉上。

他塗得很小心，很仔細。塗完之後，他和高玉衡坐在沙發上，緊緊地擁住了高玉衡，懊悔地說：“早知道我就不讓你去跟你爸說了，我應該只勸我妹妹，只要我妹妹松了口，他們就沒有責怪你的理由了。”

“他打我不只因為這個。”高玉衡如實地告訴他。

簡鴻豫立刻松開了他，訝異地看着他，“還因為什麽？”

“還因為他本來就想打我！”高玉衡凄然地笑了笑。

“什麽意思？”簡鴻豫惶然。

高玉衡沉吟了片刻，就把他和吳秀喜這些年在高家的遭遇，都告訴了簡鴻豫。

從他和母親受高立山的冷落，到田成芸和蘇寶華合夥欺負他們母子，從吳秀喜活得像個女傭，不是被田成芸罵，就是被蘇寶華奚落，不是被克扣衣食，就是被縮減零用，到她死了，還要被高立山們侮辱輕慢。

從高翠明和高翠輝以及高玉沙從小就疏遠他，不願意跟他玩。他們有零食，他沒有，他們有新衣服，他沒有，他們出去玩，他卻只能悶在家裏。到最近高立山差點掐死他，今天又打了他等等，一切的一切，他說了好久好久，然而，還是說不完，他覺得他今生今世都說不完。

他說累了就停了下來，然後又是凄然一笑，“這只是我們在這個家所經歷的九牛一毛，還有好多，我恐怕要說上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沒必要說了。”簡鴻豫緊緊地握着他的手說，疼惜地看着他，“我已經都明白了。我都明白了！難怪你沒有參與你們的家生意，難怪你上次脖子上有那麽大一片淤紫。我簡直不敢相信，你爸爸居然下手這麽狠！他居然要掐死你，這太可怕了！這不像是一個父親能做出來的事！”

“在我心裏，他早就不是我的父親了。”高玉衡落寞地說：“我也沒把那個家當成是我的家。我在那個家只是寄居而已。說白了也就是寄人籬下。”

“那你趕緊搬過來吧！遠離那個家！遠離他們！”簡鴻豫機急切地說。

高玉衡卻猶豫了，現在不是搬出來的時候，他跟他們的恩怨還沒了結。他不能半途而廢。

簡鴻豫懷疑地看着他，“怎麽？你不願意嗎？我們不是說好的嘛，你為什麽又不願意了？”

“我不是不願意。”高玉衡耐心地解釋，“我想出來住還沒那麽容易，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慢慢跟他們說。”

簡鴻豫沉着臉，“怎麽？他們這麽對你，居然還要幹涉你住在哪裏嗎？”

“那畢竟關系到高家的臉面。他們不在乎我，可他們也不想被人家說把自己的小兒子趕出家門。”他只好這樣搪塞。

簡鴻豫無奈地搖頭，“你們高家還真是複雜。我真是搞不懂！”

高玉衡頹然，“是啊，我們高家不止複雜，還很可怕。別說是你，就連我自己都搞不懂。”這倒是他的心裏話。

簡鴻豫臉色一轉，笑了笑，“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千萬別多心。反正這裏房子已經租好了，我以後就住在這兒，你想過來就過來。”

高玉衡笑了，“我真羨慕你，你有一個開明健康的家庭。不像我。”說着，他的神色又變得落寞。

簡鴻豫卻攬過他的肩，讓他依偎着自己，笑着說：“以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還跟我分那麽清楚幹什麽！”

高玉衡頓時就笑開了。看着這棟房子，他不禁想到将來有一天，他們就長長久久地住在這裏，每天同進同出，同吃同住。每天相擁入眠，每天睜開眼睛的見的第一個人，就是對方。他又不禁笑了。多麽美好的生活。只差一點點，就只差一點點了。

但，他忽然又想到了簡晏寧。他看着簡鴻豫，有些擔心地說：“可是，你妹妹不知道會怎麽打算，如果她不松口，不原諒我，那就難辦了。”

簡鴻豫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我想應該不會的！晏寧雖然受了很大的打擊，但還不至于那麽糊塗。她會清醒的！”

“如果她不清醒呢？”高玉衡不放心地問。

簡鴻豫的臉色更凝重了，“不可能！她肯定會清醒的！”

“我只是覺得她因為萬青受了很大的打擊，我認識的簡晏寧是個很樂觀豁達的人，這次她會這麽難過，一定是有很多想不開的地方。”高玉衡很唏噓。

“我明白！我也看得出來！”簡鴻豫說：“而且，我也能感同身受！”說着，他就意味深長地看了高玉衡一眼。

高玉衡先是一怔，随即就恍然大悟。簡鴻豫在說他自己為了他們的感情也吃了不少苦。高玉衡忍不住笑了。

“你感同身受？你怎麽感同身受的？”他調侃地問。

簡鴻豫白了他一眼，“你個小沒良心的！你沒心沒肺的，你當然不知道什麽叫感同身受了！”

高玉衡故意皺眉，“你才沒良心呢！你是天底下最沒有良心的人！”

“我怎麽沒良心了？”簡鴻豫打趣着問。

“你就是沒良心！而且你也什麽都不知道，你也是個沒心沒肺的！”高玉衡離開了他，坐正了。

他卻笑着又靠近了高玉衡，“你想說你也感同身受，是不是？”

高玉衡睨了他一眼，不屑地“哼”了一聲。他上來就摟住了高玉衡，在他臉頰上狠狠地親了一口，又把他擁在了懷裏。“我故意逗你玩的！你的心意我全都知道！”

高玉衡笑了，也緊緊地用胳膊圈住了他。

他們互相依偎着，緊密而甜蜜地依偎着。

倏然，簡鴻豫又嘆氣，“晏寧怎麽辦呢？她如果想不通怎麽辦呢？我在想，要不要把我們的事告訴她。”

高玉衡一震，瞪大了眼睛，立刻離開了他的懷抱，嚴肅地看着他，“不！不可以！不行！”

“怎麽不行？”簡鴻豫不滿地問。

“她會理解嗎？會祝福我們嗎？萬一她反對我們，堅決不願意跟我悔婚，反而還要利用這門親事阻撓我們呢？”高玉衡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簡鴻豫愣住了，顯然，他沒想到會有這樣一種後果。他煩惱地站了起來，來回地踱來踱去。“那怎麽辦？怎麽辦？”

坐在那兒，高玉衡冷靜地看着他，“你害怕什麽？反正我不同意就行了。”

“可是你也看見了。”簡鴻豫停了下來，站在他對面，“你的不同意已經讓晏寧很受傷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高玉衡也站了起來，“你的意思是說我的不同意不算數？只有你妹妹不同意才行？”

簡鴻豫眼神閃躲了一下，“至少我們暫時不能刺激她了。”

高玉衡瞠目結舌，接着就冷笑了一下，“你簡直是瘋了！你就算再愛護你妹妹，你也不能把我的意願視為零。你這樣對我太不公平了！”

“我沒有對你不公平，我只是覺得我們得注意一點方法。”簡鴻豫解釋。

“那你覺得向你妹妹坦白我們的事是個很好的方法？不算刺激她？”高玉衡白了他一眼。

簡鴻豫頓時冷靜了下來，他走到書桌前，半坐在書桌邊上，不再說話了，只是皺着眉。

高玉衡也坐了回去，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拿出一個辦法，因此，他又說：“明天我們先跟你妹妹聊聊吧，我們先不要在這裏自己吓自己了。或許，到明天早上，她什麽都想明白了。”

簡鴻豫不置可否，沒有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