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009章 第9章
新一扯着兒童椅的安全帶,探頭往車窗外看去,“媽媽,”新一叫了聲:“這就是你說的特別好吃的料理店?”
有希子靠在副駕駛位的車窗上,“是你爸爸推薦的,”有希子扭頭看過來:“我可沒有吃過。”
“那肯定很好吃,”新一轉回頭,看向自己的兄弟,他看着明一倚在兒童椅的側邊上,歪着腦袋往窗外看,轎車正駛入停車場,開過一輛輛客人的車,朝着最裏面的空位駛去,新一好奇問道:“你瞧什麽呢,明一?”
明一捏着口袋裏寫着他的手機號的一天,還沒應聲,“哇,”新一看向車窗,他一下子就被停車場裏各種品牌的汽車吸引了注意力,他篤定地推理道:“這裏說不定真的很好吃。”
“怎麽說?”優作很有興致地問道。
“你看爸爸,這裏什麽車都有,有蘭博基尼、瑪莎拉蒂,”新一一一叫出汽車品牌:“法拉利、賓利、寶馬,這說明一點,來這裏吃飯的至少都是有錢人,別的不說,就有錢的人,消費能力上去了,在吃的方面還是有要求的。”
兒童的推理奶聲奶氣,優作剛剛倒好車,他稱贊道:“不錯,新一都知道消費能力這個詞了。”
“是吧,爸爸,你別小瞧我,”新一驕傲挺起胸膛:“我只是年紀小,不是笨!”
明一恹恹地收回視線,玉泉鳴居原本有門童停車的服務的,這服務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撤去了,他看了這一片停的車,讓他很失望的是,沒瞧見他哥總開的那輛。
地下停車場的懸挂标牌指引着直通一層的入口,有希子抱着自家蔫蔫的幼子,優作牽着昂着頭也不讓抱的大兒子,一家四口往樓梯走去,明一趴在母親肩上,兩只手耷拉在背後。
“困啦,小明?”有希子問道。
幼崽哼哼唧唧,軟綿的頭發在脖頸處蹭來蹭去,新一昂首跨步,盯着兄弟:“你已經是個大孩子了,明一,”新一故作老成:“不要總是讓媽媽抱來抱去!”
“我不要媽媽抱,”有希子感覺自己抱着的崽腦袋一擰,居高臨下:“我就要姐姐抱!”面容年輕的少婦“噗嗤”笑出了聲,她總愛裝作是兩個孩子的姐姐,自家幼子也很配合地拍她馬屁。
眼見着真幼崽要暴起傷人,優作眼疾手快兜着孩子胳肢窩就給抱了起來。
“你等着,小明,”新一可愛地蹙着眉:“等爸爸放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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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抱着孩子循階而上,階梯之上正連走廊,“歡迎光臨,”穿着繡花和服的服務員跪坐着等在回廊邊,“請問您有預約嗎?”
兩個崽被放了下來,叫嚣着要懲治幼弟的新一繃着臉,一副“公共場合我是個好孩子”的姿态,優作報了名字和電話,就着服務員的服侍脫了鞋,服務員站起身,由着服務員的指引往回廊深處的包間走去。
優作動作很自然,腳步一錯,随手牽起了小兒子。
回廊之外是傳統的日式庭院,庭院的枯山水布置得益,回浪圈層層層疊疊,兩棵梧桐種在牆邊,假山嶙峋,頗有一番情致。
優作牽着小兒子,目光卻穿過嵌着玻璃的傳統木窗往屋裏看去,只是堂食的餐廳,隐私性就很強,木牆分隔區域,屏風半遮通道。
繞過外廊,走進裏廊,包間門口都貼着名,大抵附庸風雅,和着過去俳句的意蘊,門都關着,都是仿舊式紙門的設計,隔音效果卻是一流,一點也聽不見裏間的聲音。
優作心裏暗自忖度,新一的推理大抵是沒錯的,但這些有錢有勢的人到這裏來,恐怕不只是為了用餐——這樣的環境,很适合談一些能放在明面上或者放不了明面上的事情。有些事情,不适合到雙方的地盤上去談,這個時候就需要一個中立的地點。
假如——優作忍不住想——在這些大小的隔間裏布置上竊聽器,明一的那位兄長都能得到些什麽呢?
情報、消息、把柄?勾絡連接,怕是能在黑暗裏織出一張巨網。
優作低頭側目,正好對上明一的眼睛,他看着幼崽歪歪頭,黑瞳錯開視線——假幼崽是懂他爹在想什麽的。
“您的包間到了,工藤先生,”服務員在門邊跪下,一家人走進包間,她才膝行進入,關上門,門口的架子上放着菜單,她取下菜單,雙手遞到優作手邊:“這是本月的食譜,您可以看一下,我去給您泡茶。您還是喝預定的烏龍茶嗎?”
優作颔首。
服務員語氣恭敬:“不知道兩位小少爺想喝什麽?”
新一瞥了眼弟弟,“我喝酸奶,”他說道:“他喝茶,謝謝阿姨!”
“好的,”服務員拉開門,指了指走廊右邊的方向,将沙漏倒置過來:“洗手間在側邊,門邊有拖鞋,如有需要請您自用,菜品将在二十分鐘內上齊,麻煩各位稍等。”她欠欠身,膝行出門,關上了包廂門。
“你才三歲,也不補充營養,”新一站起來,指着倚着老爸的弟弟:“喜歡喝茶,像不像個小朋友!”
挑釁,這是挑釁。
明一掀起眼皮,往着試圖以站着的方式居高臨下的兄長,說道:“你一個小朋友,天天喝奶補充營養,也沒見比我高一點。”
“嗷?”新一跳起,餓狼撲食,明一反手壓制,咯吱窩攻擊,有希子看着自己笑出鴿子叫的大兒子,體面地往旁邊挪了挪。新一努力揪着弟弟的臉:“我們是雙胞胎啊混蛋,我怎麽可能長得比你高!”
明一壓在新一身上,兩個平貼的“人”字也打累了,新一支起脖子,沙漏的沙子積了有小半部分了,新一吭叽了一聲:“我要去洗手,你去嗎?”明一從新一身上挪開,蹲坐好,點點頭。
優作視線從手機屏幕上移開,瞥了眼兩個打完了之後和好如初的崽兒,說道:“稍等,等我回完這條消息,陪你們一起去。”
新一回過頭,好奇地問道:“爸爸你在回什麽消息?”新一打量着優作,世界一流的推理小說家蹙着眉頭,手指在鍵盤上的點動,然後略微停頓,又按上了删除鍵。
明一側首瞥了一眼,道:“還能回什麽,這世界上能讓爸爸反複審度用詞編輯短信的人只有一個,”新一恍然,明一勾了勾手,新一配合地湊過來:“那就是編輯先生小野渡邊大人!”
“又是被死線反複摩擦的一天呢!”新一配合地棒讀道。
“我下本書再不會接雜志的連載了,”優作食指一勾合上翻蓋手機,看向兩個捧心浮誇的幼崽:“請對這個家掙錢養家的主要勞動力尊重一點。”
“怎麽會不尊重爸爸了,爸爸在文學上創造的價值是無與倫比的。”明一道。
“只是,爸爸被死線摩擦,”新一貼着自己兄弟:“我們只是三歲的小朋友真的幫不上呢!”
“走啦,走啦,”優作“惱羞成怒”:“洗手!洗手!要你們兩個大聰明在這裏叽叽歪歪!”
新一一邊站起身,一邊說着:“哇,爸爸誇我們是大聰明!”
“我們雖然很聰明,”明一站定牽住大人的手:“但新一你真的不能說了,爸爸要生氣了。”
“那就這樣吧,”新一把住下巴:“誰要我們是大聰明的兒子呢!”
“大聰明”餘光看向自家夫人,就瞧着有希子撇着腦袋,笑得花枝亂顫。
“爸爸,”剛剛在包間裏聊到了“死線”,新一有點好奇:“我記得你之前說過,所有優秀的作者都會在寫作開始前拟好……那個什麽……對,大綱,怎麽說來着……思路都是清晰的,那為什麽爸爸這一章會卡這麽久。”
父子三人順着回廊标識往洗手間走去,出了門,優作牽着他乖巧無比的新一崽兒,明一抱着手臂更在後面,不在包間裏的幼崽安靜又聽話,明一微仰着頭,看着挂在回廊牆壁上的畫,走到回廊拐角,明一無意往右邊一瞥,正正對上一雙綠眸。
明一的呼吸錯了一分,那人坐在包間門口,側着頭往走廊這邊看過來——是黑澤陣,是他哥!
是他哥!明一的心劇烈跳動起來,他垂在腰間的手緊了緊,是興奮是愉悅。
黑澤陣與幼童對視一眼,他很自然地收回視線,單手關上包間的門,包間裏的另一個人開口問道:“怎麽樣?”
黑澤陣抻抻衣角,他這才發現自己左手襯衣袖口沾了一小滴血,他說道:“那人還沒醒,我下手本就有點重。”
明一腳步沒停,他還牽着優作的手,心裏卻飛快思考起來,黑澤陣明顯在觀察外面的情況,這附近肯定出了什麽事,明一視線環視四周,靠近洗手間這邊的包間門口開着并沒有客人,明一看向儲物間,儲物間是用員工卡刷門禁開啓的——
大概率不是這裏,如果他哥是在等什麽人被發現的話。
洗手間,應該是洗手間!
這邊,優作聽着新一的問題,回答道:“怎麽說呢,當小說家需要塑造一個形象的時候,比如說殺手,要将他的行為與舉止進行描述,”優作聳聳肩:“而你爸爸我這輩子也不能做個殺手了,從側面收集資料,閱讀、總結再描寫,費心費力。”
“而我這次要寫的配角不僅是個殺手,還是個優秀的狙擊手,”優作揉了揉太陽穴:“雖然已經收集了大量的資料,但真正要落筆開始寫,還是有一定難度。”
“當然,我也必須承認,”優作誠實地說:“爸爸被死線摩擦也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為拖延症。”
“這樣啊,拖延症,”新一拉長了調子:“可是明一說,拖延症就是大人們犯懶的借口。”
優作一梗,“唔”了一聲,他這才看向幼子,自家孩子眼睛睜瞪,凝視着前方的洗手間垂簾。
怎麽了?
一步,兩步,三步,他們距離洗手間換鞋的地方不過兩米遠了,這時,洗手間門口垂下的簾子被人猛地掀開,一個赤着上半身用黑襯衣包着臉的人猛地沖了出來,明一只是一擡頭,就看清了那人手上捏着的明晃晃的匕首。
那人一邊跑一邊彎腰,空着的左手朝他抓了過來。
這人是沖着他來的,他想劫持他,因為新一被優作牽着,明一反應極快,腳步一錯,讓開位子,那人一下抓空,踉跄了一下,明一飛快地往優作身後躲去,優作一邊往後躲開,一邊斥道,“你想幹什麽?”
那人反應倒是很快,這一下沒抓到,直起身子撒腿就往走廊另一邊跑去。
只不過錯身的動作,明一看得清楚,這人穿着黑色的西服褲子,腳上穿着黑色的襪子,身上的皮帶扣嵌着LV的logo。
優作抓緊新一的手,他呼吸急促了幾分,他沒有追上去,反而立即掏出了手機,電話響了兩聲就接通了,優作開口說道:“你好,我要報警,我在玉泉鳴居北側洗手間門口,剛剛有個人沖出來,手裏拿着匕首,想要劫持我的孩子。”
那邊說了什麽,優作回答:“我不知道原因,他突然沖出來襲擊我們。”
說着,優作往洗手間裏走去,新一的手被他牢牢牽着,明一跟在後面,一股子血腥味鑽進優作的鼻息,“別看,新一!”優作下意識喊道,明一反應更快,他一把拉住新一,下意識地伸出左手捂住了新一的眼睛。
但新一已經看清楚了,一個男人,毫無生氣地躺在男衛生間的地上,頭微擡,倚在兩個便池之間,胸口一道猙獰的傷口,血流了一地。
也不過短暫的兩個呼吸,明一将洗手間裏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血泊邊有一枚朝着洗手間大門的腳印——腳印只有大拇指的印記,血泊的一邊有暈開的痕跡,就像有什麽東西之前倒在了這裏。
而在血泊外,有三滴方向朝外的滴落血跡。
“死……”男孩的眼睛被捂得死死的,但他已然看得清清楚楚,新一嘴皮發顫:“死人了!”
優作看了眼鎮定自若的幼子,他關切地看向被死死蒙住眼睛的新一,“你們先出去,”對着手機聽筒說道:“我知道那人襲擊我們的原因了,他在男洗手間殺了一個人。”
明一左手捂住新一的眼睛,一只手握住新一的手:“我們出去。”
兩人一起邁開步子,走出衛生間,簾子落下,新一嘟囔地問道:“可以睜眼了嗎?”
“可以了。”明一放下手,目光灼灼地盯着新一,三歲的孩子微微發顫,明一放輕聲音:“我們先到門外去,新一。”
新一眼裏噙着淚光,他瞧着自家兄弟鎮定自如的模樣,把頭抵在了明一的肩上,聲音喃喃:“你不怕嗎?”
“沒什麽好怕的,”明一撫住新一的後背:“我們和他的區別只是他被人殺了,再也動不了了,而我們還健康的活着,我們和他都是人,沒必要害怕一個可憐的受害者。”
“好,我不怕,”話是這麽說,明一能感覺肩頭的衣服被淚水浸濕了,新一咬牙:“爸爸在這裏等警察,我們先回去。”
明一撫了撫新一的後背,“我們最好也等在這裏,”明一說道:“我剛剛只是反應快,嫌疑人可能沒有跑遠,萬一我們落單被挾持,正面相對我們倆跑不掉的。”
新一深吸一口氣,腦門在明一肩上拱了拱,悶聲悶氣:“我是不是很沒用,明一,我才是哥哥!”我怕得哭出來了!新一聲音悶悶的:“你說的對,我們都是人,只不過他是死人,我們是活人,沒必要怕他。是爸爸給你講的道理嗎?”
“嗯。”
“媽媽說爸爸年輕的時候是東京最優秀的私家偵探,我也要當最優秀的私家偵探。”新一擡起頭,眼泡含淚,老實說道:“道理我都懂,不過我還是軟,你站着別動,牽着我的手!”
三歲的小朋友,不過是剛入幼兒園的年紀,能夠理解死亡的含義,已經顯出了出衆的智商。
安撫好兄弟,明一這才有空查看洗手間門口的情景,這一低頭,他才發現,在門口地上沾着一串極淺極淺的血腳印,腳印只有腳趾的形狀。
明一心裏呲笑一聲,懸着的心倒是放下了,這麽拙劣的作案手法一定不是他大哥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