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宋一:周生,你別哭了

13,宋一:周生,你別哭了

元旦節這天,工管班組織團隊去孤兒院做慰問。國慶節那次社會服務宋一就沒去,這次就沒好意思推脫。

宋一在今年元旦節這天其實挺忙的,元旦節是他的十八歲生日,他極力阻止了大舅大辦的主張,避免了一整天和一些不是很親近的親戚長輩寒暄應酬。

元旦節那天,宋一從律師所出門的時候腳都在飄。

父親早早離世,母親給他留的保險股份不動産随着他的簽名陸陸續續過繼到了他的名下,那是母親用命留給他的東西,他每寫下一個簽名,手都抖得厲害,怕自己守不住父母的財産,怕辜負了父母多年的奮鬥。

宋一中午回家裏吃了個團圓飯,也算是在家人的見證下邁出了成年後的第一步。

這天難得的大家都在家,外公外婆送給宋一一套市中心的房子,大舅陸行謙、大舅媽韓佳佳給宋一送了輛跑車,小舅舅陸行舟送給宋一一塊私藏手表,宋一平和的收了下來,其實他最喜歡的還是小表弟送的兒童簡筆畫,怪獸、城堡、王冠、看不出什麽品種的動物,應用盡有,掩不住陸宜寒對表哥急切的獻寶心情。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我們阿一成年快樂,希望你永遠快樂。”

飯後,大家給宋一一起唱生日歌,蠟燭快燃燒完了,姥姥催促他說:“我們一一,許個願吧。”

宋一配合地閉上眼,他其實沒有什麽特別的願望,如往年一樣,他希望家裏人健康平安。

母親遭到兇殺後,在這一大家子看來,沒有什麽比健康、平安重要的了。只要不是生離死別這些事,都沒有什麽可怕的,畢竟能普通平凡地過完這一生就已經很難了。

下午三點,宋一還是準時出現在了牡丹街孤兒院。剛進孤兒院的大門,幾個女生就被一只肥橘貓吸引了目光。宋一看見那只貓的第一眼就愣住了,這好像是周生養的肥橘貓。

橘貓似乎也認出了宋一,趴在宋一同學的懷裏對着宋一“喵”個不停,宋一把貓抱過來,檢查了下它的後腿。

橘貓的後腿果然有一些明顯的疤痕。

所以,這是不是意味着周生現在也在這所孤兒院呢?

怪不得在百安世紀大廈他一次買了那麽多素描鉛筆,這個孤兒院有三四十個孩子,這樣想似乎也就能說通了。

今天天氣不錯,孤兒院一側的晾曬繩上曬滿了新舊不一的蔚藍色被子、鋪蓋,比較新的上面還能看到“牡丹街孤兒院”的字樣。

林院長是個和藹的女士,她不好意思地對大家說:“對不起,各位同學。你們得稍等一下,孩子們上素描課遇到點困難,老師正在解決。”

大家也都不在意,都圍在宋一旁邊撸貓去了。

有女生随口一問:“林阿姨,這素描課也是臨時安排的嗎?”

林院長解釋說:“不是,是孤兒院出來的孩子們定期回來給孩子們上課。”

“阿姨,這貓好可愛,是院裏的貓嗎?”

林院長說:“不是的,一個孩子撿的貓,他退了租借的房子沒地兒養,臨時寄養在這兒的,這貓很乖,孩子們都很喜歡。”

宋一确定林院長口中的孩子就是周生了。

周生是孤兒?

我只恨自己,總是愛而不得。周生想要得到什麽呢?父母?親人?朋友?

宋一這時才發現,他對周生其實一點也不了解。周生就像他展現給宋一的印象哪般,只有那些印象,想要再從他們短暫接觸的過程中挖掘更多信息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阿姨。”宋一想和林院長套個近乎,“我有一個朋友說今天來給孩子們上素描課,不知道他來了沒有,我上去看看呗。”

“朋友”林院長疑惑地打量了宋一兩眼,他看上去像是個很乖巧的孩子,便說:“你朋友是那位孩子呢?”

“周生,我是他的朋友,宋一。”宋一小心觀察着林院長的反應,見她“哦”了聲,又裝作疑問地問:“難道他今天沒有來嗎?”

林院長回答:“沒有,他雖然這幾天一直住在院裏,但一直在外面做兼職。”

宋一順勢問道:“周生是孤兒?”

林院長心存疑惑,并沒有直接回答宋一的答案:“周生不避諱說這個的,你真是周生的朋友嗎?”

宋一目光如炬,視死如歸,說:“周生沒和我說過這個,估計有他的苦衷吧。您回頭別告訴他我問了。”

林院長點點頭,她一向在意院裏孩子們的感受,周生不願意告訴眼前這個小夥子自己的生長環境,必然有他的緣由。

宋一又問:“周生是怎麽進孤兒院的。”

林院長猶豫了一會兒,才語氣為難地說:“這是孩子們的隐私,我不能說。但是,來孤兒院的能有幾個是真的爸媽全無的,你看到了,很多孩子身體有着不同程度的殘疾,多數啊,是被父母抛棄來的。更何況,周生還是一個健全的孩子。”

林院長沒有直說,宋一便沒再追問,一起和孩子們折紙、做了游戲後,宋一婉拒了同學一起吃飯的邀請,便先行離開了。

晚上,宋一約劉樹人喝酒,劉樹人欣然赴約。剛進包廂他就被宋一撲倒在地:“把你知道周生的一切都告訴我。”

劉樹人立馬做投降狀:“宋一,我知道的可都告訴你了啊。你也知道我爹雖然是個畫畫的,但我開蒙晚,天賦也不多,十四歲才算是入了師門,滿打滿算,我和周生不過相處過一年時間,一年裏不過見過四五面。你還真當我家查戶口的,什麽都知道啊?”

宋一坐在劉樹人身上,他揮揮拳,威脅劉樹人似的說道:“樹樹,你打不過我的。”

劉樹人妥協了,他知道自己幼稚又固執,但宋一執拗起來,他還真得甘拜下風,識時務者為俊傑,好漢不吃眼前虧。

“周生是個孤兒,一直在孤兒院長大。他好像是十四歲的時候吧,我大師兄領着他拜了我爸為師。他确實很有天賦,但啓蒙太晚了,十四歲才有了出孤兒院學習的機會,但勝在努力吧,我爸也挺器重他的。我十四五歲才認識他,真的算不上太熟。而且,他摔下樓之後就再也沒聯系過我們這些同門師兄弟了,并且近幾年我也沒有再見過他出什麽新作品,我以為他不再畫畫了呢。他要是不出現,我都快把他忘了。”

劉樹人的話說到這停了下來,見宋一不相信,他又強調說:“真的,我要再騙你就斷子絕孫行不。”

宋一聽明白了,又像是沒有聽明白,“真沒了?”

劉樹人還被他壓在身下,老實地點點頭:“嗯,真沒了 。”

“那我揍你了啊!”宋一不懷好意地揮了揮拳。

“別、別、別呀!”劉樹人捂着臉補充說:“我大師兄喜歡周生啊,周生跳樓的酒店就是他家的。”

“你大師兄……”

“你應該認識的,他好像是咱小舅的朋友,張旭陽。”

宋一從劉樹人身上站起身,他癱倒在沙發上說:“打你也不會打臉的。”

劉樹人起身,從背包裏掏出一個小盒子扔到宋一懷裏:“拿着,給你的成人禮。”

繼而,劉樹人又說:“艹。我就是賤,剛差點被你揍了還惦記這個,你把它還我。”

劉樹人去搶那個盒子,宋一翻身把盒子壓在肚子底下。

兩人對視一眼,連忙拉開了距離,這行為真他媽幼稚啊。

劉樹人開了瓶酒,給自己和宋一各自倒了一杯,“你确定和周生沒關系了?”

“嗯。應該吧。”宋一拿起酒杯,又放了下來,他覺得今天不應該喝酒。

宋一模棱兩可的回答讓劉樹人有點暈頭轉向,他這是還沒徹底死心的表現吧?

“什麽叫應該吧?你到底想開了沒呀?前段時間是我思想龌龊,現在啊,你喜歡他,覺得适合就去追,不适合就趁早放棄,你懂不懂?你這婆婆媽媽的性格什麽時候能改改啊。”

“我真的想開了,再想不開我把頭割下來給你坐。”宋一立下毒誓。

後來,宋一被光速打臉,天天被劉樹人纏着要頭……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喝酒聊天,宋一喝得微醉,想想今天發生的一切,他傻笑了起來。

劉樹人湊到他面前問他傻笑什麽,宋一說:“我在想我媽給我留這麽多錢我用來幹什麽。”

雖然他真正想要的可從來不是錢。

“草!”劉樹人擡腳踢在他小腿上,罵他:“你他媽來炫富的吧,誰現在口袋裏沒個幾億還敢出門?”

劉樹人當然不缺錢,他被宋一的炫富惹得莫名其妙。宋一不是在乎錢的人,今天這是怎麽了,瘋狂刷存在感。

宋一笑了好一陣子才停止,聽到了手機鈴響,他掏出電話“喂”了一句。

“宋一,元旦快樂。”

是周生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宋一盯着屏幕看了一眼,是個本地號碼。他不記得自己給周生留過電話,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周生主動聯系他了。

宋一開玩笑般得說道:“你也元旦快樂啊,周生。”

他表面看上去心如止水,實則內心波濤洶湧,劉樹人握着話筒吼着嗓子唱情歌,他不得不握緊手機出了包間。

“宋一,雖然上次見面說不再打擾你了,但還是想臨別前争取一下,我們就真的不行嗎?”

周生應該身處一個十分安靜的地方,宋一能聽到周生規律的呼吸聲。

他只覺得手機傳來的聲音好像順着耳朵爬到了他的頭皮,然後蔓延至全身,渾身發麻。

“你男朋友對你不好嗎?”

回應他的是電話那頭長久的沉默。

劉樹人推開門伸出個頭,他屏住呼吸,看着宋一滿臉戾氣地靠在牆上,他比着口型問宋一是誰的電話。

宋一沒有回答,依舊在靜靜地等待周生的回話。

“好啊,我明白了,我會開始嘗試接受他,開始新的生活。”

那頭毫無征兆的“叮”了一聲,然後挂斷了電話。

電話嘎然而止,世界一下子都清靜了。

整個通話過程不過一分鐘,宋一卻遲遲維持着舉着手機的動作。

開始新生活談何容易呢?宋一在半年前也曾想過,開始全新的生活。

生活是全新的,心裏念念不忘的卻是舊人。

宋一跟着劉樹人回到包間,剛坐下來就仰頭喝了口酒,他的嗓子變得燥熱起來。兩個人個人胡亂唱着歌,鬼哭狼嚎一樣,沒一個在調上的。

“來來來,喝酒。”

“一首‘Brother’送給大家。”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不斷的告別、離別,但是卻很少重逢,宋一雖然很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他可以随時準備好開始全新的生活,但還是沒能為新的“告別”做好準備。

可是沉浸過去,只會畫地為牢,作繭自縛。

他原本想着,不打算插足張旭陽和周生的感情,可是感情講究的不應該是兩廂情願嗎

袁起說分手,好,兩人分手。

那周生呢,周生在和張旭陽的感情裏有資格說不嗎?

他和周生,原本都可以活得輕松點的。

現在主動權在他。

他不想做一輩子的被動者。

宋一背起自己的包,檢查了下摩托車鑰匙是否在上衣口袋,随後起身匆匆離開。

“宋一,你要去哪兒”

經過麥克風過濾的電音傳入耳朵格外刺耳,宋一拉上羽絨服的拉鏈,戴上衣服自帶的帽子,他回答劉樹人說“去死”。

“啊啊啊,你個混蛋,白贏不和小爺玩,你也要逃……”

後面的話被宋一一碰門關在了屋子裏。

宋一沒去死,他去了旭陽北街,大腦裏一只有個聲音催促他來這裏看看周生還在不在。

在被張旭陽綁走的那一天,他其實就清醒地意識到了一件事,周生怎麽會有男朋友呢,就算他的男朋友是張旭陽,現在兩人也徹底分開、不再有可能了。

宋一踏在積雪上,雪發出“咯吱-咯吱” 聲響,似乎在控訴着他的暴行。今天的旭陽街格外熱鬧,三五成群的孩子在街上放着小禮花。禮花放在地上噴出的煙花最高也只有兩米,在一米八多的宋一看來這着實無聊。但這樣無聊的小禮花,他坐在車站竟看了個把小時,還送走了幾班路過這個車站的共交車。

“爸爸,咱們放這個吧。”

一個男孩抱着一個禮花筒求着父親,父親搖了搖頭說:“這個太大了,得去規劃的煙花燃放地才能行。”

男孩失望得低下了頭。父親只好摸摸他的頭,把幾盒煙花棒遞給男孩說:“你今晚可以和小夥伴玩這個。”

“能玩完嗎?”男孩眼神很亮,似乎很渴望得到父親肯定的回答。

爸爸溫柔地點點頭:“當然可以,不過要注意安全,也不要把火星掉在衣服上。”

得到父親準許,男孩和幾個同齡的小男孩拿着煙花蹦跳着跑開了。

幾個男孩跑到路燈下,對着燈光放煙花。路燈柔和的橘黃色和煙花棒蒼涼的冷白色交彙在一起顯得極其不和諧,然而在兩者交映下映照出的、宋一看到的那張臉卻即為和諧。

是周生那張妖精臉。

周生在畫畫。

剛才一輛車擋住了宋一的視野,車離開後,周生及其所坐的長椅完全暴露在宋一的視野之中。

周生今天沒有化妝,他只帶了一頂灰色帽子,灰色帽子下露出幾縷微微卷着的粉色碎發。燈光在他身邊變得十分惬意,照在周生臉上顯得他整個人都特別溫柔。

暖色的周生給人一種他是尊美人雕塑的錯覺,讓人看上去覺得十分養眼。

一個男孩大膽地走向周生,他遞給周生一根煙花棒,周生接過拿在手裏,看着炸藥一點點燃盡,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随後,周生從口袋裏拿出幾支棒棒糖分給那幾個小孩作為謝禮,小孩子又給了他幾支煙花棒,周生也沒有拒絕,從口袋裏拿出打火機一支接着一支的燃放起來。

深夜,街上的孩子們被家長陸陸續續叫走,街上安靜下來。

最後,路燈也一隔一的熄滅一半,周生頭頂的路燈就是被熄滅的其中之一。

路燈熄滅了不知道多久,周生還是沒有離開,他身上堆了些許積雪,但他卻毫不在意;他一手握着燃盡的煙花棒,一手捏緊畫板,翹着二郎腿一動不動,他真如一座雕塑般,被人釘在了長椅上。

夜靜得吓人,宋一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越跳越快。

宋一一步步向周生走去,腳下的積雪随着他的移動發出“吱呀”的聲響,靠近後,他聽到一陣壓抑的、顫抖的抽泣聲。

聽到響動,周生擡頭,露出一雙含淚發紅的眼睛。

宋一就着座椅上的積雪坐下,他把周生抱進自己懷裏。

“周生,你別哭了。”

“我敗給你了,跟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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