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無喜
第05章 無喜
脖頸上貼着冰冷的劍刃,細嫩皮肉被那鋒銳的刃輕觸割的生疼,知搖想認為這是一場玩笑,都無法說服自己。
不等她問一句為什麽,前方腳步聲雜亂急促洶湧而來,是幾位長老帶頭沖鋒在前,口中高喊。
“奪回寶物!絕不可放他離開!”
喊殺聲震天,那些弟子沖将上來,沈雲星抵在知搖脖頸的劍又用上幾分力。
脖頸一冷,皮肉被緩緩割開的刺痛感刺激着她此刻全然鈍掉的神經。
頭頂是昔日男人熟悉的含笑嗓音腔調,“退後,不顧你們自家弟子性命了嗎?”
喊殺聲震天,無人聽見他這類似開玩笑輕描淡寫的話。
刀光劍影近在眼前,知搖腦海中卻空白一片,整個人仿佛落入平靜的湖,感受不到周遭半點波瀾。
耳畔溫熱的風噴拂,“你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脖頸劇痛襲來,知搖感覺大量溫熱的液體倒灌入喉頭,她如溺水般喘不過氣來,身子無力滑墜在地前,她伸手攥住男人玄色衣襟,兩眼怔怔望着他。
知搖想從他那雙秾麗俊朗的臉上捕捉到一點情緒波瀾,不舍也好,愧疚也好,亦或者其餘什麽都行。
但沒有。
什麽都沒有。
只有自始至終挂在他嫣紅薄唇的笑,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仿佛剛摔碎一件玩具般閃爍着快意精芒。
往日與他種種情景在眼前掠過,知搖忽然頓悟,興許這個人壓根不記得她是誰,所以在殺她時毫無負罪感,如同殺死一只素昧平生的蝼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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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可笑的。
差點以為終于有個朋友了呢。
腦海中兀的響起先前雲行對她說的話。
“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不要生出不切實際的妄想。”
“好事當前,先想想自己配不配。”
雲行說話是真難聽啊,可卻偏偏叫他一語成谶。
她身子逐漸變輕朝上空浮起,卻是魂魄出竅,将地面一覽無餘。
瞧着自己倒下沈雲星腳邊,一手還攥着他的衣擺,大片嫣紅血色染紅了她身上的弟子長裙,将周身土地都染上了一層紅。
知搖覺得晦氣,想将自己的屍首挪走,離沈雲星遠遠的,但魂魄狀态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就這麽無能為力的看着。
歸一宗的弟子沖鋒在前,眼看着劍光就要落在沈雲星眉心,而方才笑容燦爛的沈雲星卻一動不動,凝着倒在腳邊沒了生息的人兒,手中還握着她的佩劍,劍尖滴淌的血也是她的。
知搖默默捏緊了拳頭,心裏期盼着那位師兄幹死沈雲星,但也好奇沈雲星這會兒發什麽呆。
他不像是這麽大意的人。
劍尖即将落到沈雲星面上時,從他肩頭處伸出一截長劍,直接将那位師兄的劍刃挑開。
怪不得一動不動,原來是有自信跟底氣。
知搖聽到那黑衣人看着沈雲星說,“沒事吧少主?”
風乍起,漫山遍野的竹被狂風吹得左右搖曳,數百道黑色身影從竹林中穿梭而出,與歸一宗衆人纏鬥作一處。
沈雲星仍舊站在原地,如方才一般垂眸看着她的屍首。
知搖不禁覺得有些滑稽,她成為冰冷的屍體,竟然比活蹦亂跳的時候讓人注意。
好像她的存在,就是為了完成這一刻。
眼瞅着一場抓捕幽族少主的行動演變為正邪亂鬥,無人近沈雲星身,知搖心下暗嘆,平日裏沒人注意到她,死了指定也無人為她報仇。
興許戰後收斂屍體時,有人瞧見她的屍首,都不知姓名,到時候為她立一個無字碑來。
這輩子過活的真是……知搖無以言表。
努力,确實實打實的努力了,但什麽都沒得到,劍術也在原地打轉,跟初入門時沒有多大區別。
整天日複一日的悶頭練劍,除了這片竹林,她也沒去過什麽地方,死前回憶,都沒有什麽有色彩的記憶。
唯獨……有那場初日。
那絢爛光芒,壯麗的景色現在還在腦海中十分清晰,那樣的景,應當還有更多,只可惜她沒有機會去尋、去看。
心中忽然後悔起來,若重來一次,她不每日習劍,多走走看看,興許一生雖不說波瀾壯闊的精彩,但至少也算真真切切的來世間走了一遭。
她的魂魄開始不受控制的被某股力量吸去,當是幽冥道在召喚,所有需要輪回往生的人都會去那個地方。
心頭兀的升起不甘,她拼命掙紮着想留在此處更久一些,甚至想回到已經涼卻的身體當中,可那股吸力霸道,她的身子還是在寸寸往後退去。
雙方厮殺聲在耳側,難舍難分,不分高下。
忽而一道白影從遠處騰空而起,如明亮的星,一手握劍朝這邊淩空飛掠而來。
白袍獵獵飛舞,他身上仿佛攜裹着冰山風雪,所到之處溫度驟降。
是雲行。
他生的俊美無俦,那張臉即便是此刻大敵當前,也沒有絲毫波瀾變化。
知搖不禁想,她如今落得這般自食惡果的下場,若雲行知道,不知又會吐出什麽刺耳的話。
她忽然放棄掙紮,想快些離開這裏,以免聽到雲行口中尖銳的話,他是不會體貼旁人的。
本來這般枉死,她已經夠難受了……
她身子如願被那股強大的吸力卷向遠處,看着淩空飛掠而來的雲行加入戰場。
有他在,歸一宗的人定當無恙。
可知搖怎麽也沒想到,雲行身形如出鞘利劍,手中長劍竟也發出嗡嗡蜂鳴,整個人劃破虛空,不偏不倚,徑直朝着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沈雲星刺去。
劍刃混合靈力散發刺目白光,知搖倏而瞪大兩眼,親眼看着雲行一劍砍下沈雲星握着她佩劍的手。
血花飛濺,根本不給沈雲星喘息的機會,反手又是利落一劍,直刺向沈雲星脖頸。
知搖眼越睜越大,想将這大快人心的一幕烙印在心頭,腦海中卻适時響起一句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
“檢測到書中人物覺醒,劇情失控,書中世界将崩毀重建……”
那股強大的吸力驟然消失,她身形輕盈漂浮在空,眼前卻兀的發黑,緊接着身形如墜落深淵,強烈的失重感險些讓她魂魄分離。
知搖再次醒來時,已經回到了入宗門後的一年。
她有種做噩夢一場的不真實感,甚至沒回過神來,如同上輩子過往十年一般整日悶頭習劍。
也如從前一樣孤身一人,一樣避着雲行。
唯一不同的是,她如今躲避的人,又多了一個沈雲星。
老老實實又習劍一年,聽着流芳師姐對她的評判,她才從那個不真實的噩夢中蘇醒。
先前腦海中突然出現的那個聲音說的都是真的。
她是一個書中世界的炮灰,而她的意識覺醒,導致書中世界崩毀重建。
怪不得她慣來被人忽略,習劍也無論如何都無法精進。
炮灰便是不需要什麽存在感,也不需要什麽天分的存在,只是劇情需要,就拉出來一次性使用。
看着隊伍前面習劍日益精進的諸位師兄妹,知搖仰頭看天。
日光刺目,天色蔚藍。
她每次仰頭看到的景色都一般無二,現在,她也想看看其他風光,以免死時後悔,一事無成不說,連腳下方寸之地都沒有走出去過。
她開悟了,腹中适時傳來一陣長鳴。
想想上輩子,為了習劍,她甚至沒怎麽食過五谷,連葷素什麽味都忘了。
瞥了眼地上跌落的弟子佩劍,她沒有撿起來,轉身踱步到一旁大樹下,從玄機袖中取出鍋爐食材,又在四下轉悠着尋了樹枝,就地點火做飯。
食材是一只走地雞,是她去練劍時順帶打的。當然,竹林是再沒去,去的是一處僻靜地兒。
随手打了個響指,堆疊好的木柴哧的一聲跳起火光。
知搖順手又抽出一本書來,書封上赫然寫着“美食大全”四個大字。
“地鍋雞做法,起鍋燒油,蔥姜爆香,而後……”
看完做法,她撸起袖子照做。
習劍不在行,但做飯她好似別有天賦。
油熱放料頭爆香,嗤拉一聲響,再放入處理好的雞塊翻炒入味,蓋鍋頓煮。
不消片刻,香氣便随風彌漫各處。
習劍的弟子步調逐漸亂了,停下動作開始四處嗅聞。
“好香啊……”
“什麽味道這麽香?”
流芳在弟子中巡查,眼瞅着方才整齊的方陣亂了套,蹙眉呵斥。
“你們在做什麽?!是想全體加罰嗎?!”
有弟子嘴裏咕哝道,“師姐,不知是誰在演武場做飯……”
流芳聞言四下張望,确實能嗅到香氣,而且靠近樹那邊味道更濃,只是一片濃霧遮掩着朦朦胧胧,沒瞧見個人影。
她嗔怪道,“馬上就到飯點了,好好練劍準時放你們走,否則今日午膳都不必吃了!”
沒人再敢懈怠,頂着那誘人的香氣,提劍操練起來。
知搖全然不知自己随便做個飯饞哭了多少人,只知道這炮灰體質也有好處,随性做什麽,都不會有人注意。
即便注意到了,也扭頭就會忘掉。
她不存在社死這一說,大可以放心的放飛自我。
實在妙哉。
鍋蓋甫一揭開,滿帶香味的蒸汽登時撲面而來,知搖廣袖一揮,蒸汽散去,露出滿鍋色澤誘人的雞肉,中央咕嘟咕嘟冒着泡。
只是看着她便食指大動,伸手入玄機袖中一番摸索,竟未帶碗筷。
本着飯還是趁熱吃的好,知搖一番考較,放棄伸手入鍋,走回原地,将地上掉落的佩劍拾起,用帕子擦了擦沾染灰塵的劍刃,一劍刺中鍋裏雞腿,小心吃了起來。
走地雞肉質緊實彈牙,另外有一股靈氣充沛的鮮甜,調制的料汁已徹底入味,撕下一塊肉來,有汁水會在纖維狀的肉裏緩緩滲出。
到底還是心急了,肉入口中燙的她直哈氣,舌頭沒有地方放,将那雞肉在嘴裏炒了一番,才堪堪将那一口咽下。
不遠處走廊前有幾人前後而行,領頭的是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後面跟着一位身穿雲水色長袍的男子,還有一位男子身着純白。,手握佩劍,行走間宛如雲霧徐徐,風雪伴身,冷貴孤傲,高不可攀。
他跟在老者後面踱出幾步,腳步忽而放緩,最後索性停下,轉眼望向習劍弟子方陣後的那棵大樹。
樹下,知搖啃着雞肉渾然不覺,以劍尖從鍋中挑出一塊肉來,那肉卻滑溜無比,吧嗒一聲掉落在地。
知搖十分自然的将掉落在地的雞肉撿起,随便吹了吹灰塵又送入口中。
站在走廊上的雲行,眉頭微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