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游長安
第14章 ,游長安
這幅軀體若是沒有那些疤痕應該是很漂亮的,還未痊愈的傷口又滲出了點點血漬,暗紅色上面覆蓋上一層朱紅色是那樣的刺目。
“好不容易養好了一些又弄成這樣。”蘇詞的指節劃過疤痕的手感并不好,“你其實清楚你的身體是怎麽回事,又是誰做的,但你根本不在意。
對你來說,只要活着就行”
游離有幾分緊繃看着蘇詞的模樣沉默不語。
“死都尚且不怕,又為何不能好好地活着呢?”蘇詞仔細瞧過之後又替人穿上了衣裳。
蘇詞起身彎腰握上了游離的手腕要将他拽起身。
游離巋然不動,微微仰着頭略帶不解地問了句:“做什麽?”
“不是不怕疼嗎?帶你去看這長安最美的美人嘗最烈的美酒。”蘇詞微勾唇角略帶戲谑的語調。
蘇詞看似心情愉悅,實則因為游離的言語并不十分高興。
游離自然覺察不出這些起身跟着蘇詞就往外走。
二人去的是東西的坊市,坊市間不可當街縱馬,只有偶爾行過的馬車轎辇,行人來往商販吆喝,自是熱鬧非凡。
許多游離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東西令其愣神,
蘇詞看着身邊東瞧西看滿懷好奇心的游離忍俊不禁,心道:到底是十餘歲的少年人。
蘇詞拉着游離進入了一間叫做錦瑟的布莊衣坊,琳琅滿目的布料紋樣讓蘇詞都有些目不暇接:“長安是國都,也是最繁華所在。
在這裏你可以看見穿着波斯紋樣衣裳的人,也可以看見來自中原以外的來往客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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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看見跳着胡旋舞的異域舞姬,也可以聽得見不屬于中原的樂器悠揚。”
蘇詞拿起一塊料子往游離身上比:“這紋樣不錯,料子是江南的絲綢吧?”
“哎呦,公子好眼光。”布莊的小厮跟随在客人的身後,或許是看二人衣着不凡身後又跟着小厮,臉上盡是谄媚之色,總覺得今日來了筆大生意,“這紋樣可是中原沒有的,是前幾個月,中原前往波斯買賣的客商帶來的新紋樣。
這料子雖然比不上蜀錦名貴。
但也是用上好的蠶絲織出來的,您瞧瞧這顏色正的,那不是尋常的染色技藝可以染出來的。
我們布莊的師傅,用多少茜草才能染出來這樣正的紅色。
瞧瞧這上面的織金,這可是工匠師傅一點一點打磨出來的金線織進去的……”
蘇詞并沒有聽清楚小厮說的什麽,只覺得這紅色很襯游離,十幾歲的少年人就應該穿這樣明豔的顏色。
即便是殺手,月黑風高殺人夜,自是穿玄色方便一些,但平日裏也不需要,何況游離也沒有低調行事的覺悟。
“就這個顏色,替他裁一身吧。”蘇詞漫不經心地說了句,終于放下了手上的料子,而後又想起什麽似的,“圓領袍就不錯。”
少年人行走江湖,不必太過繁瑣的制式,先前的那幾套是按着自己的喜好做出的幾套衣裳,雖然素雅制式卻是繁瑣,不便施展武功也不便下地幹活,只是世家公子大多喜歡這樣穿,不夠幹練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在裏面。
在這長安城中,的确是看一個人的穿衣打扮便可以看出這個人的家世。
與此同時,裁縫師傅便上來給游離量身,趁着這個間隙蘇詞又給人挑了一匹鴉青色帶有暗紋的布料。
“衣裳做好了,送到鎮國公府即可。”蘇詞最後補充了一句然後帶着游離去了首飾鋪子。
一路上來往嚣張,說實話心底還是略微有幾分無奈的,游離的事祖父定然也知曉,前段時間卻并未問起,但也不願見自己,想必是不大高興的,今日帶着人這樣明晃晃地在街市山逛,怕是很快就傳入祖父的耳中了,到時候忍無可忍怕是要挨好一通訓,想想就覺得頗為頭疼。
鎮國公府世子的名聲,一是風雅,二便是風流,經此一事恐怕還要再多上一個斷袖。
想來與自己要好的男子并不少,與他們便是君子之交,與游離便成了流言蜚語,游離的驟然出現和世子爺的偏愛。
雖然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最根本的原因還是這禮法制度給人劃分的等級相差太大,人與人之間的欣賞和交往在旁人眼裏也變得不純粹了。
蘇詞并不在意這些莫須有的評價,以游離的性格想來也是不在意的,更何況他只是這長安的一過客而已。
游離還未到束冠的年紀,蘇詞也是忍着心疼給他買了支紅瑪瑙的簪子,質地幹淨通透,主要是和剛剛選的料子很配。
路邊的商販叫賣,賣一些小物件維持生計,那些東西一般都是他們自己做的亦或是家裏人做的。
相較于那些香囊荷包發帶宮縧之類的,蘇詞更喜歡的是這街上的零嘴,不僅是長安特有的零嘴,還有江南的馬蹄糕條頭糕,北方的牛肉幹馬奶酒,波斯的畢羅波斯棗……
“這些異域來往的客商說的都是中原話,雖然說的不是很标準。”蘇詞買了碗桂花酒釀圓子連帶着碗一起端走了。
從碗中舀了一勺遞到了游離的唇邊:“嘗嘗看?甜的。”
游離猶豫掙紮之下還是順從的張了口,馥郁的桂香帶着絲絲的甜味從口腔中彌漫開來,似乎比先前嘗過的所有糕點都要好吃。
不自覺地抿了抿唇,似乎還想要嘗更多。
蘇詞看着游離滿足的模樣心情也好了許多,一口圓子就能這樣高興,果然還是小孩子。
“再嘗一口?”街市上人來人往,偶爾投以好奇亦或是莫名的目光,蘇詞也毫不在意地同游離說着話,繼續他們的互動。
“時間差不多了,帶你去醉夢樓,這可是天下第一的醉生夢死之地,除卻宮中長安城中就只剩下這醉夢樓可以瞧見異域舞姬的傾城一舞。
狀元樓的浮白,醉夢樓的清夢不僅是這長安的名酒,在這天下也算得上是聞名。”蘇詞帶着游離進了青樓也只是品酒并且欣賞那異域美人的一舞罷了,若是游離再大上幾歲,蘇詞或許會讓人了解一下什麽叫做真正的醉生夢死,不知被美人姐姐調戲了會不會臉紅,只可惜游離年方二八,帶他做這樣的事總覺得教壞了他。
這長安還有許多值得逛的地方和值得看的風景,斷不是一日便可以看完的。
今日蘇詞帶着游離去的最後一個地方是狀元樓的樓頂,在這長安最高的建築之上眺望可以看得見遠處皇城的紅牆綠瓦的莊嚴奢靡,也可以瞧見樓下來往的人群熱鬧,再或者是城外的那一道殘陽鋪水中。
“疼嗎?”今日走的太久,蘇詞覺得小腿泛着酸,明明不是盛夏也覺得有些熱意,額間滲出的汗珠被吹來的晚風帶走,那一瞬間便覺得松快。
雖然覺得疲累,卻是滿足,一路走下來蘇詞清楚游離帶着傷,卻刻意地去忽略了他。
猝不及防的關心,讓游離有些無所适從,他慣會忍痛的,只搖了搖頭:“無礙。”
“喜歡長安嗎?”蘇詞看着長安萬戶的燈火一盞又一盞的亮起,目光柔和了幾分,“世人都說要看真正的三春盛景就要到那煙雨如畫的江南。
要看這人間繁華就在這盛世長安,人間第一風流地自是紙醉金迷。”
“這裏很好。”游離沒說喜歡與否,只是說這裏很好。
“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麽告訴我的。”蘇詞有些不贊同地看向游離,“這只是明面上的,我帶你看這盛世繁華。
幾個世家的少爺小姐要去郊外放紙鳶的天真率性,卻是被家裏人慣壞了,才幾歲的年紀便因為仆從的伺候稍令人不滿意便動辄打罵。
我進入那些鋪子,鋪子裏面的小厮對我的笑臉相迎和對普通客人的不耐煩是見慣了的拜高踩低。
醉夢樓不乏流落風塵也保有風骨之人,更多的卻是随波逐流早就是落花進入了那溝渠。
只幾個時辰你就看見了這些。”
這一路下來,蘇詞一直在注意着游離的反應,意料之外的心細。
“長安并沒有你說的那麽好。”游離是因為蘇詞的言語而對這個地方産生了好奇,這麽一趟逛下來游離卻覺得長安城中最好的是眼前的這個人。
蘇詞搖了搖頭,從游離身上移開目光眺望遠方:“我說的都是實話,你見過了自是知曉我所言非虛,長安很好,只是并不完美。”
這繁華之下藏了不知多少腌臜事,游離所見的不過是長安城中再尋常不過的事。
“我有個朋友說,這長安雖然繁華,可卻是會吃人的。”蘇詞頗為贊同這個觀點。
“這個世道或許有許多的不堪,富紳魚肉鄉裏,官員欺壓百姓,因為天災百姓食不果腹流離失所。
官匪勾結,每年也有許多無辜之人死于非命。
有錢有勢之人的命才算是命,世道又哪有那麽多真正的公平。
但也同樣有為民請命者,舍身求法之人,鋤強扶弱,匡扶正義之輩。
心中有家國天下,有滿腔熱血。”蘇詞莞爾,似是想起了什麽值得回憶的事,“這長安也并非一直都是這樣繁華的。
在這長安城外最高的那處山的山頂上,有一處衣冠冢,是我祖父立的。”
蘇詞的神色逐漸複雜,聲音也變得多了幾分壓抑和感慨:“他每年都要帶上美酒好肉登上那座山祭拜,我偶爾也會跟着去。
那衣冠冢祭拜的并不是我蘇家的哪位先人。
而是幾十年前跟着我祖父征戰沙場犧牲的将士們。”
“其中不乏許多十餘歲的少年人也被送到了軍營送往了戰場,彼時中原群雄割據,為天下太平的人少,那些王公貴族為的不過是自己的利益。
而死傷最多的卻是百姓。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戰場上白骨露野,死傷的将士分不清敵我,只是挖個坑埋了。
王公貴族們為了打仗征糧,老弱婦孺的丈夫、兒子、父親還在戰場上,很多人便吃草根樹皮果腹,更有甚者會吃觀音土。”蘇詞看向游離扯出一個笑來,“什麽時候才能過上太平日子啊,等到不打仗的時候我們能不能吃飽飯,家中還有妻兒老母,我還想念書想當官。
祖父說那些離開的人是他的兄弟,給他們立了個衣冠冢,背對青山綠水面朝長安的高山之上,也好見一見他們生前未曾見過的太平盛世。”
“天黑了啊,游離。”蘇詞的聲音很輕帶着點淡淡的悲傷又像是感慨,溫柔裏帶着點對未來的希冀,一只手指向了遠方看向游離粲然一笑,“你看這萬家燈火漂亮嗎?”
游離啞然,張了張口最後只說出來兩個字:“漂亮。”
“是啊,多漂亮啊。
現在的世道仍是不公,天下大同是那樣遙遠不可實現的理想。
但這樣的并不完美的太平與繁華,也是用他們的性命換來的。
我們覺得這并不完美的人間,是他們一生都沒能看見的。”蘇詞的聲音仍然不大卻那樣堅決,“除卻這萬家燈火,這世間還有許多美景,人生數十載本就短暫,既然來了就算是為了看一看這人間,為了那為數不多的快意,
即便再難也要掙紮下去,不要覺得生死無所謂,你分明對這世間還有眷戀,那就盡你所能掙紮下去。”
直至現在,游離才隐約明白蘇詞帶自己出來的目的是什麽,從未有過的情緒在心底翻湧,游離很想問一問眼前這個人為什麽要做到這份上。
游離低頭不語,只在心中喃喃道:盡我所能嗎?